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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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永曆三十年十二月末,漠北曠久難遇的這場大雪總算停息下來,但是天仍冰寒刺骨。肅北被北狄圍城已有一月之久,城內一應物件漸漸短缺,糧食尤其缺乏,城中餓死人的現象時有發生。
這日一大早,蘇瑾娘就起身到了廚房幫忙,她如今已是能下塌行走,隻是動作不甚靈便,到底是在傷中受了一番波折,恐是以後都不能全好了。
牛嫂子先將熱水燒的滾燙,他們這院裏如今的幾個男子都在軍中供職,一起身就要用水用飯的,稀粥也是早早燉上了,如今糧食奇缺,千金難買一石,好在這幾位軍中供職的男人都有額例,每三日就可分得半鬥粗米,拿回家加了剁碎的樹根燉了,便可以煮上一大鍋,足夠一日使用。
如今外西城的粥棚也隻是隔日施一回粥,那粥湯清可見底,難得見一兩粒整米,饒是如此,每到施粥日,那粥棚等待施粥的隊伍連綿數裏之長。
城中米糧奇缺,城外強敵環繞,出了城更是死路一條,早以前還有居民想往城外避難,但是這些人多是有去無回。北狄人圍了西北兩處城門,時不時派了騎兵四鄉掃蕩,實行三光之策,城外富家的山莊田畝都是他們重點掃蕩的對象。早先還有僥幸逃脫的人回到城裏,到了後來,再無任何消息傳來,虞山山群雄壯高聳,原本民居阡陌縱橫,而如今已是死寂寂一片。
一月餘的時間,漠北十六州盡沒於北狄鐵蹄之下,占據大周王朝半餘山河的漠北大地隻剩了肅北與汜水關仍在苦苦支撐,等待大周援軍的到來。
蘇瑾娘剁碎了樹根,交與牛嫂子悶於粥鍋之中,一邊皺了眉頭說道:“西巷那株老樹已是被剝光了皮,也不知道是誰家做的?這剝了皮的樹那還能活著?”牛嫂子邊忙活,邊點頭說道:“也是,隻怕是沒有過過苦日子的人家做的這事,他們定是認為吃樹皮能填肚子,哪裏還會管這樹的死活?”
牛嫂子又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是做姑娘時曆過一回這苦寒日子,曉得樹根比樹皮頂事。今年這雪天比那回還要大許多,第二年開春必是要晚,糧食也來不及下種,這樹皮都剝光了,明年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麽難過。”
蘇瑾娘聽她說完,手中剁刀剁得飛快。她也沒有經過像這年一樣的苦日子,不過是聽方墨他爹方大福念叨過從前逃難的日子,饑荒時候,樹皮樹根都是好東西,樹皮剝了,第二年就難過,而樹根挖了,第二年還可以接著再挖。她聽他說的多了,才知道這苦日子如何支撐下去。想起方大福,蘇瑾娘不由得吸了一回鼻子,這人一入了山就再沒見過了,隻怕是以後也都見不著了。
方墨如今在蕭世子手下做事,整日就跟孫家那黑小子一道出門,一道回來,日日做小子裝扮,也不知道在忙什麽。蘇瑾娘知道自己這閨女跟別家的不一樣,她雖然心中擔心,卻從沒有說過什麽,如今這日子,能活著已是不易了,還管那些做什麽?隻有她心中快活,她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罷,隻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蘇瑾娘眼尖,一抬頭就看見方墨穿了一身灰黑衣衫在院內舒展腿手,一點女兒家的樣子都沒有,嘴裏也不知道還不知道在哼叫什麽,叫得一聲比一聲帶勁。
這漠北的晨風最是厲害不過,蘇瑾娘看得心驚膽戰,心中不由得叫了一聲,這孩子,也不知道怕冷。於是站在廚房門口,叫道:“墨兒,快回來”
方墨回頭一笑,蹦蹦跳跳進了廚房,徑直開了鍋蓋,叫一聲:“怎麽又是這粥?”
