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平靜下的暗流洶湧

第四十八章 平靜下的暗流洶湧

第二天清晨,靈竹是被香噴噴的飯菜香饞醒的,揉揉眼睛,隨便拉緊衣服,就直接穿上鞋循著香味走出去了。

羽織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手裏握著一把穀粒,正在喂落了小半個院子的雀鳥,見她邋裏邋遢地出來,便揚手把穀粒撒到地上,拍拍手起身道:“你醒得很早麽,我還以為你要昏睡個數天的。”

“昏睡?為什麽?”靈竹還在犯迷糊,聞言撓撓頭,不解地問。

羽織詫異地挑眉,從咕咕啼叫的鳥群中穿出,驚起一片飛鴻。靠近一些後,她問:“你不記得昨天發生什麽了?”

靈竹費力地思索一下,而後放棄地搖搖頭。

羽織抿抿嘴,而後笑出來,道:“這樣也好啊……”

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麽很重要的事,靈竹剛要開口詢問,卻被人出聲打斷。

“丫頭,醒了?想吃什麽?”席倢從西側廚房裏走出來,隻穿著一件素白的外套,挽著袖子,手裏還捧著一顆紫澄澄的茄子。

“你怎麽這副打扮?”靈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見慣了他平日奢華尊貴的樣子,猛地這麽樸素,還真是接受不了。

“怎麽?哪裏不合適麽?”席倢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很無辜地眨著眼睛。

靈竹移開視線,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沒……挺好的……”

是真的挺好的,平時他太囂張霸氣,雖然知道他樣貌極好,但不敢細看。現在他一身平民打扮,做的也是俗人之事,顯得親和多了,也就敢把視線在他那張過於精致的臉上停留了。

但停留久了,是會讓人臉紅心跳、身體顫抖的。所以靈竹隻是大概一瞥,便故作無謂地去看雀鳥了。

“那就好。”聽到她敷衍的讚揚,席倢安心地笑笑,道:“去洗漱吧,然後來吃飯。”

“你做飯?”靈竹不可思議地指著他,滿臉懷疑。

開玩笑吧!那麽清高不可一世的樣子,居然會屈身灶台柴火間?不過當初舞桐也是這樣……

席倢倚著門框,很淡地微笑著,眼神裏似乎透出一抹得意。“嗯,我會。手藝如何,你等下可以嚐嚐看。”

羽織忽然轉身,推著靈竹往竹屋內走。“好了好了,快去洗漱,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普天之下,隻要聖主想,就沒有他做不到的。”

靈竹被她推得腳下踉蹌,快走幾步才緩過來,隨口揶揄道:“他能像女子那般生孩子麽?”

羽織一愣,隨後風一般移到她麵前,捂住她的嘴,皺眉輕聲說:“你小聲點!”

靈竹眨眨眼表示知道了,往後退一步,問:“怎麽了?”

羽織見席倢已經回了廚房,便鬆一口氣,關上房門,解釋道:“隻要是你希望的事,聖主想方設法,一定會達成……無論是否荒誕,無論合不合情理……在他心裏沒有做不做得到,隻有你希不希望……”

“我?”靈竹詫異不止,“可是……他也太傻了吧?很多事情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羽織無奈地搖頭,背靠著竹門,仰頭歎氣。“他已經癡傻了上千年……無藥可救,也不想得救……”

“為什麽?”

羽織深深地瞥了她一眼,越過她從梳妝台上拿起一把木梳,輕輕地摩挲著,淡淡開口道:“你知道麽,這世上有種解不了的蠱毒……中毒者被刻骨的痛楚日夜糾纏,卻甘之如飴,至死不悔……”

“怎麽可能?什麽蠱毒這麽厲害!”靈竹跟著走過去,追問。

“它叫做……”羽織抬起眼簾,滿臉如雪的落寞。“一往情深……”

心底驀地一驚,很多畫麵在眼前飛逝而過。山林間舞桐看向霽雪的視線,落日下語苑提及祈歲的神情,飛雪裏祈歲講述那個女子時的麵容,還有初見時流雲的氤氳水眸,席倢的飄渺憂愁。

凝眸深處,原來情有多長,痛就有多苦。

靈竹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試圖把亂七八糟的記憶趕出大腦。

羽織見她表情恍惚,便問:“你也懂這種感覺吧?”

靈竹扯起嘴角,很微弱地點點頭,笑得無奈而苦澀。

“你想結束它麽?”羽織問。

“不是無藥可救嗎?”

“心病,從來就無方可救。”羽織神秘地笑笑,“這種蠱毒不可解,但有種方法能夠控製它減弱發作的程度,並且一箭雙雕,同時對很多人都有療效。”

“什麽方法?”靈竹急切地問。

羽織拿起巾帕,細細地幫她揩淨臉頰上的水珠,仔細地看過她的每一寸肌膚,誘惑地說:“喜歡上聖主吧……”

早晨帶著草木露水清香的微風穿過竹窗,吹入室內,遠處廚房裏出來菜下油鍋的吱啦聲,雀鳥在院子裏歡快地啼鳴,振著翅膀撲愣愣地跳躍著。那一瞬間,靈竹心軟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田園山野,漁樵溪澗,與清風朗月唱和,共花影竹林起舞。

執手相攜,脈脈對望,傾此一生。

美好得幾乎如幻夢般的生活,隻要簡單地開口答應,就會成真。

但靈竹猶豫了下,還是垂下頭,推開了羽織。

看著她迷蒙且滿含不舍的雙眼,羽織隻得歎氣,扼腕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答應了,天下就會是另一番樣子?”

