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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上午父女倆就沒停下過,本來正常節奏是九點前賣完早飯,歇一小時中午準備午飯那一茬。

可早上排隊的人太多,一波接一波,壓根忙不到頭。父女倆幹脆分工,王曼留在外麵做煎餅果子,王繼周回去炸油條、和綠豆麵。

“曼曼,照片好了……”

杜奇從招待所走出來,還沒等說明來意,便被虞楠抓了壯丁。餐車就一米半寬,站兩個人剛好。王曼圍著平底鍋製作,杜奇負責打包,而虞楠幹脆抱著錢匣子收零。

一條龍服務分工有序,等到中午十二點半,洶湧的人潮終於完全散去。

王曼擦擦頭上的汗,這才發現自己那身短袖已經完全被汗濕透。要不是她平板身材,如今恐怕要露點。再看其餘倆人,也比她好不到哪兒去。

“拉著你們倆忙活一上午,咱們快點進屋涼快。”

王繼周滿不好意思的推著平板車,王曼抽出幾張錢,直接進了大院門口小賣部,抱著四瓶北冰洋汽水出來。

“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裏麵還帶著冰塊。”

杜奇和虞楠接過去,貼在臉上冰下,仰起脖子喝起來。畢竟是男生,杜奇喝很快,一口氣見底後,邊上遞來另外一瓶。

“喝吧。”

“叔叔,我這夠了。”

王曼低頭放下汽水,喝下去的那點冰水順著喉管往下滑,心肝脾肺一陣爽。他們三人手裏瓶子都快空了,父親那瓶竟然還未開封。

“爸爸,你不喜歡橙子味?”

王繼周心裏有事,此刻忙借坡下驢:“是啊,你們喝。”

“喝太多涼的不好,你不喜汽水,我去給你換瓶啤酒。出那麽多汗,不喝點東西很容易中暑。”

當著閨女朋友的麵,王繼周還真不好意思說他心疼錢。想著剛才劉曉草來說那事,他心裏慌,下意識地不想自己去浪費那錢。

“杜奇,剛多虧你幫忙,等會中飯來我家吃,味道保管比招待所要好。”

“剛我爸給我打飯了,改天吧。對了,昨天照片洗出來了,就放在招待所,你順道跟著我拿回去?”

王曼看向父親:“爸,你和楠姐先走。”

而後她跟杜奇拐向招待所,進門就見茶幾上攤著兩遝照片。

“就這些,我都洗了兩份。”

杜奇拿出其中比較薄的那一遝遞給她,接過來一看,王曼就驚呆了。昨天回村她穿得很普通,就是藍白相間的夏季校服。

盡管校服已經是最小號,她穿著還是有些大,t恤紮在腰裏有點像蝙蝠衫,沒過膝蓋的裙子楞是讓她穿出了波西米亞風。

可杜奇角度抓得很好,一陣風吹過,校服剛好貼在她身上,上下兩件貼合有點像連衣裙。而裙子上麵,稚嫩的側臉在漫天螢火蟲中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這是我麽……你洗照片時拿錯膠卷了吧?”

杜奇湊過來,再對對女孩的側臉,明明一模一樣:“你看後麵照片,都是昨天拍那些。”

再往後翻一張,正是她跟杜奇的合照。生長幾百年枝繁葉茂的老鬆樹下,兩人隨性地坐在草地上,周圍是一圈草螞蚱。

“照相技術不錯。”

將照片塞在信封裏,王曼小心護在懷裏,低頭正看到一份文件。本來這房間的隱私她都不會查探,但文件上貸款倆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恰好錢華自外麵打飯回來,見到王曼就吆喝:“瓜娃子,你那照片可累死我。阿奇昨晚一回來,二話不說把我趕去暗房,頂著紅光和硝酸銀過一晚。”

“原來照片是錢叔叔洗的,怪不得這麽好看。”

這孩子有眼光,錢華放下飯盒笑道:“那當然。咦,文件怎麽在這,我說找不著。”

見他語氣不是很嚴肅,王曼也就知道,這定不會是什麽重大機密。那她問問,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錢叔叔,現在咱們修路也要貸款?”

“喲,瓜娃子你還知道貸款?修路當然要貸款,沒錢誰給咱們土石瀝青,沒錢你還會管我吃煎餅果子?”

王曼笑道:“錢叔叔隨便吃,管飽。我就想問下,現在向銀行貸款,是不是得有非農業戶口,正式工作做擔保?”

