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將蘇瑾娘與聶雲旭安置好了,方墨出了院門,她記得孫瑾瑜說過,這李郎中是住西城的,離孫家鋪子不遠。肅北西城民居毗鄰,院門多矮小簡樸,處處可見杵了拐杖,拿來破碗的流民,走不了幾步,往往就會有一兩隻破碗伸到自己麵前,聽著有人在耳邊說:“小姐行行好,賞口吃的。”
方墨雖然年幼,但畢竟是在血海中滾過無數次的人,隻一個眼神就帶了無邊的戾氣,那些人雖是苦苦哀求,卻也不敢用強。隔得老遠就看見一家米鋪門口排著老長的隊伍,方墨看了幾眼那人流,便走進杏林齋。
李郎這天卻不在杏林齋裏,隻有幾個徒弟在忙碌。方墨問了緣由,原來李郎中被請到軍中幫忙了,歸期也沒有準話,她隻得依著自己那點小技,想抓幾味藥回去,不想著這時節,這幾味藥也稀罕起來,多數都沒有。
方墨連續跑了幾家藥鋪,方才抓齊,一路回去撞著無數行色匆匆的路人,這些人或是抱了糧米袋子,或是受了傷急匆匆要尋醫。方墨讓到一邊,看見一二十個流民瘋狂地往西城湧去,老遠就聽見有人在哭喊:“住手啊都住手啊你們這夥強盜……”
方墨跟著擠了一地人流緩慢前行,到前麵路過的那家米鋪時,排隊的人流不見了,米鋪裏人山人海,鬧哄哄亂成一片,搶糧的人將整條街道都堵死了。米鋪掌櫃的以及店裏的夥計滿頭是血被仍在路邊,地上白麵粉散米到處都是,許多擠不進去的婦人孩子趴在地上急慌慌用嘴巴舔著那些混著泥巴灰塵的米麵。
方墨在附近站了不過片刻,就有一隊巡城兵將趕過來,將那些來不及逃走的人拷了幾個走了。鋪子那掌櫃的頭上起了老大一血包,坐在門口哭得呼天搶地,街上一時空落下來,隻這哭聲撕心裂肺叫喊著,讓人覺得心裏發涼。方墨回到院中,孫大娘正在院子裏清理孫瑾瑜頭上的傷,一邊說:“你這孩子,車子丟了就丟了,你還衝進去做什麽?”
孫瑾瑜說道:“娘,咱家就這一輛車。”
孫大娘一愣,方緩緩說:“瑾瑜啊,這車再要緊,也沒有命要緊娘還指望著你養老呢,以後再莫要這麽衝動了。”
孫瑾瑜笑著說道:“娘,不要緊,那些人傷不了我的。你看,我這頭上的傷是牆上掛的稱砣碰的,也不痛,你不用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孫大娘歎了一口氣,“眼下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娘就你一個兒子,總希望你一生都太太平平的。”她絮絮叨叨說道,一抬頭就看見方墨進了院門,臉上的愁緒頓時掩蓋起來,掛了笑意,對方墨說道:“墨丫頭,你一個人上哪兒去了?”方墨笑著說道:“我出去抓了幾味藥。瑾瑜哥哥這是怎麽了?”
“碰的。”孫大娘含含糊糊解釋,拍了拍孫瑾瑜的肩膀,讓他站起來,她一邊又對方墨說道:“墨丫頭,以後一個人就別出去了,這外頭亂著呢,你一個姑娘家的,出了事就不好了。”過了一會又說,“要出去,就讓瑾瑜陪你出去。”
方墨連忙應承。一邊的孫瑾瑜說道:“娘,我還有些事要找方墨。”
孫大娘笑了起來,“行了,我就不囉嗦了,你們去吧。”
孫瑾瑜帶著方墨進到屋裏,轉身就關上房門,方墨看他那一番煞有其事的動作,笑著說:“到底是什麽事?”若不是知道他的個性,隻怕是要被他這番舉動給嚇到了。
孫瑾瑜從床頭的櫃子裏拿出做了一半的連珠弩,說:“方墨,你快幫我看看,我怎麽覺得做的不對?”方墨心中對這少年又加了幾分——他雖是憨厚,卻也心細,知道將這連珠弩妥善收藏。方墨拿過連珠弩,仔細看了一番,又解釋了一番,孫瑾瑜露出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
門口突然有人喊道:“瑾瑜,瑾瑜,你在不在?”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周子欣的,孫瑾瑜連忙將連珠弩放進櫃子裏,又上了小鎖。接著出聲道:“我在,你等一會。”
開了門,周子欣看見方墨居然在裏麵,吃了一驚,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的——北方雖然沒有南邊那麽講究,但是男女大防還多少有些講究,這兩人關了門在屋裏,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方墨看他滿臉猜測,知道自己又犯了這時候的忌諱,不過她原本就不在乎這玩意,如今這世道亂了,她更是將這些不放眼裏了。
方墨笑著說:“子欣哥哥,你找瑾瑜哥哥有事?”周子欣說:“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你們……”他突然看見孫瑾瑜頭上的傷,又改口說:“瑾瑜,你受傷了?”
