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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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楊衍書瞥了李焱一眼,眼神裏帶著七分熟的調侃三分熟的不屑然後淡然地吩咐人來擦桌,青鈞退了出去,又有人輕輕叩了幾下房門,楊衍書道:“進來吧。”
一名白衣少年,色如春曉之花,笑嘻嘻地走進來,往楊衍書跟李焱中間一坐,李焱盯著那人看了半天,感覺怪怪的。
“看什麽看?沒看過美人啊~~”美人用扇子遮去下巴,拋了個媚眼。
一聽這人說話,李焱更加確定了,相當開心地道:“啊哈,我知道,你就是傳說中的人妖嘛。”傳說中的西方,有一種美麗的生物叫做人妖,李焱又道:“聞名已久,今日得見,果然——”
亂說話是不好的,李焱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打飛,從窗口飛出去到落水隻是一瞬間,小梁子呆愣半晌才醒悟過來開始尖叫:“六爺啊!!!來人啊!!救命啊!!!!”叫完義無反顧地跟著跳了下去,於是本來隻是一個人在那拚命狗刨,如今卻變成了兩個。
眼見李焱都快沉了下去,楊衍書卻越走越慢,還邊走邊抱怨:“急什麽?不會遊泳就早說嘛……”
白衣少年與楊衍書一起走到了船舷邊,楊衍書象征性地借了一盞燈籠照向水麵望了望,問:“這水髒不髒?”
白衣少年:“一般般而已,你還要下去救人啊?”
楊衍書道:“那可是六王爺啊……”哎呀,怎麽好像那兩個人已經沉下去了,情勢如此危急,救人刻不容緩,於是他站起來,把白衣少年一腳踹了下去:“你遊上來的時候記得把那兩人也帶上來。”
下一秒,湖麵上響起石破驚天的怒吼:“楊衍書!!!!!”
人是救上來了,白衣美人也變成了落湯雞,他恨恨地給了楊衍書一記白眼:“等我換了衣服回來再跟你算總賬。”
李焱連落湯雞都算不上,癱在地上動彈不得,楊衍書按了按他的肚子,李焱吐出一灘髒水,楊衍書忙跳開:“哎呀,你好髒。”
好不容易悠悠轉醒的李焱緩緩地流下兩行熱淚:“都……都是你……”雖然也怪自個口無遮攔,但是自從遇到這個人,就沒一件好事,就跟撞了邪一樣;看看旁邊的小梁子,到現在還沒醒呢。
楊衍書跟李焱心有靈犀,道:“怎麽遇到你就沒好事?好好地來喝兩杯花酒,也跟撞了邪一樣。”他側耳聽了聽外麵的聲音,道:“不好了,小白過來找我算賬了,我先走,你墊後。”說完就轉身要臉走,李焱抓抓住他一條腿不放。
“幹嘛?放手……”
“你別想走!!”
“放手!!”楊衍書提腳,連踢帶踹。
李焱鼻血橫流,卻死都不放手:“就不放!!!”
楊衍書踹累了,蹲下身道:“喂,你再不放的話,我就真的不走了——”
李焱臉上都是黑線。聽見外麵的腳步聲更近,楊衍書冷哼一聲:“你自個不放的,別怨我。”他話音剛落,李焱隻覺眼前一黑,像是猛地掉到了地上一樣,而且還是頭先著地,痛得他眼淚水一下湧了出來。
一隻手摸到他額頭上,身上原本水淋淋的,一下就幹了。楊衍書扶他坐起來,輕聲笑道:“我怎麽覺得我每次見你,你都在哭?”
李焱飆淚,好不容易才坐起來:“你……”說了一個字說不下去了,忙把眼淚用手背抹掉,他堂堂六王爺,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他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坐的地方就是個荒郊野外,周圍的茅草有齊腰深,風一吹更是叫人害怕;再四處張望,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月光清冷照著地下,他看到楊衍書頭上的玉蜻蜓跌在地上,頭發散開來,水青衫子上似有流光飛舞。
李焱又是驚豔又是懼怕,他聽人說,去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會有山精野鬼之類,幻化出極為美麗的形貌用來誘騙世人,若被迷惑住,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他顫巍巍地離楊衍書三尺遠,問:“你是什麽鬼怪?”
楊衍書走過去坐到他身邊,道:“我怎麽會是鬼怪?”
“你不是妖怪,那我們怎麽會在這?還有上回,你一看我,我就倒下去了——”
楊衍書一本正經:“那是因為我太美了,你看暈過了吧?”
李焱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楊衍書望著前方,風吹得茅草嘩嘩作響,兩個人的肩靠在一處,覺得李焱在微微發抖,楊衍書拉過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道:“我的手心是熱的吧?”
李焱點頭,楊衍書的掌心真的同他的一樣有著熱度,這隻手又柔又軟,好像還帶著一點跟楊衍書身上一樣幽幽的香氣。
“所以嘛,我不是鬼怪。”
他笑起來真的是太美,李焱看了兩眼,不敢再看,含含糊糊地嘀咕:“你□人……”
“啊?”