“我不是做財務的,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們那鄰居不就在銀行上班,他們那行有錢,你們鄰居平常處的不錯,去他那問下肯定沒錯。”

王曼點點頭,收好照片到家,就見父親還穿著那件被汗浸濕背心,抱著錢匣子坐在客廳裏。

“爸,你怎麽不洗洗涼快下。”

順手打開風扇,她接過錢匣子,將錢倒出來開始數。雖然身上黏糊糊的,但數錢帶來的愉悅可以抵擋任何不適。

“三百零二,爸,拋去材料,咱們淨賺兩百,整整翻了一番。”

“哦,我去換件衣裳。”

走到自己臥室,王繼周坐在小鐵床上,握著那瓶啤酒長久地出神。明明已經很努力,可他本事就那些,現在又捉襟見肘。

王曼出門放了盆自來水,敲敲門端進去,就見父親那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落寞眼神。

“爸,從剛才起你就悶著,到底怎麽了?”

“沒事,你們不是說學校做夏秋校服要五十塊錢,正好從那裏拿去。”

好端端的怎麽提起了錢,王曼看向父親放在桌上那存折,拿起來一看,昨天剛把錢取出來,現在餘額為零。放錢的抽屜上插著鑰匙,拉開來裏麵隻剩些零錢,湊一塊也不到五十。

“你就是為這事擔心啊?”

王繼周揉揉額頭:“剛我炸油條時候,印刷廠劉主任來過,說咱們家那包裝紙已經開始印了。”

“定金是多少?”

“沒多少錢,但村裏那邊雇人也得花錢,總不能讓人家幹白工。”

王曼失笑:“爸,我還當你為什麽事發愁。你想想看,當初咱們剛來縣城擺攤時,翻箱倒櫃也找不出十塊錢。這才幾個月,咱們已經包下了二百畝地,往後總會越來越好。”

放下水盆伸出滿是汗的手臂,王曼摟住父親手臂,慢慢勸道。

王繼周也是被事趕事,昨天忙活一天,今天雖然回來但他還憂心著地裏。頂著九月豔陽天炸一上午油條,又被告知要交定金,完了翻下家裏那點零錢連買綠豆麵都不夠,他整個人能好才怪。

不過現在吹著風扇歇會,他也緩過那口氣。

“曼曼說得對,可惜原先答應你開的鋪子,現在怕是不行了。”

鋪子?王曼回憶著,似乎幾天前父親還真提過這茬。

“誰說開不成,爸,咱們可以找隔壁王叔叔去銀行貸款。”

“一年光利息就得多少。”

“爸我也說不清,但你想想,既然銀行要收利息,為什麽那麽多人還要貸款,他們總不能都是傻子。別說旁人,就是錢叔叔他們修路,也得去問銀行貸款,那麽多大官總不能全是酒囊飯袋。”

王繼周很少借人家錢,即便偶爾周轉不開,也是跑弟弟家借個幾十塊,怎麽也夠吃飯。但現在不一樣,開商鋪得有房子還得買家具,這可不是一筆小的開支。

“讓我想想。”

王曼跺跺腳:“爸,眼見著錢越來越毛,往後開鋪子會越來越難。”

“錢越來越毛?”

“虞阿姨給你的書裏不是寫著通貨膨脹,就這意思。你想想我小時候,一毛錢能買多少東西,現在能買多少?”

說通貨膨脹王繼周不懂,但是舉出實際例子,他也就明白了。的確是這樣,他小時候壓根就沒一百麵值的錢,但現在錢華給他結賬都直接用百元大鈔。

工人們工資一年比一年高,這五年從二三十一直漲到現在的一百,要按照這個漲法,錢會越來越不值錢。如果他現在貸款一萬買下個院子,指不定過幾年,他賣一半院子出去,就能還上這筆錢。

這一進一出,他不就是在淨賺錢?

這買賣值。

“等我洗把臉,換件衣裳去隔壁問問,人家銀行還不一定貸給我們。”

這麽快就想通了?王曼有些吃驚,父親這人有多謹慎她知道,怎麽這回他如此爽快。不管他腦回路如何,隻要最後能想通就好。

“那我先出去啦,杜奇要帶辣椒醬,等下我去廚房給他做出來。”

“恩,不然等我回來做也行。”

王曼打開臥室門:“不用,這麽點事我能搞定。對了杜奇昨天幫我照了照片,我分你一張,等下你婊在床頭的相框裏。爸,每天起來看到我,你也有奮鬥的動力。”

隨便選出其中一張,放下後她回到自己臥室。平房洗澡其實很不方便,夏天大家不怕涼,在院裏衝衝就好,到冬天所有人都得去擠公共浴室。一大波豐-乳肥-臀擠在霧氣氤氳的大澡堂裏,偶爾還有不自覺的媽媽帶自家半大男孩進女浴。

