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番外五則

60番外 五則

一.

婉庭空做了個夢。

夢裏回到了小時候,她和夏陽站在開滿海棠的院落裏。楚修岩爬上院落一側的樹杈。

伸手夠著纏在樹枝上的風箏。

夏陽在樹下不斷抬頭張望。囑咐他小心。而她站在更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直到他攢著風箏,側頭對她笑了起來。腳下忽的失了力,整個人直直往下墜。

她站得遠遠的,可心髒卻快得跳到嗓子眼。

忽的睜眼醒來。

窗外依舊陰沉昏暗。她發怔地盯著天花板。然後側頭看看另一邊仍在睡夢中的男人。倒是難得比她醒得晚。他的眉眼舒展開,樣子溫和安靜。她又仔細對著他看。然後皺眉。昏暗的房間裏他的膚色更顯黝黑。怕是喝再多牛奶都白不了了。

翻身過去的時候,他的腿竟纏了上來。硬是擠進她蜷曲的身體。然後就聽見他悶悶的聲音:

“偷看老子。”

她冷笑了下不說話。還是有些睡不醒,索性又閉了眸子。

可他的腿在她的小腿內側一下下磨著。

婉庭空將腳擺遠了些,開口問道:

“幾點了?今天不是要回去?”

他又伸了胳膊去環她:

“就回去陪老頭子吃個飯,不一起?”

她搖頭,將大半條被子從他身上拉回來:

“我回去看奶奶。”

他硬鑽進她裹緊的被子裏。閉了眸子:

“那再睡下。等等送你。”

她點頭,渾渾沌沌又睡了過去。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婉庭空都難以確信自己和孫顯新的關係。

曾經如此恨之入骨的人,最後竟會演變成男女間的相處。

若放在最初有人跟她講,這個男人是你最終的歸宿。

她一定當做天大的笑話。甚至不可思議到覺得說出這種話的人侮辱了自己。就算現在想來,和他一起,依舊是她這輩子做得最喪失理智的決定。張家的喜帖差些就全部發了出去。她卻悔了婚。被奶奶趕出了門。張九川不止一次地來找她。問她究竟哪裏出了問題。以至於他一來電話孫顯新就搶著接。

他帶她一起去見奶奶。老太太二話不說朝著自己就是一巴掌。

婉庭空疼得她說不出話。到現在都記得奶奶當時近乎失控的口氣:

“你要跟他,就給我滾出去!要回來也先邁過我的棺材!”

她站在原地,一邊頰紅得驚心。老太太顫抖的聲音讓她難過又失措。連哭都哭不出來,隻想找個地縫鑽下去。掌心卻被他緊緊攢在手裏,黏黏的汗滲透進皮膚貼在一起。

男人伸手輕摟了她的肩。接著竟帶著她低頭彎腰對了眼前的老人微鞠了一躬。然後牽了她就往外走。

可能就是那個鞠躬才讓她昏了頭。

女人總莫名被男人一些出人所料的行為觸動,天真又感性。

後來和他聊起當天的情形,他依然有些語帶驚奇:

“那天怎麽就跟我走了,還以為你會留下。”

她有些玩笑的問:

“怎麽?你緊張啊?”

他習慣地扯嘴角:

“後麵拽你的時候,手裏都是汗。老太話一出,就覺得沒戲。”

她微側頭,看他一貫麵無表情的頰:

“你那麽怕?”

“怕。本來就不穩定。最怕你心軟內疚。然後,就沒什麽然後。”

她聽著,很多時候他都不會講自己的心思,總要猜他在想什麽。難得聽他說這些。所以倒是稀奇:

“那要是我真的留下呢?你怎麽辦?”

“就跟老太耗。時間問題。你到底還是她的心頭肉。退一步講,她真不要你,就我來養。不會比她

養得差。現在不就是了?”

他說的時候很平靜。現在她的確還是被掃地出門的狀態,就算難得回去,老太太也是不理不睬當她空氣。

婉庭空大多時候都佩服這個男人的淡定。什麽事在他看來都是時間問題。隻是本來聽了還有些感動的話語,卻被他後麵那幾句捏的粉粉碎。

“我是狗麽?還要比一比誰養得好?”

不等他接話,她又說道:

“也是,當初看你兜裏錢多才跟著。那麽大塊肥肉,錯過可惜。”

孫顯新不做聲,隻是笑著捏她的頰:

“那你叼牢,可別掉了。”

相處即磨合。

有些事相互隱藏得再好。可發生存在過,便是難以磨滅的印記。

那日他從廠裏回來,給了她張銀行卡。

說是朋友之前欠的八萬多,現在還來了。讓她想買什麽就用。她沒有多問,也毫不客氣,笑嘻嘻的道了謝。隨手就放進衣櫃的抽屜。那個抽屜裏有他零星給的幾張銀行卡。一般不會動,有急用才會拿上。

隔了段時間,她心血**買了隻新皮夾。索性就把抽屜那幾張散卡理了放進去。

她一張張塞進卡槽,塞完了都沒見他最近一次給的那張。她記得很清楚,卡的封麵是某銀行紅牡丹的標致,她有些奇怪,重新在抽屜裏尋了一遍依舊不見蹤影。想著他可能拿去用了也沒放心上。

過了幾天,給他看新皮夾的時候才又想起來。便隨口問道:

“前段剛給的那張,你拿去了?”

他正在解襯衫的紐扣,讓她拿了浴袍準備洗澡,隻側頭問:

“那張還來的?”

她點頭。男人依舊不急不徐的脫衣服。說話也不緊不慢。

“我拿去給夏陽了。她外婆不是去了?總要些棺材錢。”

他說得太過自然。以至於她都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腦子裏一下閃過太多畫麵。她放下他的浴袍,不動聲色的抿嘴:

“她外婆過世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你倒連棺材錢都送上了?”

