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虎頭崖為虞山最為險峻的山崖之一,兩邊是高聳的山峰,中間是一狹小山道,僅能供兩輛馬車並行,一路往前,就是一處山穀,因是與虎頭崖相連,又似一口袋,被漠北民眾冠以虎口穀。漠北連綿幾日大雪,山道尤其難行,虎頭崖兩邊山峰白雪皚皚,在暮色沉沉中泛著瑩瑩寒光,北風呼嘯,山峰上的散雪紛紛揚揚往下落去。

蕭幀伏在岩石後麵,北風吹在身上,手臉頓時如刀一樣痛,然而他心裏卻是燒著一把大火,不覺得半點寒冷。風雪紛紛揚揚,暮色沉沉,他還是看到虎頭崖入口處緩緩進來一線人影,漸漸地那人流慢慢延伸,從山的一邊漫至他身下的山道上。

蕭幀不由得回頭往身邊須發皆白,一身墨黑鎧甲此時盡白的老將賀雲飛看去。賀雲飛沉沉說道:“再等。”

蕭幀將自己的滿胸熱血強壓下去,往自己的另一邊看過去,方墨一身墨黑披風,緊緊貼在山壁上,一動不動,漫天大雪幾乎要將她掩埋,不仔細看,根本就不知道那裏還伏著一人。蕭幀心中一凜,再不左顧右盼。

山道上的人流從他眼皮底下流過去,他可以看清楚那些人頭頂的發辮,身上的狼皮披肩,以及手上泛著寒光的刀槍。人流已經從山的一邊往空穀那邊漫過去,放眼看去,幾乎從天的一際拉了一道長線到了另一邊。老將軍賀雲飛突然舉起手來,喝道:“放箭!”

無數羽箭頓時從天而降,直撲山道之中的人流。山道之中頓時人仰馬翻,哭聲喊聲亂成一片。這些北狄軍士從惠州而來,因是預先拔掉肅北各個斥候營,大雪封山,他們一路秘密行來,自認為是無人覺察的,誰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裏遇到埋伏。這漫天的羽箭放下來,完全打亂了他們的陣腳,中箭者不知道幾多。餘下未中箭者,紛紛尋找岩石躲避。還沒等站住身子,兩邊山峰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後進穀的北狄士兵紛紛後退,兩邊山頂上突然滾下無數巨石,將他們的退路封死。

這一場伏擊之戰打得極為漂亮,待到進穀的北狄軍士被全殲滅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山峰積雪映照火把,將整個虎頭崖照的紅彤彤的。蕭幀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狠狠鬆了一口氣,這是他一次上陣殺敵,有如此成就,不可謂不興奮。

他不由得扭頭四下看,尋找方墨。這死丫頭自始至終都離他不遠,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這死丫頭確實不差。

方墨正站在一塊岩石上麵,北風呼呼,她身上的墨黑鬥篷飛揚開來,遙遙看去,就如同她生了翅膀一樣。她似乎並不開心,一張青白的小臉上眉頭微皺,眸子幽黑深邃,四下裏看著。

蕭幀不由得走過去,聽方墨正在喃喃說話:“不對!”他低聲問道:“什麽不對?”方墨抬起頭看了一眼,眸子裏黑幽幽的,仿佛根本就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突來一陣大風,方墨臉上的散發鋪蓋在她小小白白的臉上,她拿手將那發捋開來,白慘慘的小臉上黑寂的眸子越發幽深。

她突然轉身就跑。

蕭幀不由得伸手捉住她,柔聲問道:“你怎麽了?”他數次看見她,她總是臉上帶著笑,漫不經心的,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就連在胡永利大帳中,她一劍殺了統帥的小舅子,還有閑情清理自己的劍,渾然不知道隻要胡永利一個眼神,大帳外麵的千軍萬馬就可以將她踩得屍骨無存。可現在,他居然在她臉上看出一絲害怕!