把水提進來,王曼坐在大鐵盆裏擦身。邊擦邊想著,無論如何她都要裝個帶熱水器的浴室。住可以差點,公共浴室要不得。

擦幹淨吹著風扇,她掀開寫字台上的玻璃,鬼使神差的將與杜奇的那張合影夾在下麵,其餘照片則是被她放到了影集裏。趁著空閑打開課本,她開始溫習下周功課。

中間換課本,一低頭就看到兩人合影,大鬆樹下,她身邊的男孩劍眉星目,迷彩服包裹著古銅色皮膚,讓人目眩神迷。

“哎,果然到了青春期,荷爾蒙分泌就會不由自主顏控。”

收起完全看懂的課本,她隨手一揮,空間中采摘晾曬好的辣椒憑空出現。放在塑料袋裏,她提著去了廚房。

與此同時,收拾好自己的王繼周來到隔壁。一點半,王昌平剛好吃完晌飯午睡起來。

“孩子都被我吵醒了,真不好意思。”

王昌平給兩人倒上茶:“那孩子中午就是不肯睡,等我跟小珂去上班,娘會哄著他睡一會。”

倆人麵對麵坐著,王繼周端起茶喝一口,頗為為難的張口:“其實這次過來,是有個事想求你。”

“都是鄰居,有什麽求不求的。說來我還得謝謝你。”

王繼周懵了,人家幹嘛要謝他?直到王昌平遞過來一份報紙,正是今早的早報,頭版頭條赫然印著工行字樣。

“還得多虧曼曼出主意,這一募捐,咱們行的名頭一下打了出去。你別說,要不是她在學校裏號召,這事絕對沒這麽漂亮。”

“關鍵是你們組織的好,曼曼她一個孩子,能幹啥。”

“這事你還真別謙虛,就是得多虧曼曼。就那砸了你小姨子煎餅果子車的吳宇,你知道吧?”

王繼周點頭:“我看那孩子模樣周正,看起來倒不算多壞。”

“人不可貌相,吳宇他們仨平常可橫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服氣你們家王曼。這回高中部那邊捐贈,就是他組織帶頭。”

雖然王昌平是笑著說得,但王繼周還是止不住擔心。閨女怎麽跟這種孩子纏一塊,她會不會受欺負?

“對了,你剛不是說有事。”

“這事還真隻能找你。”王繼周再喝一口茶,嗓子還是有些幹澀:“我想貸比款子。”

“貸款?你不是剛捐出去5ooo塊。你這把自己錢捐出去,需要用了再來貸款。”

王繼周幹巴巴的解釋:“你還不知道,報紙上也就那麽個名頭,其實那是包地的錢。收拾那地總得用錢,還有另外的打算,我這蠟燭兩頭燒,實在挺不住。”

“確實是這樣,不過你來找我還真是找對人。不然以你的農業戶口,農行那邊不一定能借給你。咱們行這不是新開,各項政策鬆點。再說咱們兄弟知根知底,你這人實誠,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三分利,頂多能給你兩萬。”

“兩萬?”

剛倒上的熱茶灑出來,王繼周忙接住,茶水總算沒潑褲子上。

“再多了可不行,這兩萬走程序都不太好辦。”

王昌平展開報紙,意思很明白。我念你的情,所以才給你這麽多。

王繼周當然也明白:“我沒有嫌兩萬少,這真太多了。”

他本來心裏想的是一萬,店開小點沒事,一切精打細算慢慢來就好。可如今,對方開口就給他兩萬,而且三分利比在村裏借貸要低一半。

他把錢搞出來,再倒一手放貸,每個月也能淨賺好幾百,這買賣太值了。

再喝一口茶,他起身給兩人添水。先前那點鬱悶煙消雲散,有了這筆錢,他有信心把買賣做大些。

“那就兩萬,回頭你抄空拿戶口本和身份證來銀行,款子最快也得一星期。”

說完牆上的掛鍾開始報時,已經兩點,也到了王昌平上班的時間。王繼周知趣的站起來,與他握手後道謝。

輕飄飄地走回家,他就見閨女端著辣椒醬出來。

“爸,怎麽樣?”

“成了。”

“這麽快?”

“恩,這次捐款的事,工行受了市裏表彰。你王叔叔感謝你,答應給咱們家貸款。”

“貸多少?”