他解了扣子,開始拉皮帶。隻回道:

“我沒見她,就叫了莊智勤送去。”

她卻冷笑:

“沒見?那你可要多個心眼。她狀況那麽多,隨時需要你及時出現。”

他終是停了手上的動作。神色平靜到極致:

“你講點道理,普通朋友家裏出事,也要送人情。她又一個人,身邊就幾個朋友能幫,你和我誰送不是送。”

她又冷笑,她不相信夏陽還要靠他的這八萬多急救。之前倆人分開,他留了她一間出租的鋪子和市裏一套二室戶的房子。這些都算能理解。畢竟是他悔婚再先。可現在不一樣。商量都不和她商量,就把錢送了出去。她不是在乎那八萬多,而是聽著這個男人那種放心不下又略帶心疼的口氣,整個人控製不住的火就騰騰串起來:

“她外婆去了,真可憐。等等她外公也出事了,舅舅也缺錢。三姑六婆都會需要你。你怎麽還在這裏啊?該陪著她一起盡孝!”

他皺眉,襯衫敞著也沒顧脫,看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覺得滑稽又壓著火氣:

“我真要跟她有什麽還會蠢到讓你知道?還能讓你站這裏質問得莫名其妙?”

女人咪了咪眼,穿著拖鞋,站在他跟前矮了一大截,此時眼底冒了火光。那種低諷的語氣竟讓她愈發盛氣淩人:

“誰知道你,當著我麵跟她你儂我儂又不是沒有的事。沒臉沒皮的事做得多了怎麽還會避嫌。”

她那雙瑩瑩的眸子掃到他的襯衫領口。那種自然的淡藍竟刺得她心驚,記憶深處的畫麵控製不住的浮上來,那兩人魚水相交的樣子像是壓倒了所有對他的信賴。她的火已經串到頂點,下一刻就要噴薄出來:

“還我莫名其妙!?你看看你自己!”

說著便伸了手指狠狠戳著他的胸膛,邊戳邊道:

“人家買的,你穿到現在。不是心心念念是什麽?生個小病死個親戚。對你勾勾手指,你貼過去那是分分鍾的事。”

“賤骨頭!”

她說得近乎咬牙切齒。吵架的時候就恨不得拿把刀將對方刺死。

這個時候如果他跟自己爭得不可開獎,她還會覺得解氣。可這個人就是這樣,不管你氣到什麽程度,他就有本事繼續那種不鹹不淡:

“你不是也戴著他送的鐲子了?不是他一個電話你就能跑出去?你那些衣服沒有他買的?五十步笑百步,是不是就這意思?到底誰比誰不可理喻。”

她真的氣急了。伸手推著他的胸膛。

“對,我不可理喻!你孫顯新有情有義,念舊長情。人家一樣忘不了你,現在回她身邊還是柳暗花明。娶我做什麽呢?”

他重新把襯衫的紐扣一個個扣起來,穿起褲子,拿了放在床櫃的車鑰匙,瞧也不瞧她。隻冷冷道:

“早知你這麽蠻不講理,當初又怎麽會娶?”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邁步出門。她站在原地氣得手都抖了。抄了桌上的相框就向他砸過去。

框角的一邊蹭到他襯衣的下擺,隨即應聲落了地。

可他毫不停留,就這麽直直走了出去......

入夜後竟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敲打在窗簷。

婉庭空躺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索性開了床頭燈。咪眼看了下手機。

快兩點了。

沒個電話,也沒條短信。

看來今晚是不打算回來了。

她總以為他什麽都不會上心。原來那些介意一樣不比她少。

婉庭空憋見手上的那隻鐲子。

他說的那隻是張九川媽媽當時送的。退婚的時候她就一並還了回去。現在手上的是她後來又自己去打的。

婉庭空撫上去,明明就有區別,這個男人簡直就是睜眼瞎。況且什麽叫人一個電話,她就跑出去?!本來就是她悔婚在先,有些事總要解釋,不可能躲一輩子。

她開了燈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他的那個衣櫃。隨手一件件地翻,一根根皮帶。一條條領帶,一套套衣服。除了她給添的幾件,剩下的有多少是他自己弄的?夏陽買的,今天還穿在身上舍不得脫呢。

真的越想越氣。男人都一個樣子。這個不爽那個不許。放自己身上就都有道理。

她翻到一半嘭一下關了衣櫃。

真怕自己下一秒就放把火把整個衣櫃全燒了。

婉庭空重新爬回床。然後又去看手機。依舊沒任何消息。

嗬嗬。行的,有本事就永遠別回來。

她關了機,卷起被子。穩穩地躺下去。

孫顯新在自己原先的公寓裏住了兩晚。

他白天去廠裏,按以往該是去接她下班一起回去。

隻是這兩天他一從廠裏出來就回公寓。煮了麵隨便吃。然後開著電視看紀錄片。困了就去睡。兩天來她沒個電話沒個短信。

也是,走的時候那麽怒不可抑的樣子。還指望她能溫柔求和?

這輩子都不用想。

沒在一起的時候隻覺得她嬌氣了些,自然就大小姐脾氣。

相處才知道,她真的跟你急起來,能騎到你頭上把屋頂都給拆了。

多數情況他不跟她爭。避免脫口的話火上澆油。

他自然也知道夏陽是她的忌諱。所以夏陽外婆那邊,他聽聞後隻讓莊智勤把人情錢送了去。還是用了婉庭空的名義。

細想他的確有缺陷處,至少也該和她商量。

可聽聽她講的那些話,什麽回她身邊還是柳暗花明。什麽貼過去分分鍾的事。

那種胸有成竹的口氣讓他覺得之前對她所有的忍讓都成了笑話。

這個女人眼裏他永遠這麽卑劣不堪。

她計較的那些衣服。新的舊的,一色的黑或一色的藍,他是真不記得哪裏來的了,衣服他是隻管穿的。多一件少一件根本沒功夫記。況且她怎麽就能一口咬定衣服是夏陽添的?真是對她的‘推理能力’表示萬分敬佩了。

他想著回家說個究竟。兩天沒回去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上心。還是一個人吃好喝好了。

他是已經不習慣了。半夢半醒的時候順手去撈身側的位置都是空的。早上起來也抱不到人。

他有些自嘲的抿了下嘴角。

回去把。跟她嘔氣到頭來最窩火的還是自己。

孫顯新隔天一下班就回了家。進門的時候,阿姨正在廚房洗菜。

見他回來倒是高興。孫顯新往樓梯間看了眼,隻問:

“她人呢?”