她的小手冰涼無骨,他越發攥緊幾分。

方墨一把甩開他,小臉白得如一張紙,說道:“不對!這不是他們的主力軍!咱們中計了!”

蕭幀一怔,跟著方墨的話喃喃說道:“什麽叫咱們中計了?”方墨已經不再理他,直接奔到賀雲飛跟前,大叫道:“賀將軍!”

賀雲飛轉過頭,他認識這小丫頭,應是幀少爺的得力護衛之一,在這場大戰中,這小丫頭不輸任何一人,不愧是肅北王府出來的人,小小年歲就有如此身手,當真難得。隻是眼下這小丫頭的臉色不好,賀雲飛低頭溫和說道:“小丫頭,你有何事?”

方墨說道:“賀將軍,這不是北狄西路的主力軍!咱們中計了!”

賀雲飛不由得站起身來,滿山的火把耀眼,寒風呼呼吹著,眼下的虎頭崖已是一片血海,那些北狄人的熱血周圍的雪都融化了,他的士兵都歡呼這大戰的勝利。眼前的小姑娘仿佛一陣就可以吹走了,可她眼睛卻閃著如狼一樣寒光。賀雲飛盯著她,說道:“你再說一遍!”

賀雲飛如山一樣魁梧的身軀站著她的麵前,此人雖然上了年紀,可是到底是赫赫有名的武將,隻一個眼神就能讓一個尋常壯漢膽魂全失。蕭幀連忙跑過去站在賀雲飛身邊。方墨已是冷冷在說話:“賀將軍,依你看,眼下這山穀之中,北狄人有多少?”

賀雲飛抬頭看,整個虎頭崖滿山血海,北狄人的屍體密密麻麻布滿,隻幾眼,這位老將軍就察覺出不妥當來。方墨冷冷說話:“這山穀中加了山道上,北狄最多也就五六萬人馬!賀將軍,北狄的西路大軍號稱三十萬人馬,他們的主力軍若是真進到這穀裏,屍體足以堆到這半山處!不可能隻有這麽幾個!”

賀雲飛微一沉思,突然喝道:“偵察官可在?”七八個肩帶偵察官徽章的士兵來到他麵前,賀雲飛環視他們一眼,沉沉說道:“速速查明方圓百裏可有大隊人馬經過。”

那幾人帶了數百斥候兵迅速離開,大雪紛揚,很快將他們的身影淹沒。穀中士兵這時也都察覺不對來,紛紛停了喧嘩,偌大穀中一時寂靜無比,隻北風的呼嘯聲不絕於耳,將滿山刺鼻的血腥氣吹得到處都是。

蕭幀站在賀雲飛身邊,他心中的熱火早已熄滅。若是北狄的主力軍不在這裏,他們會去哪裏?蕭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無論宇文颺走得那條道,他最終都是會來到肅北的,而肅北,此時的肅北西門隻有胡永利的三萬餘人馬,而且多是一些毫無戰鬥經驗的新兵,這場戰鬥艱難可想而知。

“賀將軍!”

蕭幀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抬頭看,山頂上麵站了兩個人,風雪迷眼,那墨黑的身影在山頂上若隱若現的。賀雲飛站起身來,那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了山頂,正衝下麵招手。他對這小姑娘已經不敢再有半點小覷,找了一處易上山處,爬上山頂。

蕭幀也跟著爬上去,山頂之上,寒氣更甚,北風呼嘯,人幾乎要站不住身了。孫瑾瑜站在方墨身邊,恰恰擋在風口。方墨的小臉比這山頂上的雪還要蒼白,小手遙遙指著東邊,說:“你們看!”蕭幀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夜幕早已經降臨,在一團漆黑幽暗中,遠處的肅北城仿佛閃著點點星光的銀河,被巍峨的城牆環繞著,美麗且肅重。而在它西門的不遠處,正有一條漫無邊際的火海朝它洶湧過去。

老將賀雲飛的臉漸漸如他的胡須一樣蒼白,他吸了一口氣,沉沉說道:“肅北,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