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李進離開之後,蘇瑾娘趕緊跟上難民人流,她一婦人帶了兩個孩子,又牽了一匹馬,在人群之中很是顯目。難民之中本就有多人對他們頗為關注,李進一離開,這些壯漢便向他們相繼擠過來。

蘇瑾娘警覺,一手緊抓馬繩,一手牢牢抓住女兒,緊跟那麵善夫婦前行。

方墨冷眼細瞧,邊走邊對麵善那漢子說道:“小叔,能不能將您手中棍子借我一使?”

那漢子以為這小丫頭走得乏了,要找跟棍子借力,他手中棍子原本沒幾分用處,便毫不猶豫遞了過去,笑著說道:“說什麽借,給你使吧。”方墨道了一句多謝,將那棍子放手心掂量掂量。

那幾個擠過來的壯漢見李進已經走遠了,其中一個馬臉黑漢對眾人打了個眼色,眾漢子一擁而上,三推四擠一番,有曉事難民知道這些人的勾當,紛紛避讓,不過片刻間,蘇瑾娘就落了單。馬臉黑漢又打了一個眼色,兩壯漢一前一後相夾逼近蘇瑾娘,原本是打算一人搶馬,一人奪包的。搶馬的漢子正欲伸手,眼前一黑,一重物猛地砸在他手上,他痛叫一聲,還沒等回神,腰上又是一下重擊,這兩下打擊又準又快又重,那漢子頓時萎縮在地。後麵漢子稍愣,突然砰的一聲悶響,一重物猛擊他腿彎,他的腿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他痛叫一聲,猛地向撲倒。

這變故在瞬間發生,眾人都愣住了,馬臉漢子稍一愣,便瞧見那婦人與小孩已是與他們隔得有些距離了,那婦人一手牽著馬警惕的盯著他們,而她的前麵站在一個小丫頭,約莫十來歲的模樣,梳著雙髻,穿著青布衣衫,披著墨色鬥篷,麵容清麗無比,黑眸幽深,手中正拿了一木棍一下一下敲打著,神情端的是悠閑無比。

馬臉漢子懷疑自己看花了眼,眼前這丫頭才大多?可是左右除了她,再無一人手中有東西。兩個壯漢在地上痛叫連連,周圍來往難民多膽怯,一路行來,也多少知道這馬臉漢子的凶狠,大多不願惹事,膽小者遠遠避開,膽大者隔得遠遠的指指點點,先前與李進說話那麵善漢子自是瞧見這事,與自家婆娘小聲說了幾句話,就急忙往前跑去。

馬臉漢子被人圍觀,手下眾人一時膽怯,不敢上前,他心中惱火,喝罵道:“一起上!趕緊拿下這丫頭。”

方墨小聲說:“娘,你牽好馬,退後一些。”蘇瑾娘慌忙點頭。眾漢子你推我擠,呼地一擁而上,方墨冷哼一聲,手中木棍如遊蛇,左點右擊,彈出,收回,舞得如花般炫燦,那些漢子原本就又餓又凍,哪裏見過這種陣勢,不過片刻便被撂了兩人在地。

麵善漢子尋了李進過來,李進擠進人群,一見這勢頭,立時氣急,直接就衝那馬臉黑漢而去,他原本有些身手,那漢子哪裏想到會另有人過來,一時不及,兩拳就被砸在地上。李進一腳踩住了那漢子的胸口,回頭對方墨叫道:“墨兒,你那木棍子可使得順手?”

方墨一笑,聲音如銀鈴飄蕩開來,“李大叔,你腰間的刀可在?給我吧。”

李進答應一聲,將腰上那刀扔了過去。方墨接了刀,這刀是衙門差役慣用的大刀,略微有些沉,刀身有她半人高,她就著般輕飄飄提住了,走到馬臉黑漢身邊,對著那頭,一刀跺下,血濺了她一身,她眉眼幽靜,唇邊還帶著抹淡笑,提了那漢子的頭扔到眾圍觀的流民前麵,驚得人群如鳥獸般散去。

李進心中愕然,原本以為這丫頭隻是拿了刀,嚇嚇人吧,她竟真的將人家的頭給切了下來,這般凶悍行事,她偏眼眉笑意嫣然,渾做一副小家兒女玩樂的模樣,當真是驚悚。不僅是他,周圍一眾流民也都嚇得驚呆了,更別提那幾個行惡的壯漢,早跑的不見影子了。

李進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這種非常之時,原本就應該行非常之事,一時心軟示弱,那必是人人可欺的,他還沒有一個小丫頭想的通徹。況這馬臉漢子帶的眾人麵多猥瑣,一眾流民看見他們多是麵帶驚懼,隻怕不是善人,取了他的性命保了接下來的平安也是便宜行事了。

方墨輕飄飄扔了人頭,順勢在那人屍身衣衫上搽幹淨刀上的血跡,遞給李進,抬頭說道:“李叔,你這刀略重些,還你。你還是將我那金簪子給我吧。”