牛嫂子笑著說道:“小姐別嫌棄,如今也就咱們家有這好東西,別家連鍋都揭不開了。”方墨鼻子一皺,蘇瑾娘嗔道:“你這孩子,大冷天的,這院裏折騰啥?也不知道多穿一些?”方墨笑嘻嘻說道:“娘,動一動其實不冷,呆在屋裏不動,那才冷呢”
蘇瑾娘卻不理她的話,皺著眉頭說道:“你倒是比我有理了?還不回屋添件襖子去?”方墨正要說話,孫瑾瑜的叫聲就在院裏響起了,方墨應道:“就來了。”回頭又對蘇瑾娘笑著說:“娘,我走啦,今日就不回來了。”
蘇瑾娘一愣,正要問一問她是要忙何事,方墨已經跟孫瑾瑜出了門去,蘇瑾娘怔怔望了一回,那灰小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方墨與孫瑾瑜一道出了門,騎了馬就往肅北北門而去。來到北門駐軍大營,遠遠就看見蕭幀帶著徐玉笙早等在那裏了,蕭幀穿了一身銀灰長裘,一張俊臉越發出塵。蕭幀看了方墨一看,皺了皺眉頭,說道:“你怎麽不多穿一些?一會出了城,還要冷。”
方墨笑嘻嘻說道:“你若是怕我冷誤了你的事,就把你身上這件長裘賞了我吧。”
徐玉笙眼皮抽了抽,這兩位一定是前世有仇,一見麵,不是你刺我,就是我讓你難堪,一準會折騰出事來。他家主子身上這長裘那是能隨便賞的?這可是正宗天山錦貂的皮毛做的,通體無一處雜色不說,還是當年王妃出閣時從西南帶的嫁妝,整個王府統共就這麽一件,連郡主都沒有。
蕭幀一愣,二活沒說,就將身上長裘解下來,扔給方墨,說道:“給你。”
方墨歡天喜地接了,係在自己身上,說道:“哎呦,還真暖和。”孫瑾瑜轉頭看方墨,方墨白皙的小臉被這一片銀灰映襯的越發如白玉般皎潔了,他微微笑了笑,說道:“我看著也覺得很好。”
徐玉笙覺得自己腦袋都有發懵了,這還真的賞了,他回去該怎麽交代啊?
蕭幀一拉韁繩,說道:“走吧。”待到那三人跑得有些距離了,徐玉笙這才苦著一張臉,快馬加鞭追上前去。
冬來將他們幾人往蕭榮大帳領去,方墨看見大帳門口胡不歸那青衣小廝也在,低首靜靜立在門口。方墨就問道:“胡先生也在裏麵?”冬來笑著說道:“是啊,不過不打緊,幾位盡管進去,世子爺早交代過了,你們一來,就讓趕緊進去的。”
方墨幾人進了大帳,蕭榮正坐在案桌後麵,拿著手中文書在看,胡不歸坐於旁邊的矮案後,緩緩飲著茶水。冬來躬身回道:“世子爺,幀少爺幾個來了。”
蕭榮放下手中文書,眉宇略微舒展,帶了抹淺淺笑意往方墨身上一連瞟了好幾眼。方墨不為所動站住了,她身上這長裘可是人家主動送的,她沒必要不好意思。
蕭榮淡淡笑了說道:“你們都準備好了?”
蕭幀說道:“哥,這個你放心。”
蕭榮又說道:“這回往汜水關,一路上一定阻擾多多,你們萬事要小心些。不要沾染不必要的麻煩,得了那邊消息就盡快回來。”蕭幀說:“哥,這些事,你昨日就交代過了,我們都知道了啦,你盡管放心,我們一定將汜水關那邊的消息帶回來。”
胡不歸淡淡笑了,說道:“幀少爺,前往汜水聯絡,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實不相瞞,咱們前後已經派了三波人馬前去聯絡汜水關,但是都無一成功。眼下汜水與咱們已是有大半月無任何聯係,王爺那邊情況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肅北尚有幾十萬城民作為後援,而汜水關隻是一座險峻城關,除了駐軍,民眾幾乎沒有,糧草兵器一應都靠外援。大半月不得任何援助,王爺那邊情況確實堪憂啊,若是汜水再失守,那肅北也就成了一座孤城,北狄三路人馬匯合,咱們再怎麽強撐,也撐不過數月之久。這事已是不能再拖了,幀少爺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的好。”
蕭幀時常跟在蕭榮身邊,知道這位胡先生最得蕭榮器重,他所說的一定是確切軍情,不由得麵色一怔,拱手沉聲說道:“蕭幀一定會小心。”
蕭榮看著方墨說道:“方小姐,我也是不得已才找上你們的,前麵的三波人馬都是中途就被攔截。兩位年歲不大,身手了得,而且沒有在軍中曆練過,想來必不會引人注目,成功的機會要遠勝其他人。”又指了蕭幀說道,“我這弟弟雖然有些急智,但是曆事不多,方小姐還望一路上多點撥點撥。”
蕭幀立時就想跳出來,沒有搞錯吧,他還需要這死丫頭點撥?蕭榮像是知道他要做什麽了,目光淡淡掃過來,蕭幀一時又有些氣癟。
方墨笑著說道:“世子爺放心,能不能與汜水聯絡上,我不保證。但是我一定會把幀少爺安安全全帶回來。”
蘇瑾娘與聶雲旭能安全回來,蕭榮幫了大忙,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蕭榮這人情,她自然要還的。如今他們在肅北住著,又不能離開,於情於理,肅北的事她都要出了一份力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可以甩手不顧的。
蕭幀聽了她的話,滿麵漲得通紅,這死丫頭,誰要她照顧了?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