阿姨有些疑惑:

“沒回來呢。”

孫顯新抬手看表。這個點怎麽著也得到家了。他掏了手機給她打幾天來的第一通電話。

不接。

再打。

還是不接。

他自顧上樓。走到一半又忽然側身。叫住準備回廚房的阿姨:

“把我衣櫃那些衣服收拾收拾。”

阿姨楞了下,有些聽不懂:

“怎麽收拾?”

他隻道:

“你去問她。”

孫顯新回了房間。開了燈。床麵鋪得幹淨平整。

一旁的櫃子上放著她不知哪買的加濕器。樣子滑稽的很。卻一次都沒見她用過。他走過去把那個機器塞進最底下的長櫃子裏。再朝四周看看。對麵的梳妝台亂七八糟的鋪了一堆。除了一個還未拆包裝的刮胡刀,全都是她的東西。男人微皺了眉,還是伸手將擺在梳妝台角落裏的相框放在了原先那個加濕器的地方。 相框裏的女人眉眼彎彎,他的手指對著照片叩了幾下。然後坐進落地窗旁的小沙發裏。再打她電話。等了很久還是不接。他想了想,還是給她去個條消息:

“接電話。有事好好講。”

然後便窩進沙發裏,一上一下轉著手機。

鈴音響起的時候他極快的翻回來。盯著屏幕低咒了一句才接起。

那端傳來莊智勤有些急躁的聲音。

“在哪兒呢?”

“家。”

他似乎鬆了口氣:

“正好正好。楚修岩喝醉了。婉庭空陪著呢。你快去永熙路的酒吧接他們。我這邊有飯局呢。實在走不開。”

婉庭空萬萬沒想到來接自己的會是孫顯新。

她明明打的電話是莊智勤。

她今晚原是去的楚家,把之前和孫顯新在泰國買的紀念品送過去。

沒想楚修岩會在。他很早就搬出去住了。不知是有意回避,還是真的不湊巧。近一年都很少見到他了。聽說又談了一個,之後便沒了什麽消息。逢年過節極少的幾次見麵,有孫顯新在,兩人也從不攀談,漸漸便愈發疏遠起來。

今晚在楚家吃過了飯,兩人便一同離開。

他走到門外沒見孫顯新,倒是見了楚家的司機已經將車停在大院外了。男人瞧她一眼。嘴角微彎:

“怎麽,跟他鬧了?”

她一愣,也側頭瞧他。光影下男人的側臉看起來幹淨溫和。說話的口氣透著一貫的淡然。

婉庭空眯眯眼,

看來他也知道夏陽的事了?

嗬。就是不知道他送了多少棺材錢。

楚修岩又是一笑。像是能看穿她的心:

“放心,我送的人情可沒你男人多。”

似乎想到了什麽,便又補了一句:

“你也知道他對跟了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手筆。”

婉庭空聽著,心頭一陣火辣辣的刺。可就是不想被他瞧扁了,便沉聲回答:

“他給多少我都知道。我們商量好的。”

楚修岩這次真的笑開了。看她那種裝自然的樣子,都不太忍心戳穿了。隻低低說了一句:

“死鴨子嘴硬,自討苦吃。”

她極快地回:

“我苦不苦自己知道。你少在那裝旁觀者清。”

楚修岩還是扯著嘴角笑,似乎並不生氣。看她招呼都不打便往院子外的大門去。顯然是不高興了。

下意識的抿了嘴角,試著出聲叫住她:

“永熙路酒吧,露天夜景還行,去不去喝一杯?”

其實婉庭空對他所說的露天夜景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她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他來了。反正那個男人已經兩天沒回過家了。今天也不可能回來。不知道他這幾天住哪兒了。還是跟了哪個老相好狂吐苦水去了。

倆個人坐在露天的沙發上。各點了一杯雞尾。

風緩緩吹來。婉庭空側身看著燈火通明的夜色。像是鋪開的一張靜物油畫。

她端著酒杯抿了一口。楚修岩往褲兜裏摸了摸。掏了包煙,又從右側的褲袋裏拿出個打火機。

婉庭空瞧他夾了跟煙,及其熟練的低頭點火。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在夜色下似刀刻般分明。

她一時有些恍惚。其實他和孫顯新某些角度看起來還是相似。比如現在這種點煙的樣子。便讓她止不住的皺眉。口氣也冷冷的:

“什麽時候也抽煙了?”

他輕吐出淡淡的煙圈,盯著星星點點的紅色煙頭。隻回道:

“想抽就抽了。”

他抬頭瞧她一眼。夜色裏她的眉眼緊皺。看起來對他這種習慣並不愉悅,他卻抿起嘴角:

“習慣也會變。”

婉庭空接道:

“變得討人厭。”

他又吸了口煙。湊近了她。聲音低低的:

“嘴還是那麽不饒人。他倒受得了你?”

婉庭空突然就覺得好笑了:

“看來跟我比你更受得了他?那你去跟他過。”

他繼續笑:

“我就不來了,你們三個好好過。”

婉庭空的臉已經完全沉下去了。可他還繼續,像是在給她‘解釋’:

“你看你男人,讓別的女人住著他的房子,開著他的車子去他安排的公司,她說什麽都答應。像不像外頭養了個小的?”

婉庭空像抓到了什麽,隻問:

“什麽叫她說什麽都答應”

楚修岩看她一臉的迷茫,把煙蒂摁在煙灰缸裏,要笑不笑的樣子:

“她想開個美容院,孫顯新幫她找了鋪子買了機器,裝修著準備招人了。”

男人挑挑眉:

“你不知道?不是說你們什麽事都商量好的?”

婉庭空不說話了。隻聽嘭一聲,她把手裏的酒杯重重置在桌上。接著又問服務生要了瓶白蘭地。開了瓶子就往杯裏灌。昂了頭一飲而盡。喝到第二杯就被楚修岩奪過去了。

他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聲音平靜得很:

“現在氣有什麽用?你跟他。本來就是個錯。”

她灌了第三杯,夜裏的風大起來。吹起她的發梢。連帶著酒杯裏的白蘭地也泛起極輕微的漣漪。她緊抿著嘴角,聲音透著憤然:

“你們男人怎麽都這麽賤。”

他喝了一杯。抬頭認真看著對麵一臉迷茫的女人:

“是夠賤。你跟誰都不該跟他。”

她頭都不抬,又搶過酒瓶往自己杯裏倒:

“不跟他還跟你?”