“你騙人……”李焱又嘀說了一遍,此時有一點兩點的螢火從草間飛了出來,李焱大驚失色:“鬼火!!”那時候宮裏人說,那是因為冷宮有太多怨氣所致。小時候在宮裏迷了路也曾看過的,冷宮後苑的草叢間,偶然會飛出一兩點,把他嚇得撒腿就跑。
楊衍書失笑:“這是螢火蟲。”他伸出手,有隻螢火蟲飛到他的掌心停住,李焱忙道:“給我看給我看。”說著就去扳楊衍書的手,那螢火蟲被他一嚇,又飛走了。
那一點熒光在周遭飛舞,李焱看得目不轉睛。
“你這麽大年紀了,還沒看過螢火蟲?”
李焱氣悶:“這跟我年紀有什麽關係?”
十五歲年紀,這麽大的人還這樣孩子氣,楊衍書笑笑,拉著他站起來,李焱問:“做什麽?”
楊衍書不答話,帶著他撥開草叢,往深處走。一路上四處的螢火蟲都飛舞起來,李焱伸手一抓,攤開掌心就看到螢火蟲在他手心裏,顫巍巍地發著光,李焱把它捏起來,笑盈盈地望了半天。楊衍書把那隻蟲子從他手上接過,放到一片草葉上,道:“讓它走吧。”
天上的雲散開,星光點點;地上也都是一點又一點的光亮,李焱仰頭看了半天,隻嘀咕了一句:“明個京城又是大晴天。”世人傳他才情高絕懂得夜觀星象,其實他隻知道晚霞不出門,有星星的話第二天就有太陽。
楊衍書笑了。
李焱又看了會螢火蟲,問:“你叫什麽?”
楊衍書一回想,見了他兩次,確實還連名字也沒告訴他,便道:“我姓楊,雙名衍書。”他撿了一支枯枝,在地上劃“衍書”兩個字。
李焱看了看,道:“你的字寫得倒好。”說著自己也撿了一支枯枝,寫了自己的名字“李焱”,楊衍書看了,道:“你這字……真醜。”
人人都這麽說,李焱怒道:“憑什麽我的字就是醜啊?這就叫抽象藝術,你們不懂欣賞還怨我字醜。”瞧瞧他長到十五歲,橫豎從來沒寫直過,一撇一捺不是太長就是太短,這樣的堅持容易嗎?!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字如其人啊?”
李焱氣得撇嘴,丟了手上的枯枝道:“我要回去了。”
怒衝衝地走了兩步又走回來,楊衍書問:“做什麽?”
李焱哭喪著臉:“我……我我不認識路……你到底把我帶到哪兒了?”往前看是草,往後看是河,就是不知道哪條路通向家。
楊衍書捶地笑。
李焱回到宮裏已是夜深,原本以為那個家夥有妖術可以直截了當回來,結果楊衍書說自己方向感一向很差,閉上眼睜開眼又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試了很久才終於到了東市,雇了馬車到了皇城腳下,一如既往地去找那個萬能的狗洞。
剛溜到到筵喜宮的門口,就看到焦急不已的小梁子撲了上來跪在他麵前抓著他的褲管:“六爺……”
“你怎麽在這?”李焱黑線,差點忘記自個還把這家夥給丟下了。
(小梁子:555我就知道……)
“六爺,咱們今兒是不是遇到妖怪了?那個什麽青鈞叫我換了幹淨衣服,我眼前一黑,睜開眼自個就躺在這門口……”小梁子哭哭啼啼。
李焱:“洗洗睡了洗洗睡了,哪那麽多妖怪……”
這夜李焱無夢,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想,若是所有的妖怪都是那般模樣……
想著想著,自個笑著睡了過去。
第二天去養心殿請安,他父皇仍舊是說身上不好,隻隔著簾子問了兩句,便令大家散了;李焱百無聊賴地出了養心殿的大門,剛走了兩步,就聽後麵有人叫:“六哥——”
回過頭,原來是他十四弟李燁,他今年隻得十二歲,自小生得單薄,所以皇後溺愛無比,成天拉個弓怕他割了手,騎個馬怕他顛了腿。
李焱便站在原地等他走過來,李燁追上來,道:“六哥,你昨晚又出宮了。”
李焱捂了他的嘴:“你小聲點!!”看到周圍沒什麽旁人,他又鬆開手,問:“你怎麽知道。”
李燁抓著李焱的胳膊道:“我昨天得了一副好畫,想找你看來著,結果一去問,說你身上不好,早睡了。”李焱吱唔了幾句,又聽李燁央求他道:“六哥,下次也帶著我一起出去啊。”
李焱正要答話,卻見有人遙遙地走了過來,穿正三品的官服,正是楊靛,跟在一個太監身後走了過來;李焱心頭一震,要拉著李燁走開;可是不成想與對方打了個照麵,四隻眼睛對在一起,便挪不開步子了。
楊靛是本朝三十一年的探花郎,如今官拜正三品禮部尚書。
當年宮中設宴,狀元與榜眼俱是兩鬢斑白,唯有他一人才值弱冠之年,著了一身紅袍,帽上插了宮花,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那年李焱隻得六歲,還未封王,看到他自席間走來,忙著要追上去與他說話,腳下卻不防,摔了一大個跟頭,就倒在楊靛的麵前,他心中又是愧又是羞,眼淚珠子立刻滾到了地上。楊靛倒嚇了一跳,忙扶了他起來,一臉想笑卻又不敢笑的表情。
再往後,多少新科仕子,就連皇後娘娘都說,看了這麽些年,若說起才情二字,哪裏有人比得楊靛呢?