王繼周比出兩根手指頭,王曼凝眉:“兩百肯定不可能,難道是兩千?兩千也不夠用啊。”

“再加個零,不過我覺得咱們用不著那麽多,有一萬就夠了。”

“一萬怎麽夠,多點錢把房子買下來,往後店就是咱自己的。爸你歇會,然後除去轉悠房子,最好是咱們這邊上的。”

“好咧,我先去辦貸款,回來再找房子。”

“我也跟你去前麵,給杜奇把辣椒醬送過去。”

父女倆一同走到前麵,招待所的門一直都開著,雖然外麵無人戍衛,但大院中的人很自覺,一般人不會進去。即便能進去,不能摸到什麽,就被值班的人給逮住。

跟半個月前一樣,杜奇換上了藍白條球衣,正蹲在院子裏洗迷彩服。打勻肥皂摁在搓衣板上搓揉,他洗得比一般家庭主婦還要認真。

王曼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相似環境中走出來的兩人——李晶晶和杜奇,真是天壤之別。

尤為讓她奇怪的是杜奇,含著金湯匙出生,除卻不經意間透出的良好教養,他其它地方與普通孩子沒什麽兩樣。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這才是真正富二代該有的模樣。自出生前占據著更好的資源,他們理應比同齡人更為優秀。

“曼曼,你幹嘛站在太陽底下發呆?”

王曼從沉思中醒來:“你在家也是自己洗衣服?”

“不是。”

這才就科學,王曼了悟,提著辣椒醬走進去。

“每次出來還算輕鬆,如果在家,我還要幫爸媽他們倆洗衣服。不過偶爾奶奶過來,可能會幫我下。”

王曼好懸才沒把辣椒醬直接扔地上,杜叔叔和阿姨究竟是怎麽神奇的存在,才能調|教出如此奇葩的兒子。

高富帥,聽楠姐說他在京城也是學霸,軍訓做標兵,懂禮貌而且家務一把抓。

她毫不懷疑要是現在把這事發微博上,絕對分分鍾成立太太團,一大波宅女yy“男神我要給你生孩子”。

“你是不是覺得男生洗衣服不好?”

杜奇麵色有些尷尬,古銅色的皮膚上第一次染上紅暈,王曼好懸才控製住自己不去上前捏一把。

“沒有,這是好事。除了我爸,我還是第一次見有男的給全家洗衣服,你這樣很帥啦。”

有了上次解釋,杜奇也明白“帥”是什麽意思。露出潔白的牙齒,他笑得格外開朗。

王曼不受控製的想起昨晚那些草螞蚱,除了上麵那一大串優點,他脾氣還格外好。杜奇今年十五了吧?用不了兩年考上大學,他肯定會受很多女孩子歡迎。

也不知道哪個幸運的姑娘,最後能抱得美人歸。

“又發呆。”

杜奇上前一步,帶著肥皂泡的手彈彈王曼腦袋,滑膩的觸感讓他忍不住再談一下。沒想到王曼看起來黃黃瘦瘦,皮膚卻跟軟q糖似得。

“你幹嘛。”王曼退後一步,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將辣椒醬遞上前,她飛速解釋著:“我改了下做法,味道似乎比以前更好,你嚐嚐看。”

“你說好吃那肯定就好吃,外麵熱,咱們先進去涼快下。”

沒容王曼拒絕,杜奇直接打開房門。還是早上的房間,茶幾上已經沒了早上的文件,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隻子彈頭飛機模型。整個模大概2ocm長,呈滑翔姿勢擺放在上麵。

“給。”

杜奇進屋又出來,手裏拿著兩張十塊錢的鈔票。

“這是什麽?”

“我媽說你買辣椒放油也需要錢,她讓我一塊捎給你。”

這錢王曼怎麽能收?她堅定地搖頭:“買衣裳還能試穿,買吃的也能先嚐嚐。錢叔叔要我家那麽多辣椒醬,你那點就當試吃。”

“哎,我就跟我媽說了你不會要,她千叮嚀萬囑咐,這下可怎麽辦?”

劍眉皺起來,有點像兩條毛毛蟲,王曼不由失笑:“你要真覺得不好意思,那幫我個忙好了。”

“什麽事?”

“這個子彈頭模型是誰做的?”

“啊?這個很簡單,是我做出來玩的。”

“真是你,你懂設計?”

“算不上明白,隻是跟我爸學了點皮毛,平常做點小玩意。飛機是這次來的路上做得,隻是個半成品。怎麽了,你問這個是想要一個?做好了我送你。”

“那當然好,不過不是為這事。杜奇,我爸想開個煎餅果子店,現在正在找房子。等找好了,要是你有空,幫忙給畫下設計圖吧?”

王曼把玩著半成型的飛機模型,能把一堆子彈頭做成這幅牢固的模樣,最起碼他也是建築入門。她雖然有些後世的創意,但真刀真槍的放裝修上,承重牆在哪,水電如何布置她卻是一竅不通。

而小縣城,壓根就請不到裝修公司。

“我……盡量試試吧,不行還能問我爸。”

王曼展顏一笑,杜奇真是她好閨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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