男人摁住女人那隻又要舉杯的胳臂:

“那也比跟他強。”

婉庭空聽完,居然扯了嘴角大笑:

“嗬嗬,楚修岩,你比他更賤。”

兩人再不說話了。隻這麽你一杯我一杯。

最後就成了她駕著楚修岩站在酒吧門口步子來回的晃。

婉庭空老遠就見孫顯新的車了。可停在她眼前的時候還是發了楞。

身側的男人也跟著開始晃,因為整隻胳膊架在了她肩頭。她驚得一下攔了他的腰。

從孫顯新的角度看出去,完全就是兩人摟在一處了。

他走進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駕過楚修岩,拖著他往車裏塞。楚修岩嘴裏斷斷續續說著話。

婉庭空原是站車外的,拉了左側的車門想跟著楚修岩坐後頭。

孫顯新卻從車廂探出身子,對著她瞧都不瞧,隻冷聲道:

“坐前麵。”

婉庭空隻看了他一眼,接著便坐上副駕駛。

車廂裏安靜的可怕。

楚修岩該是喝得難受了。所以身體略略扭著。時不時又胡言亂語幾句。婉庭空側頭看看,喚了他幾聲。他似乎聽見了。低聲笑了笑。

婉庭空瞧著他斜靠在車裏的樣子,腦袋正對著車窗口,風呼嘯著倒灌進來,幾乎吹散了他的發。她皺著眉,口齒已經有些不清了:

“楚修岩,別對著風口。著涼了。”

孫顯新顯然聽見了,看都不看她。握著方向盤盯著前方,口氣又冷又淡:

“為什麽不接電話?”

婉庭空一愣,這才想著往包裏掏手機。她把腦袋挨到極低,頭暈到居然連視線也開始模糊。

孫顯新見她不回話,終是側頭看她了。女人的腦袋略略晃著,眯著的眸子都快貼近了屏幕,兩頰泛著極不自然的嫣紅。車廂裏滿是難掩的酒氣。他都能聽見她難受的呼吸。

楚修岩在後頭喚了她幾下。聲音直直發出來。喚了幾聲又安靜了下來。

婉庭空又回頭看。腦袋愈發沉得厲害。眸子一睜一閉。呼吸也急起來。

孫顯新趁著紅燈終是忍不住抬手撫上她的額,嘴角平整的沒了一絲弧度。:

“喝了多少?”

她一下便將他的手拍開。一言不發的看向窗外。眸子一直盯著燈火璀璨的夜色,周遭的一切都像成了空氣。

孫顯新把車停在楚家門口。又拖著楚修岩下了車。

婉庭空也跟著下來。楚修岩被孫顯新的胳臂駕著。睜眼看見婉庭空了。便挪了步子。伸手蓋住她頭頂的發。那種要笑不笑的樣子,讓她分不清他在真的醉了還是裝的。隻凝神盯著他。

男人的半個身子很快被孫顯新扯過去了。然後就聽見孫顯新冷到極致的聲音:

“去車裏。”

婉庭空靠著車門站了很久。直到看見孫顯新從楚家出來。

她坐進後排。兩人一路無話。

到家的時候已近深夜。

婉庭空先開了鑰匙進去。屋裏漆黑一片。

她摸到玄關處的開關。還沒來得及按下去,胳膊就被身後的男人猛得一扯,婉庭空整個人被他帶的一個詛咧往前衝了一步。

男人拉過她的另一隻手臂,嘭一下將她死死摁在玄關處的牆上。

黑暗裏她被他撞得差點掉出淚。手裏的包應聲落了地。唇膏眉筆一堆東西咕嚕嚕滾出來。

然後就聽見他粗狹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

“跟他幹什麽了?”

她身子難受得厲害,可腦子卻清醒得很。黑暗裏瞧不清他的樣子,可他那種質問的聲音卻聽得分明。心底積壓的怒火一下噴薄而出:

“要你管?!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外頭養了小的還想裝專一?!垃圾!”

他一下掐了她的下巴:

“你再說一次。”

如果這個時候有光,她一定能看見他眼底那種洶湧的殺氣。

可惜她看不見,所以被他捏到生疼依然無所畏懼:

“我說你是垃圾!虛偽到惡心!”

他手上的力越掐越緊。婉庭空的手伸出去,在牆上胡亂的摸著。

按下開關的那一秒,整個屋子瞬間通亮。與此同時她看清了男人充血的眼睛。血絲像錯落的網交織在裏頭。她第一次見他這種樣子。像是隨時能拿刀的儈子手。

也就十幾秒的樣子,他的手緩緩放下,婉庭空隻盯著他,剛剛那種恐怖的樣子,她真的以為他會對自己甩個巴掌上來。

箭在弦上卻未發。屋裏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婉庭空慢慢靜下來。蹲□開始收拾滾落在地上的東西。眼光的角度隻能看見他的腳立在原地。隨即轉了過去。應該是背過身了。然後又聽見開門的聲音。

她在男人走出去前背對著他,終是平靜:

“既然你那麽放不下,這樣過下去也沒意思。還是分開吧。”

他什麽也不講,璿了門把就走了出去。

等確定他離開了,婉庭空才癱坐在地上。有些發愣地握著手裏的唇膏。

她忽然想起昨天和爾嫣寧吃飯的那番抱怨。覺得兩個人在一起這樣真沒意思。

爾嫣寧還笑她:

“什麽沒意思?過日子不就是這樣。你以為天天愛來愛去演瓊瑤劇?小吵小鬧過去就過去了。都退一步就好。”

她卻認真的很:

“什麽退一步。他就是放不下她。外婆死了,就她一個。你真的沒聽見他那個口氣了,有多心疼。”

爾嫣寧隻道:

“就是男人的保護欲唄。何況又是他悔過婚的。這種愧疚能纏著他一輩子。你看開點,人和心都在你這呢。怕什麽。跟你說,女人吧,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能讓自己活得開心。”

嗬。去他的‘人和心都在你這裏’!

