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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一家人 54

無末上了山後,疾馬奔馳來到了禁地附近,越走得近了,越覺得周圍酷熱難當,追風也開始燥熱難安起來。無末勒住馬繩,放眼望去,隻見大火就燒在禁地邊緣那邊荊棘地中,且火借了風勢,已經漸漸向禁地的腹地深處蔓延而去。

這附近的樹木也都遭了秧,其間更有不知道多少小動物深陷其中,猛虎野馬熊豹,也紛紛竄逃,甚至連飛鳥都四處亂飛,有的動作慢的,翅膀都燒了小半個,在那裏驚慌失措地掙紮著。更有大一些的虎豹之類,逃跑之時被那燒焦的大樹倒塌砸中,哀叫嘶吼著卻不能逃脫。

見到此番情景,無末深深皺眉。雖說他每日上山打獵,做的便是這傷及山間動物的營生,可是取其性命大多為了果腹禦寒。山林法則原本就是弱者為強者食,山野間無論走獸還是瓜果,原本就是循環因果自成一體,極互為食物,又依存為友,共同形成了這大上古山千百年來的寧靜。如今這一場大火,卻讓這許多動物白白喪了性命,有無數樹木不知長了多少年才成參天之勢,卻也在大火中吞噬得一幹二淨,這種種怎能不讓人心痛。

況山林浩劫,獵家之災,城池失火,殃及魚池,思及山下諸多族人,越發揪心。

無末凝眉遠眺,低首問愛馬追風:“這大火已然燒起,附近很是危險,但我既為一族之長,山林無故失火,總要看個究竟。你可敢帶我在這附近走上一圈?”

追風嘶鳴,前蹄仰起。

無末脫下虎皮裘,赤了臂膀,點頭道:“好,避開著火處,我們先在這附近轉一圈再打打算。”

追風聽了這話,仰蹄前行,一路繞開那冒煙著火處,倒也沒有引火上身,隻是周圍濃煙四起,一人一馬難免熏得眼睛通紅,且渾身汗如雨下。

這一路行來隻見生靈塗炭,卻並無所獲,無末皺眉,正想著這縱火之人莫非已經下山?就在這時,禁地方向忽然竄出一隻半隻身子著了火的狼,淒厲地嚎叫著在山林裏奔竄,急速地衝出,然後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無末見了,忙翻身下馬,抓了地上堆積多年的沉積爛樹葉朝它身上悶過去。那爛樹葉潮濕得緊,被無末打在那野狼身上,再者那狼又不斷打滾,不多時,火便熄滅了。

這時無末細細看來,才發現這隻狼看似眼熟,再瞧時卻赫然是那隻曾經被自己打暈的狼。他忙將它的狼頭扶起,沉聲問道:“狼族裏麵現在怎麽樣了?”

這隻狼後半身加兩個後腿尾巴都遭了火,毛都燒糊了,散發出難聞的味道。它掙紮了片刻,淒厲地叫著,哀傷的眼神抬頭望向無末。

無末聽著這叫聲,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原來這狼族也是才從外麵群獵歸來,不巧就遭了這一場火,那些恰巧生活在禁地邊緣的狼幾乎都受了災,死傷無數。而這隻狼也是僥幸,胡亂衝竄間竟然逃了出來。

無末看它嗥叫間極為淒厲痛苦,便先去一旁找了些治傷的草藥,用嘴嚼爛了替它敷上。

野狼得了藥草,顯然痛苦緩解了些,伏趴在那裏哀傷地望著禁地裏依然燃燒著的熊熊大火。

無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如此大火,他們置身大火之外依然烤得渾身發燙,更不要說那些狼了。

一人一馬一狼靜立在這大火一旁,周圍的樹木漸漸被引燃,火光映照在孤清的身影上,仿佛暗夜裏的幾個紅色剪影。

就在這時,無末緊鎖的眉頭忽然動了下,周圍仿佛有什麽異常的聲音響起。

狼的嗅覺何等靈敏,旁邊那受傷的野狼顯然也發現了,豎起狼耳朵細細凝聽。

無末閉眸細聽,很快,他淩厲的眸光便盯上了某處。

那是一塊巨石,巨石距離大火有一些距離,且有一條陡峭小路通向下山的道路。

無末冷笑一聲,厲聲道:“什麽人躲在那裏,還不速速出來!”

他提刀而立,黑發在大火的映照下閃爍著張揚的紅光,遒勁的脊背滾燙出炙熱的汗水,淩厲的眸子射向那幾個人藏身的方向,不怒而威的聲音在這暗夜裏擲地有聲。

野狼嘶吼一聲,眸子裏發出憤恨的幽綠光芒。它雖是一介走獸,可也知道,那藏身之人便應是這場大火的元凶,害死它無數兄弟姐妹的仇人!

巨石之後,幾個黑影漸漸走出,一個個提了刀劍,穿著外族人常見的服飾。

野狼見此,當即就要撲上去,無末伸手示意,它才強行止住了腳步,可是看著那幾個人的眼睛幾乎射出將其吞之而後快的憤怒。

無末冷冷掃過幾人,沉聲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闖入上古山縱火?”此時,無末雖有九成九把握這幾人便是縱火之人,可是到底要試探一番。

果然,那幾人中最為魁梧的一個,聞言望著無末冷笑一聲:“你管得著我們是什麽人,不過是一把火罷了。”

無末的眸子裏射出嗜血的光,不過他垂眸隱下,淡聲道:“這麽冷的天兒,半夜三更跑到山上來燒一把火,這些兄台好生雅興。”

那為首魁梧大漢聽了哈哈大笑:“你想問什麽,但問便是。”他停下笑,將劍在手中打了一個漂亮的旋,這才胸有成竹地望著無末,得意地道:“反正你知道得再多,今日也休想走下這上古山!”