他是名滿天下的才子,寫得一手好字,字如其人,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楊靛款款地走過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六王爺,十四王爺。”
李燁隻“哼”了一聲,李焱忙瞅了李燁一眼,道:“免禮。”
楊靛也隻是笑了一笑,又繼續往養心殿那去了。李焱心頭百般不是滋味,回頭望他的背影一眼,隻聽李燁道:“六哥,我不喜歡他。”
李焱回過頭,板著臉道:“胡鬧。”
李燁眼珠子一轉,把李焱的胳膊一摔,跑走了;唬得身後的幾個近侍忙忙地跟李焱行了禮,追了上去。
李焱再回頭時,楊靛已進了養心殿,小梁子忙趕上來道:“六爺,還要上皇後娘娘那請安呢……”
點了點頭,又往皇後那去,隻見李燁已經坐在了皇後身邊,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說什麽,一見他進來,就住了嘴,站起來道:“六哥。”
李焱給皇後請了安,坐下,皇後娘娘命人端了茶來,李焱剛喝了一口,便聽他母後問:“剛才燁兒說,楊大人也往養心殿去了?”
李焱差點被嗆到,忙咽了茶道:“剛才的確見他去了。”
皇後笑了笑,也不繼續問,大家說了一會閑話,又請安告辭。
李焱跟李燁走出來,李焱氣悶,道:“你到底想什麽呢?楊大人去趟養心殿,也值得你專門告訴母後?這宮裏還差你一個說這些是非麽?”
李燁聽到他說話這麽不客氣,反問道:“既然不差我一個,還值得你對我生氣?”
此時人多不便,李焱不好說別的。李燁又道:“他要是行得端做得正,還怕人說?”說完也不理李焱,帶著人甩袖走了。
李焱被他噎得無話可說,於是也不回自己寢宮,道:“我去走走,你們一個也不準跟來。”
宮裏大,人也多,隻有一個地方人際少,最是冷清,那便是冷宮,李焱一路繞到冷宮後苑,因無人打理,四處草木森森,名貴的花沒有,卻有一麵牆上開著紫藤。
李焱在階上坐下歎氣,這裏清靜得好,其實他不愛萬人簇擁,隻可惜身在了這帝王家。
他唉聲歎氣,隻聽有人道:“又坐在這裏,被人看見像什麽樣?”
李焱忙回頭,看到是楊靛,笑得雲淡風輕,仍是那一身官服,朝他走了過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得道:“你來這裏,被人看見像什麽樣?”
楊靛道:“不像樣就不像樣。”說著就在他身邊坐下,李焱不自覺地挪開一點,楊靛問:“六王爺,你這是做什麽?”又看自己身上:“哪裏髒了?”
李焱不自在,低頭了半天,道:“父皇今日好些麽?”
楊靛道:“這話奇怪,皇上是你親父,你為人子,應當比我清楚。”
李焱道:“我跟父皇,也不及你同他親密。”
這早不是什麽秘密,宮裏宮外又有什麽人不知道?這天下才子多,可是又有幾個,能如楊靛一般的模樣?他那一雙眼,竟是桃花。
朝野上也有人戲言,哪裏又有人比得上楊靛呢?忠言萬字,也不比枕邊一句話。
聽了這話,楊靛臉色一黯,默然了半晌,又笑問:“前些日子我病了好幾天,剛好就聽說你又去了杭州,如何?又找到幾個美人?”
李焱怒:“楊念青!!!你你你整天就拿我取笑!!!”
楊靛道:“你一生氣就這麽叫我。”又比劃:“你那時候才這麽高,為了跟我說一句話,跑過來自己摔倒,又沒摔壞哪兒,自己臉一紅就開始哭……”
李焱:“……我不記得了。”
“人家都教你說,要叫楊大人,你偏不,追著我就叫我的字……”才六七歲的李焱,追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念青念青,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李焱見他笑,突然又想起了楊衍書,那天小梁子說,這兩個人有些像,如今仔細看,的確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