她把滾地上的東西一咕嚕全仍進包裏。頭愈發暈得厲害,索性靠著玄關處的牆壁坐了一會兒。剛想撐著站起來,竟又聽見開門的聲音。然後就見了他直直向自己走進。

婉庭空嚇了一跳。現在如果告訴她這個男人手裏捏了把刀,她都不會懷疑。

因為他的表情充滿殺欲。下一刻不管不顧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婉庭空心頭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接著就聽到他及其惱怒的聲音:

“說說清楚。到底是誰放不下誰?”

婉庭空真真冷笑了下:

“孫顯新,我告訴你,幾所不施勿施於人。我至少問心無愧。你呢?!”

他拔高了音量,聽來已近乎咆哮:

“我怎麽了?你他媽告訴我,我怎麽了?!”

婉庭空看他那副氣急的樣子,心底的火焰熊熊燃起來。伸了胳膊一把推了他的胸膛:

“你沒怎麽,你就該給人錢,給人開美容院。對人心心念念!”

她推得用力。他微微向後退了半步。她越看越他那副莫名的樣子,真的就越氣越傷心。索性發了狠的將他往外推。

“你給我出去!有多遠滾多遠!”

孫顯新拚命忍著怒意,他就知道婉庭空跟那個畜生出去準沒什麽好事。也不知道究竟對她說什麽了讓她這樣惱怒。可男人還是將她推在自己胸膛的手握在掌心。竭力放緩了語氣:

“婉庭空,我真搞不懂。你當初都肯為她出身子讓我快活。現在怎麽送些禮就這麽不樂意了?”

她睜大了眼,眸子裏透著不可思議:

“當時和現在,能一樣麽?!我當時......”

她說到一半就沒說下去了。孫顯新沒等到下半句,反倒自顧自地繼續:

“我對她沒半點意思。就覺得她一個人不容易。美容院她想開,所以自己拿了錢,莊智勤跟我講怕她頭回做生意,什麽都不明白最後全賠掉。所以入了些錢。也不多。她就給我打了個電話道謝罷了。真沒別的。”

“她出了狀況,換你,你不幫?”

婉庭空怒極,一下提高了音量:

“我可以。你不行!”

她僵著嘴角繼續:

“說一道萬,你就覺得她什麽都可憐。可憐也是種感情。我就不信你當初對她上心,不帶一點同情。你對她越好,她越是忘不了。要不然她這種條件,怎麽還一直單著了?”

他竟覺得好笑。平時看她腦子不靈光。現在倒會分析得頭頭是道。男人一下放低了語氣,又重複了方才的話:

“隻是覺得她不容易。一點沒別的意思。”

她一下就紅了眼眶。近乎有些歇斯底裏:

“不行!同情,憐憫,施舍。都不行!”

她最恨他這點。就像楚修岩說的,這個男人對跟了自己的女人永遠都是愧疚心疼。

這種心疼就像跟刺一樣紮在她心上。又細又深。拔都拔不掉。

孫顯新看她真的快哭出來了。一下便攬過女人的肩摟緊了她。

沒在一起的時候還會氣得弄哭她。真在一起居然會不舍得了。

他聲音完全沉下去,隻將她的腦袋摁在自己胸膛,靜了許久才道:

“不行那就不行。你說什麽都行。”

她被他摟得喘不過氣,隻悶聲道:

“說說而已!到時候又急急忙忙貼過去了!你就根賤骨頭!”

孫顯新抬眸,看她的眼睛淚光盈盈,可嘴巴卻彪悍得要命。顯然是緩過來。他的唇下意識地印上她的額,扯了扯嘴角問:

“發個誓?”

她搖頭。罵完了覺得心理好受些。什麽發誓對她來說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卻低頭親著她的頰,細細密密的吻落下,等她平靜了些,他便認真道:

“婉庭空,我答應了你就不會再去碰。”

她又靜了一陣,半天才回他話:

“說得總比唱得好聽!看你表現。再被發現就給我卷鋪蓋走人。”

不跟他再爭了。可能就像爾嫣寧說的。兩個人在一起,總會吵會鬧,可也總要有台階下。一直和他杠那裏,誰都不會好過。

生活永遠不是王子和公主永遠甜蜜幸福的童話。那些你儂我儂的情愛或者複雜揪心的傷痛最終都會融進柴米油鹽醬醋茶。

她也是累了。掙脫了他的懷抱。將地上的包撿起來收拾了下。他卻忽得抬了她的下巴,冷著聲音:

“我講完該輪到你。給我說清楚,今天跟他做什麽了!?”

她搖頭,顯然不想多說:

“沒什麽。喝了幾杯。”

說著便換拖鞋往樓梯上走。走到一半便被他從後頭騰騰騰的幾步追上,攬了她的背,橫著抱起來,啞著聲音:

“不說沒關係。去我身下好好講。”

入了冬,婉家的老太在清早上洗手間的時候跌了一跤。家裏隻有一個阿姨,等她發現的時候老太已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這下把婉庭空急壞了。

她搬出來近一年了。每周固定回去一次。老太太極少搭理她。很多時候都是她在書房,而婉庭空坐在沙發。等老太太吃過飯睡下了。孫顯新便來接她回去。

這次摔得不輕,右腳綁了石膏被結結實實的固定著。

婉庭空從早到晚地在醫院待著。可老太太還是不言不語。

孫顯新隻不聲不響的陪著。碰上去拍片子,請的護工沒什麽力氣將老太抬上輪椅,孫顯新就過去將老太太橫著抱起放上輪椅。老太太原先不願意。僵著臉硬坐在床上、可不願意也沒法子,自己根本沒什麽力氣。隻任著他們搬來搬去。

年頭的時候她便退下了。原先的下屬聽聞消息都趕過來探探。要孫顯新在便會起身招待。老太太也不介紹。有人問起這是哪位?她便回說是遠方親戚的兒子。

碰上婉庭空不能來,便是孫顯新陪老太。他話也不多。一待就是一整天。

老太太脾氣硬,要吃要喝要上廁所了,隻跟護工講。

護工照顧吃喝,上洗手間隻能攙著老頭。孫顯新看老太太艱難的下床,便走過去,認真道:

“你這腳不能下地。”

老太太不理他,他也不介意。隻攬過老太,小心翼翼的往廁所去。 第二天竟給她帶了跟拐杖過來。教她拄著拐杖往前邁。

在醫院住了近半個月,孫顯新想將老太接回自己家方便照應。老太死活不願意。隻婉庭空隔三差五的回去。偶爾還會住幾天。

那日他在廠裏,剛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老太竟來了電話:

“在哪裏?”