無末聞言,不怒反笑了,和悅得很:“為什麽?”

魁梧大漢笑了,看著無末的目光已經如同看一個死人:“不管你是誰,既然你看到了我們縱火,那就絕對不會放過你!”

在這大漢身後的一個小眼睛男盯著無末,皺眉道:“大哥,別和他廢話了。”

無末幽暗的眸子掃向老鼠眼男人:“我都要死了,難道還不能做個明白鬼?”

魁梧大漢示意老鼠男退下,對著無末道:“我殺人的規矩,卻是一向要說個明白的。有人出了一大筆金子要我們放一把火。還說上古山若是有人看到我們,也要一並殺了,多殺一人則得五百金。”

無末一聽這話,禁不住挑眉道:“到底是什麽人,如此慷慨,竟然出大筆金子隻為了讓你們跑來放一把火?”

魁梧大漢嘿嘿笑了:“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那個男人好像娶了你們望族女人做娘子。”

小眼睛老鼠男皺緊了眉頭,小眼直盯著無末背後的箭,拉著魁梧大漢道:“大哥,這個人不簡單,少說話,咱們還是趕緊殺了他走人。”

無末心中已然猜出那放火背後指示人,當下也不再廢話,他的手已經搭向身後,取出弓箭,瞬間便已箭在弦上。

長弓在手,他抬起厲眸,瞥向在場這六個黑衣人:“你們以為自己能殺得了我嗎?”

周圍的大火已經將弓箭烤得火熱,他眸光中倒映著的也是沸騰的火焰:“你們擅闖上古山,傷害生靈無數,是絕不可能活著走出上古山的!”

箭離弦之時,身旁的野狼也呼嘯而出,如一道閃電般撲向那魁梧大漢。

殺人者償命,害了上古山那麽多隻狼,你的血注定要凝固在這邊土地上。

費帶領著眾人匆忙上山而來,隻見上古山禁地方向火光四起,頗有越燒越大之勢,偏偏此時,冷風微起,費心中猶如刀割:“這風,乃人力所不能為,若是真得起了大風,上古山怕是要變為修羅場了。”

三愣子在旁,皺眉道:“這火若是真得燒起來,咱們就算把那上古山的溪水多取來滅火,也是澆不熄的,更何況就憑了咱們手中的這些玩意兒,又能取多少水呢!”

一時激勇上山,如今看著這火,心卻是冷的。

偌大火災,除非地奴老祖宗顯靈,不然怎麽可能撲滅!

一旁的族人忽然道:“咱們族中也不知去了哪裏,怎不見人影?”

費凝眉:“我們先走去禁地那邊,若是有幸存的狼,也能救上一救,走吧。”說著眾人向禁地方向而去。

而此時的山下,半夏帶領著老弱婦孺們守望在神廟前。大家身上都帶著食物和水囊,為得是萬一大火朝這邊燒,也好帶著逃命。女人們一邊抱著娃兒,一邊扶著顫巍巍的老人家們。

大家目光中都充滿了擔憂,一言不發地靜靜望著遠處的大火。

村裏的老人瑞不顧孫媳婦的攙扶,一個人踉蹌著走到神廟前,跪下,老淚縱橫:“上古山有難,望族有難,地奴老祖宗,你睜開眼看看我們,救救這些兒孫們吧!”

他年紀實在太大了,聲音嘶啞,哭起來眼淚沒入了臉上無數的皺紋中,白發散亂開來,更顯得蒼老不堪。

其他老人們聞此落淚,紛紛過去,也一起跪在那裏哭著祈求:“我等也並不是怕死,我們寧願永遠跪在神廟麵前,陪著神廟共生死,但隻是那些孩子們都還小,偉大的劍靈,請饒恕他們吧!”

半夏懷裏抱著阿水,忍冬抱著石蛋兒,兩個人一起和多琿陪在老媽媽身邊,阿諾安靜地坐在一旁皺眉望著遠處的大火。木娃則在一旁自個兒低頭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老媽媽歎息了聲:“唉,我活了這麽大年紀,卻從未遇到過這等災事呢,也不知道山上的孩子們怎麽樣了?”

忍冬緊緊抱著懷中的石蛋兒,看著他無邪的小臉蛋和沒有什麽神采的眸子,禁不住親了親他的額頭。

在這個世上,除了石蛋兒,她再也不會在意任何人了,木羊到底在那裏,她沒有心力去關心了。

多琿抹了抹眼淚,勸道:“老媽媽,你不要擔心,你看神廟就在這裏保佑著我們,他們一定能平安地下山的。”

半夏沒說什麽,她低頭望了眼懷中熟睡的阿水,禁不住露出一個苦笑。

別的孩子都在阿媽的懷中哭泣,她卻依然淡定的熟睡,該說她是少根筋呢,還是太鎮定呢。

輕輕哄拍著她的後背,半夏抬頭望著遠處絲毫沒有削弱趨勢的大火。

她的男人,不知道在哪裏,距離大火有多遠?

目光慢慢轉向神廟,舉頭有神明,她默默地祈求,她的無末能平安下得山來。

而就在眾人的擔憂中,原本群星閃爍的天空漸漸變了模樣,月隱星散,烏雲漸起。

半夏第一個注意到這番情景,心中頓時湧起了希望,若是真得有雨雪降臨,那麽一切也許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