孫瑾瑜摸了摸腦袋,笑著說:“不要緊。”周子欣拉著孫瑾瑜低聲問:“你頭上這傷是不是買米的時候出的事?”孫瑾瑜雖然不說話,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流露出默認來。周子欣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一口氣,又說:“街上如今連搶米搶糧的事都有了,也不知道到北城那邊怎麽樣?我娘也不讓我出去,我真覺得自個像隻被關在籠子裏鳥,連幾時死都不知道了?”
孫瑾瑜哪裏懂得他的感慨,隻憨憨陪著笑,摸著腦袋倒了一杯茶水喝。方墨見這兩人一牛一馬的兩種神情,不由得覺得好笑,找了一個理由離開。
回到自己房裏,蘇瑾娘正坐在床上一邊做針線,一邊與聶雲旭說話,那件狐皮坎肩已經是完成了大半,披在聶雲旭身上剛剛好。方墨喝了一碗茶水,坐在一邊笑眯眯聽他們說話,不大會就昏睡過去。
方墨被一陣沉悶的號角聲給喚醒,天已是朦朦黑了,沉悶的號角聲嗚嗚咽咽吹著,漠北大地天高地闊,號角燎原悠揚,耳朵裏盡是這聲音,一聲聲漫上來。這是在肅北城中他們第二次聽到這聲音了,上次是押解糧食的大軍被劫,這次又不知道是何故?
雖是極力掩飾,方墨仍然可以從蘇瑾娘微微發抖的手看出她的緊張與害怕來,聶雲旭正睜著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抬著頭四下看著,似乎想要知道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裏來的。方墨坐到床邊,伸手將蘇瑾娘抱住,不一會兒,聶雲旭的小腦袋就鑽到她們中間了。方墨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衝他笑了笑。
號角聲總算是停了下來,房間裏靜得嚇人,方墨笑著說:“我是什麽時候睡的?娘,你怎麽不叫醒我?”
蘇瑾娘回過神來,說:“又沒什麽要緊事,我叫醒你做什麽?現在睡好了沒有?方才牛嫂子送了飯菜過來,我熱在爐子上了,你現在用不用?”方墨伸了伸懶腰,摸了肚皮,笑著說:“您不說,我還不覺得,您這一說,我這肚皮就唱曲了。”
聶雲旭笑著說:“姐姐騙人,肚皮怎麽會唱曲的?它又沒有長嘴巴啊”方墨歪著頭看他,“不信?你過來聽一聽啊?”聶雲旭滿臉懷疑的貼過去聽,方墨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聶雲旭癟著嘴巴說:“姐,我可沒有聽見它唱曲它在動呢。”方墨笑得直不起腰來。
方墨用了飯,天完全黑下來。李進走了,蘇瑾娘便讓孫大娘在屋裏用簾子隔開做了一小間,將聶雲旭的一應用物都搬了過來,夜裏聶雲旭就歇在小間裏。方墨將兩人安置下來,自己才躺好,就聽見孫瑾瑜在門口叫自己的名字,連忙穿了衣服起來。
“方墨,那連珠弩我做好了,就不知道對不對。”方墨一開口,孫瑾瑜就低聲說道。
“真的,這麽快”方墨驚訝說道。
孫瑾瑜摸了摸腦袋,說:“我今日沒事,也就沒有出門,就在屋裏擺弄這個,你不是說越快越好嗎不跳字。方墨笑著說:“你等一會,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回屋跟蘇瑾娘說了一聲,來到孫瑾瑜房裏。孫瑾瑜照樣關了門,拿出連珠弩,方墨微笑著接過,仔細看了一番,裝了箭筒,瞄準後,按下開關,十來寸的袖箭快如閃電插進木板之中,箭尖沒進木板大半。
方墨歎了一口氣,這連珠弩的威力與從前還是差了不少。不過看孫瑾瑜目瞪口呆的神情,就知道這東西在這裏還是十分了得的。方墨問道:“如何?”孫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很好。”他嘴笨,很好已經是他能說出極有分量的讚譽了。
方墨將那支箭撥出來,笑著說:“這裏麵有你一半功勞。”
孫瑾瑜嘿嘿笑了兩聲,黑臉紅透了,“我有啥功勞?”
方墨在心中暗歎一口氣,這少年實在太實誠了,她都不好意思白占便宜了。方墨又說:“瑾瑜,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行。”孫瑾瑜一口答應,“去哪裏?”
方墨看了看那箭尖,還是尖銳無比,她重新裝進箭筒,慢悠悠說:“能掙錢的地方。”
孫瑾瑜摸了摸頭,滿臉不明白得看著方墨。方墨將連珠弩包好,笑嘻嘻說:“明天早些起床,咱們一起掙大錢去。”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