命令又威嚴的聲音。索性他也習慣了。

“廠裏。”

“那丫頭呢?怎麽打電話不接?”

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邊回邊往外走:

“今天跟朋友約了看電影.”

那頭靜了幾秒。又道:

“你呢?”

他關了辦公室的門。隨口回:

“回家。”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孫顯新都以為那頭斷了線。卻忽然響起那端肅嚴起敬的聲音:

“那你過來吃飯。”

婉庭空是和爾嫣寧從電影院出來才看到他發來的和奶奶吃飯的消息。

當時頭皮一麻。

宵夜都顧不得吃了,攔了車便往家趕。

他已經回來了。一貫閑散的坐客廳沙發裏,換了深藍色的睡袍整個人看起來更呹氣黝黑。

她坐到他身側,隻問:

“找你去做什麽了?”

他換了電視頻道。瞧她一眼,表情有些冷:

“還能是什麽?不就那些陳詞爛掉,讓我盡快跟你散。”

她的表情整個僵下來。又聽他問:

“怎麽辦?”

他倆是私自去領了證的。他一直說要辦酒辦酒。可她一直不同意。不等奶奶點頭。她就不想辦這個婚禮。孫顯新隻說她蠢。證都敢跟他扯了。婚禮還怕什麽。可婉庭空就想等奶奶的一個答應。

現下看來是全然沒戲了。

她的手指敲著沙發,抬眸子看那個男人,又忽得將腦袋低下。最後站起來。聲音悶悶的。顯然心情跌落到了穀底。說話的口氣也虛弱無力:

“什麽怎麽辦。之前怎麽辦,現在還怎麽辦。”

他側了身子。依舊麵無表情:

“不散?”

婉庭空看他一眼,一點都沒了和他鬥嘴的心思。轉身就想往樓梯去。

剛走半步就被他從後頭一把攬了過去。婉庭空大半個身子便坐於男人腿間。她掙紮著起來。顯然沒有要跟男人纏鬧的意思。

孫顯新卻摁著她。將她整個圈在跟前。隻在女人耳邊低語:

“婉庭空,那麽喜歡我?老太發話了都不肯跟我散?”

她聲音沉得很,口氣明顯不悅:

“你少不要臉。我是濕手沾了幹麵粉。甩都甩不掉了。”

說著便要站起來,他卻緊緊箍著。咬了下她的耳垂。聲音啞啞的,卻是難掩的溫和:

“你不就愛我不要臉?”

婉庭空一根根捏著他的手指,漫無目的地把玩,有了心事對他的話根本充耳未聞。

他又親親她的頰,將女人的身子往裏抬了抬。捏捏她的豐臀:

“婉庭空,這裏該減減了。不然真穿不上你看中的那婚紗。老太講了,年底就把請柬發出去。你沒多少時間了。”

婚後的日子平淡倒也安順。

那日他在家急著回封客戶的郵件,見桌上她的電腦開著,便坐了過去。

她屏幕開了個頁麵未關。像是購物網站。頁麵的上半部分有一個巨大的文本框。他回完郵件便隨意的看了一眼,她隻打了半段話。

“質量挺好的。就是那人說不好看。顏色太淺。算了。當睡衣了。。。

後麵還有半段,可能沒來得及打出來。

他好奇的點開文本框上頭的那個鏈接。

一條純色的裙子。

他記得這條裙子。前幾天她剛穿了給他看過。

其實不難看,隻是那裙子就兩根細帶子穿插著係在頸間。整個肩膀都露了出來。男人總喜歡別的女人身上的布料越少越好。自己的女人就最好裹得像迪拜貴婦。

所以這種衣服怎麽可能讓她穿出去。他當然說了難看。最好她壓箱底。

他又隨手翻。看她購物記錄的幾十條評論。

“滿意。我家那個說挺好看。”

“那人說穿得很蠢。我覺得蠻可愛。”

“我家那個說挺好用.....”

說挺好用的是那把他最近用的自動剃須刀。

他不自覺的笑。

那個,那個。都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個。

他一個個鏈接點進去看。大多是衣服鞋子或者日用品。亂七八糟的一堆,有些都不記得她有買過。正翻著,她從浴室包著頭發進來了。拿了吹風機在梳妝台前慢悠悠的吹。

孫顯新喚了她一聲,隻道:

“過來。”

她坐著一動不動,憋眉道:

“吹頭發呢。”

孫顯新關了頁麵。抬眸盯著她:

“前幾天那件白裙,再穿我看看。”

她側頭,有些不高興:

“你不是說不好看麽?”

他扯了扯嘴角,又道:

“那天燈光太暗,沒看清。再換我看看。”

婉庭空繼續吹發,有些愛理不理:

“不要,剛洗完澡呢。”

他站起來,索性拉了衣櫥的門自己去翻。找出來了便將衣服塞她手裏。扯著嘴角,聲音極低:

“穿我看看。”

她依舊不情願。男人索性將她拉了起來推進洗手間。

等婉庭空重新換上從洗手間出來。他已經關了電腦靠在床頭了。

婉庭空站在浴室門口,男人側側頭,表情認真:

“你走過來,看不清。”

婉庭空轉身就要往洗手間去。嘴裏嘟囔著:

“都說不好看了。”

孫顯新卻叫住她:

“過來。”

等婉庭空不耐的挪了步子過去。他一下起身,拉了她倒在床頭。然後整個人都壓在女人上頭。鼻尖湊近了她的肩胛。眸子盯著她,聲音聽來低迷暗啞:

“好看。”

她抿抿嘴,根本沒當真。這種話一聽就是求歡的敷衍。婉庭空太了解了。他要想弄你,讓他說什麽好聽的他都願意。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伸手勾住她頸間的那兩根帶子,忽然低頭咬住她的那片肩頭。

婉庭空有些吃痛,皺眉躲開。男人不理,繼續俯身輕啃那片白,竟有些欲罷不能。

婉庭空真覺得疼了,便一把將他推開,聲音有些急:

“你幹什麽你!?”