不再有殺戮,不再有陰謀,不再有生靈塗炭。一切的罪孽,因你而起,也終將斷結於你。

靈竹沒有領會她話語中的深意,隻淡淡地答道:“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

過了好久,二人才收拾停當,開門出來。正堂的木桌上,擺滿了各色吃食,熱氣蒸騰,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竹門吱地一聲響,席倢從對麵的房間走了出來,高高挽起的袖子已經放下,在素白衣裳外罩了件淡墨色帶點點血紅梅花的輕紗,銀亮的長發流瀉在衣擺上,高貴出塵,端然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見到她們,席倢倏爾笑開,道:“正準備去請,正巧你們也梳洗好了。如此,快來嚐嚐我做的早點吧。”

三人落座,席倢盛了碗煮得糜爛的小米粥,遞到靈竹麵前,又夾了些小菜,放進她手邊的盤子裏。溫柔地笑著,說:“嚐嚐看。”

靈竹握起小勺,吹了吹熱氣,含進口中。米粥軟糯噴香,小菜素淡可口,確實很不錯。於是便笑著點點頭,道:“很好吃,你辛苦了。”

席倢滿意地挑眉,眼角都帶著神氣的笑意。他威風凜凜地端坐,豪邁地說:“不算什麽,隻要你喜歡就好。”

想起方才羽織對她說的那番話,靈竹臉色一暗,慌忙低下頭,裝作認真吃飯。

“啊!我愛這個!”羽織看在眼裏,怕席倢多心,急忙轉移注意力,一把抓過金黃油亮的燒雞,不顧形象地啃了起來。

席倢的竹筷一下子敲在她手背上,厲聲喝道:“大清早就吃那麽油膩的!你也不怕鬧肚子!真是貪嘴的狐狸!”

羽織一邊大口嚼著,一邊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你放在桌上,本來就是準備給我吃的!如果不想讓我吃,就不要故意引誘我啊!”

“我打算分著吃,隻把雞翅膀給你的!誰讓你一個人獨占了的?”

“喜歡的東西就要獨占,哪有分給別人的道理!我們狐狸就是這樣,你不爽啊?”

席倢無語地抵著額頭,覺得丟人地說:“你真是被我寵壞了……什麽是可以獨占的,什麽是不能獨占的都不知道……”

羽織卻像突然被噎到一樣,驀地止住了動作,手腕一鬆,啃了小半的燒雞掉在桌上,她站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席倢抬頭問。

“隨便走走。”羽織也不轉身,徑直往外走,不過聲音裏透露出一絲縹緲的淒涼。

“不吃了?”

“嗯,你做給靈姑娘的,我哪敢獨占……”

“好好的,你突然怎麽了?”席倢站起身跟著走過去,準備扳過她的肩膀,看看她的臉色。

羽織卻先一步察覺他的意圖,腳尖一點,飛得沒了蹤影。

席倢轉身回來,見靈竹擔憂地看著他,便微微一笑。“沒事的,她這個年紀在狐仙中還沒到成年,小孩子心性,任性了些。我們繼續吃吧,她餓了自己會去找吃的。”

靈竹想了想,隻好點點頭作罷。

早飯後,席倢手腳利索地洗了碗碟竹筷,含笑問一直坐在旁邊發呆的靈竹:“丫頭,無聊麽?我撫琴幫你解悶可好?”

靈竹這才抬起眼眸來,大力地點頭,灰暗的眼睛裏點亮一絲星光。

取了古琴,席倢打開後門,帶著靈竹去了荷塘。

涼亭霧散,一朝新露染青葉。

煦風綿轉,無數玉珠碎靜階。

席倢盤腿而坐,將古琴置於膝上,手腕微抬,指尖輕輕撥弄,便有瓊音叮咚,輕快流淌而出。

菡萏搖曳,清水泛波,滿世素雅清香中,他恬淡開口吟唱。

“天地袖手江湖誰綰發,卜問俗世蒼天不回答。為她淡了絕代的風華,傾一生也罷。”

“雲起江湖秋水一雁啾聲啞,此生待誰人嫁。一吻江湖多情思量故人寡,杯酒傾頹墨灑,血成畫。”

清澈而飽含深情的聲音,在安靜華麗的荷塘上空,緩緩蔓延開來。

靈竹坐在他身側,捧著臉,專注地看著他。一個抬眸,一個揮袖,一句念白,做起來瀟灑自如,風度無邊。

不知何時,歌聲和琴聲在飄渺的幻夢裏悠悠停止。靈竹眼神悠遠空曠,呆呆地呢喃著:“傾一生,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