李進稍一愣,這丫頭竟是警覺如此,知道金簪子在自個身上揣著,他可是一直都沒有將那東西在人前顯過眼的,於是連忙將簪子遞了過去。那丫頭嫣然一笑,便將東西收入袖中。

蘇瑾娘與眾人一樣看得傻眼,這時也醒過神來,連忙過來用袖子使勁擦去女兒臉上的血漬,心中百味齊生,坐在馬背上的聶雲旭眼睛裏星星亂飛,滿臉的崇拜。

方墨在流民之中露了這麽一手,一時間眾人畏懼,再不敢多看他們一眼,若是他們靠近了,眾人必是紛紛讓道,如此這般,他們一行數人輕鬆來到肅北城牆底下。肅北城牆巍峨高聳,足有十餘丈高,全是以整塊巨石壘砌而成,石與石之間全已鐵水澆灌凝成,縫隙極小,城牆外麵寒冰凝結不知多少時日,滑不留手,渾然是一座冰雪之城。而望上看去,城牆上麵旌旗飄揚,標槍林立,士兵人人墨色盔甲,守衛森嚴。

黑鐵城門隻開了兩扇,兩排兵丁站的筆直,手中的兵刃與寒雪相映成輝,冷厲而又森嚴,望之令人生寒。大門的右邊赫然掛了五六個人頭,旁邊白紙上舞著幾個大字“擅入者,斬無赦”。城下排列進城的流民蜿蜒連綿,不見邊際,如他們這般散落在隊伍之外更是不計其數。城外的積雪已被踩化,到處泥濘不堪,人喊馬嘶絡繹不絕。

李進眉頭緊皺,四下看了一通,又望了天,天灰蒙蒙的,寒夜降至。他對蘇瑾娘說道:“嫂子,今兒是進不了城的,咱們還是早些找地方休息,明日再做打算。這裏人太多,晚上怕是不太平。”

蘇瑾娘連忙點頭。先前幫忙通風報信的麵善漢子帶著婆娘孩子也跟了過來,對李進笑著說道:“李大哥,我知道一處地方,人少,也可以避風。若不,你帶了嫂子一同過來吧。”

李進連忙道謝。兩夥人遠遠避開城門,在一處山坡之下停了下來,那山坡上麵有一個凹壁,卻隻能容進幾人,那漢子笑著說道:“李大哥,讓婦人小兒進去吧。你我兩個在外麵糊弄一夜,想來也是不打緊的。”

李進肅然起敬,點頭說道:“小哥說的是。敝姓李,單名一個進字,尚不小哥姓名。”

那漢子眉目端正,麵皮白淨,連忙說道:“在下姓榮,名進宇。”又指了旁邊的婦人孩子,“這是我家人。”那婦人也連忙上前見禮,蘇瑾娘也通了姓,兩個女人熱絡起來,很快姐妹相稱,蘇瑾娘略大歲數,那婦人便喚了一聲姐,蘇瑾娘喚她餘大妹子。

相讓一陣,婦人孩子都窩進那凹壁之處,孩子居中,婦人緊緊依護在兩邊。李進與榮進宇依山坡而蜷,馬身上披上毛氈擋在前頭。餘氏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女兒尚小,方三歲,摟在懷中,她那男孩約有七八歲的模樣,被擠在中間,緊挨著方墨,很是不安,扭捏一陣,便小聲對母親說道:“娘,我,我要睡你那邊去。”

餘氏瞪他一眼,說:“妹妹還小,你怎能跟她搶?快睡吧。”

那男孩閉了眼睛,方墨身上血腥氣淡淡傳來,他又忍不住低聲對母親說道:“娘,我,我害怕,她,她晚上會不會一刀殺了我?”

聶雲旭人小,耳朵尖,大聲說:“我姐姐隻殺壞人。”

過了一會,那男孩喃喃道:“我,我不是壞人。”

“你既不是壞人,那你怕什麽?”聶雲旭說。方墨唇角輕輕一揚,手輕落在聶雲旭身上,轉了一個身,睡過去。

半夜時,李進突然覺得臉上一片涼意,原來又落雪了。在城牆之上火光衝天的映照下,鵝毛大雪迎風飛揚,天地一片迷茫。他推醒榮進宇,兩個男人趕緊挪窩,牽了馬匹,緊貼凹壁邊上。幸虧起了北風,風呼呼而至,雪紛紛揚揚,那山坡麵南,卻是天然避風之處。不多時,陸陸續續有人朝山坡避雪而來,但都不敢靠近他們。

方墨迷迷糊糊睡著,突然被一陣嘈雜驚醒,耳聽到一男人喊道:“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啊!救命……”叫聲突然停了下來,外麵雪地之中發出砰的悶響,女人的哭泣聲咿咿嗚嗚斷斷續續傳來,像是被掐了脖子發出的,在這般寂靜的深夜裏,尤顯的淒涼。

方墨聽得難受,正欲起身,一隻顫抖的胳膊緊緊摟住她,蘇瑾娘低聲說道:“乖兒,別吭聲!不要動!”婦人聲低而淒厲,聲音雖然發著抖,但是手勁卻是極大。方墨一愣,是了,她們若是出頭了,下一個被搶被辱被殺說不定就是她們了。方墨緊緊倚向他們,將那些淒涼的聲音拋於腦後。

蘇瑾娘緊緊摟住孩子們,她對麵的餘氏側身躺著,手如翼般緊緊護著自己的兒女,黑夜之中,兩個婦人的眼睛俱都瞪得老大。絕境如一把最鋒利的刀,將女人的良善心削得如冰雪中岩石一般堅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