他卻忽的抬頭,依舊勾著她那兩根帶子,眸子怪異的迷離,然後就聽見他悶悶的聲音:

“婉庭空,你叫我什麽?”

她口氣不太好,也沒聽明白:

“什麽叫什麽?”

男人要笑不笑,隻拉著手裏的兩根細繩:

“你是我老婆。該叫我什麽?”

她一下就懂了。臉色忽然有些尷尬。

那兩個人字她是從來都不叫的。不習慣也不喜歡。有時候真的覺得很奇怪。好像和他非常親近了。可還是那樣孫顯新孫顯新的叫。有時候又覺得和他好陌生。比如他出差一段時間回來急著和自己纏綿,她竟會排斥又不好意思。像是和不相熟的人睡在一起。

孫顯新看身下的女人一臉的別扭,一看就是想說又說不出口。索性拉下她胸前裹的兩片東西,聲音有些急: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能**就行。”

婉庭空一臉尷尬,把衣服重新拉好,伸手扭著他的耳垂,語氣悶悶的:

“孫顯新,你不要臉。”

他隻笑,手卻極其的利落往她裙底鑽......

又一日,婉庭空在網上看了個測試,心血**地拿了紙筆讓他寫。最吸引和最受不了另一半的地方。

他覺得無聊,一點興趣都沒有。隻管自己看報表。

婉庭空把他那些資料從他手上抽出來。又將紙筆遞給她。樣子較真的很。

他抬眸看她一眼。接過筆,拿了紙墊在腿上就開始寫。

他刷刷刷寫得極快。似乎都不用想。

而婉庭空思索了半天才想了一兩個。他寫完了就直接丟給她。然後又重新拿起那堆紙,

婉庭空實在是好奇,自己沒寫多少就打開了他的。

歪歪扭扭的字。比狗爬強些。她還是認出來了。看完她就衝他重重扔了個枕頭。

吸引的地方寫的都是外表上很膚淺的東西。什麽發黑,毛軟。

可是最受不了的地方,他工工整整的寫了四個字。

老不下蛋。

婉庭空氣急,咬牙道:

“孫顯新,你有病!”

他抬了頭,似乎一點不生氣。隻站起來拿過她趴在書桌寫的那張紙。然後眯眼看看。

她隻寫了兩個。話少。大方。

男人抬頭翹著嘴角:

“怎麽沒有屌大時長?”

她臉色完全沉下去了,搶過他手裏的那張紙轉身就走。

可男人卻不依不饒:

“怎麽躲了?上次還說我的家夥弄得你死去活來。”

她這次氣得手都抖了:

“我才沒,是你自己說的!你能不能要點臉皮!?”

是了。最受不了他的那點。

該寫,不要臉皮。

他老是問些極下作的問題,喜歡跟別的男人比。諸如此類她從不回答。

直到有次完事,他摟著她問:

“婉庭空,問你哪根屌更讓你快活,怎麽老不回?”

她背過他,一貫的不說話。男人卻忽得襲上來。下頭那跟東西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她。聲音充滿挑釁:

“該不是就我一根,所以不知道吧。”

她不自覺提高了音量,頰卻紅的一塌糊塗:

“你煩不煩。要你管。”

男人看她那副恨不得鑽進地洞的樣子。口氣竟愈發堅定:

“下雪那夜我就覺得奇怪,進去怎麽能這麽緊,跟處的似的。”

她不說話了。隻伸出指甲死死摳進他的頰。他一點都不生氣,竟沒臉沒皮的笑起來。末了。竟極低的說了句:

“婉庭空,快點給老子下蛋。”

就在他說她不下蛋二個月之後。婉庭空便迎來了好消息。

他命令她盡快把工作辭了待家休息。奶奶讓她回娘家安胎。楚家自然也是高興壞了。

可隨即便麵臨了一個大問題。

周末她就覺得他不對勁。按平常他該帶著自己回楚家吃飯的。

可惜那日卻沒有。他隻待家裏看片子。還跟她說前三個月最好別亂跑亂動。楚家先不去了。

她還笑他大驚小怪的。倒也就跟著他在家待了一天。隔天他去了廠裏,她繼續在家。

沒想楚老爺竟會親自登門。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帶旁人。

老爺子近來身子健朗了不少。可去年大病了一場,體力到底大不如前了。

婉庭空扶著他坐進客廳的沙發,又讓阿姨泡了杯茶。隻道:

“怎麽就一個人來了。有事打電話就好了。我過來也可以啊。”

老爺子卻笑。眉角發梢早已斑白卻依舊透著難掩的威嚴:

“你可舍不得我曾孫大老遠跑來跑去。”

婉庭空抿嘴笑笑,才二個多月,哪會有什麽變化,可還是下意識地摸摸肚子。

“鼻子眼睛都不知道在哪兒呢。哪兒那麽快能跑啊。”

老爺子搖頭:

“日子可是不眨眼的。你剛生出來那會兒。”

老爺子用兩隻手比出幾公分的距離。認真道:

“那麽小。就這麽小。一個勁兒地哭。我抱懷裏都怕給你摟沒氣了。”

婉庭空聽了止不住的笑。然後就聽到老爺子輕聲歎氣的聲音:

“誰想到現在自己都要當媽了。真的一眨眼,跟過電影似的。”

婉庭空將茶杯遞過去。

老爺子抿了一小口。伸手摸了自己襯衣的上口袋,掏出一張疊得齊整的紙來:

“我請人取了幾個名。男孩,女孩都有。你幫著看看。”

婉庭空接過去,一打開。一下就明白老爺子親自過來的目的了。也總算知道孫顯新不去楚家的原因了。因為那張紙上,稀稀鬆鬆列的幾個名字。

好聽是好聽卻都是姓楚的。

老爺子見婉庭空盯著那張紙並不說話,便緩緩開了口:

“楚家的第一個孫子,總希望他跟我更親些。”

婉庭空已經可以想到孫顯新冷然拒絕的樣子了。禁不住皺起眉頭:

“我明白,可他......”

沒說完,老爺子便接了話:

“他太倔,有些事隻要死腦筋,十頭牛都拉不回。所以我想.....”

“我想你勸勸她,說不定他能聽你幾句。”

婉庭空聽著,並不答話。

“我現在這副身子,還能有多少日子?到頭了就想聽聽孩子能叫我聲太爺。”

末了,又加了一句:

“我們楚家的孩子。”

婉庭空打斷道:

“胡說什麽呢。日子多得是。以後還能看著我們的孩子圍著你跑。”

老爺子笑笑,卻忽然搖搖頭。臉上的孤獨落寞卻一下刺痛她的眸。

孫顯新回來的時候,老爺子已經走了。

婉庭空沒告訴他爺爺有來過,讓阿姨也別說。

等吃過了飯,她說想出去走走。孫顯新便牽了她去樓下的花園逛。聊的氣氛還算不錯。他說這段時間盡量不出差了。實在沒辦法要去就把她送回娘家住幾天。

婉庭空點著頭,有些心不在焉。看他扯著嘴角在說以後把家裏南麵最靠裏的那件屋子做孩子的玩具房。

她跟著笑笑,忽然伸了手戳戳他的胳臂,口氣盡量輕鬆:

“那你想過孩子叫什麽沒有?”

他抓回她那隻手握於掌心,竟回得極快:

“孫然。”

很女孩的名字。

說來也怪。人家都是想兒子想瘋了。可他正巧相反。對女兒喜歡得不得了。

順口說起來也是以後我女兒要如何如何。婉庭空倒是兒子女兒都不介意。現在聽他連女兒名字都想好了。不禁有些想笑。

“你怎麽肯定是女兒啊?萬一是兒子呢?”

“那再生一個。不行再生。總能把我女兒生出去。”

她使力擰了下男人的胳臂,有些憤然:

“你當生孩子是種菜?想種就種了?”

看他隻牽著自己笑,也不反駁。看起來心情不錯。婉庭空便試探性的問:

“我也想了一個”

孫顯新挑挑眉,顯然是等著她繼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叫楚悅寧。”

也是女孩的名字,不過是她隨口說的,就想試探試探他。果然他一下就不笑了。攢著她的手也略略

鬆開。聲音倒算平靜:

“怎麽?讓你做和事老來了?”

婉庭空嘴角僵下來了,隻解釋道:

“才不是,我就隨便想了說你聽聽。”

他卻冷笑:

“爹姓孫,娘姓婉,你讓孩子姓楚?笑不死人。”

她認真起來:

“怎麽笑人了?你本來也應該姓楚。”

男人的聲音愈發冷然:

“那是本來。現在是我女兒。不可能跟他們姓。”

婉庭空有些氣,一下甩了他的手:

“孫顯新,爺爺怎麽待你,你自己心理最清楚。做人要講點良心。”

老頭子怎麽對他,連她這個外人都覺得已經不叫仁至義盡了,都可以說是寵得沒邊了。去年老頭子執意改了遺囑。遺囑裏頭楚家山上的產業給了孫顯新,兩家占了大頭的廠給了楚修言,孫顯新分得最小的一家。鋪子房產股票兩人對半。後來聽奶奶說,楚家那邊和老爺子鬧得很不開心。說他腦子糊塗了給那個外頭人這麽多,看這個孫顯新能給他什麽好報。

婉庭空的思緒飄著,隻聽他不鹹不淡的繼續:

“我現在不是在盡孝了?你不介意,那你生兩個,第二個跟他們姓。”

這話聽著實在刺耳。她皺起眉:

“什麽他們他們。你和他們是一家人。”

他的臉完全沉下來了。明明扯著嘴角,可一點都不像笑:

“一家人?現在知道是一家人了?我那未見麵的爹把我扔在窮鄉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是一家人?那畜生從小過少爺日子,我和我媽下雨還去外頭賣菜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是一家人?我被那些村裏痞子罵盡野種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是一家人?就因為現在老頭子對我好了,我就應該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他見她低著眸子不說話,怕她嚇到,便放緩了語氣:

“老頭子待我不薄,我當然知道。該盡的孝我一樣不會少。孩子這事沒得商量。第二個跟他們都算客氣的。”

她知道他是有怨氣的。隻是沒想到這種怨氣會那樣入骨。

她想起前段時間陪他去過一家孤兒院。他放了一輛麵包車的東西帶過去。孩子見他去都高興得不行。顯然是很熟了。有個很小的女孩一見他就扯著他衣角。也不說話。直到他將她一把抱起來,漾著笑問她:“想沒想我?恩?”

小孩子一開始沒反應,眼神呆呆的,小胳膊環著他的頸。

孫顯新摟著她上下晃晃。又親親她的頰。小東西一下就笑出來了。他也跟著笑,倒是有了種溫柔的錯覺。

回去路上,婉庭空問起那孩子。他說那女孩是在醫院的廁所裏被發現的。剛生出來兩天的樣子。醫院等了幾天。就把她送來了。

婉庭空有些好奇:

“怎麽看她都不說話”

“會說,說得少。”

她點頭,又去戳他:

“那你要多給她講故事。開發語言。”

他不回應,自顧自繼續:

“我小時候也話少,有一次村裏有個孩子買了個玩具,好多孩子圍上去,我覺得稀奇。也湊上去。其中有個高個子,是村長兒子吧。見我過去一個石頭就扔過來了。叫著野種野種,不準看。我氣不過一腳就蹬過去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爹告狀到家裏,又被我媽打了唄,習慣了。我娘打人用那種細藤條,疼的你說不出話。不過我又不出聲又不解釋,我娘就更氣。”

他說的時候口氣極為輕鬆,深陷在回憶裏偶爾還抿嘴笑笑。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心頭刺刺的疼。不知是難過還是別的什麽。

孫顯新見身側的女人眼神有些飄,也不知在想什麽,便沉默著繼續向前。她站在原地。看著他邁了幾步。也跟著跨了一步,忽然就伸出胳膊從後頭將他環住了。

孫顯新的身子一怔,明顯是愣住了。

她環得有些鬆,竟說不出的緊張。剛別扭的想放下,雙手別被他死死纏在胸前。

他被她從後抱著,聲音悶悶地從胸腔裏發出來:

“嗬嗬,還不承認愛我?我才講了這些,就心疼了?”

婉庭空一楞,咬牙道:

“誰心疼了。少自作多情。”

他不說話了。隻這麽抱著。婉庭空貼著他的背,聲音有些低:

“那我們的孩子......”

“姓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