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重回臨巒,另一個靈竹

第四十四章 重回臨巒,另一個靈竹

記憶中的臨巒,鶯歌燕舞,百鳥朝林,溪流連綿,柳枝眷戀。

靈竹站在城門口,看著眼前傾倒的城牆,還有焦黑的土地,滿心蒼涼。

殘火仍在燃燒,木柴劈啪作響,時不時有房梁折斷,整棟樓房忽地移為廢墟。燒焦的屍體橫放滿地,早已麵目全非,但從他們掙紮的姿態中,就能看出死前滅頂的痛苦。

靈竹不忍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流出,在因煙熏火燎而變黑的臉上,衝刷出兩道刺目的白痕。

送她過來的小廝栓好馬匹,侍女跳出馬車,走過來遞上巾帕,小聲說道:“靈姑娘,已經看到了,我們回去吧。”

靈竹不接手帕,轉而問道:“若是你的親朋被人無緣無故殘忍地殺害,你還會回到凶手哪裏嗎?”

侍女愕然,半晌才道:“如果那人是聖主的話,我願意……”

“你瘋了嗎?”靈竹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搖晃。“席捷到底下了什麽蠱,讓你們各個鬼迷心竅、看不清黑白!”

“聖主沒有!我們都是自願的!”侍女的眼睛裏湧出汪汪的淚水,無望的絕戀。“隻要聖主對我笑一下,我就可以為他去死……”

“他哪裏好?值得你們這樣犧牲……”

侍女抬起頭,滿臉怨氣。“靈姑娘,聖主對你太好了,所以你才不懂珍惜,不知道聖主的可貴……如果是我……是我的話,絕不會讓聖主傷心!而你……聖主竟為你流了那麽多血……”

靈竹鬆開手,轉頭看向城內。“他自作自受,我從沒逼他那樣做。”

“你是天底下最狠心、最冷漠的女子!”侍女吼了出來,帶著哭腔。“為什麽聖主偏偏愛上你!”

靈竹理也不理她,徑自往城內走去。

小廝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提醒還呆在原地痛苦的侍女道:“你不去陪著她麽?這樣好麽……”

“她最好死在裏麵!”侍女惡狠狠地說到,“那樣聖主就能解脫,再也不會難過了……”

小廝被她突然的陰狠嚇到,退後兩步,不安地摸著後腦勺,嘀咕道:“女人嫉妒起來真可怕……左使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靈竹一路往宴月樓走,越接近,心裏就越緊張。

到這個世界後,舞桐是自己接觸的第一個凡人。

至今仍然能清楚記得,滿榭春光裏,她一襲白衣,在火紅地毯上翩翩起舞的樣子。

那時自己尚且蒙昧無知,對這個世界帶有太多的好奇。見到她飛身畫樓,白卷舒展,滿眼華枝,便以為是天女下凡。

白紗隨著心襟飄展,滿市喝彩聲中,宴月舞桐,這四個字便深深烙印心底。

以為是一眼萬年,從此隻能懷念,沒想到再次遇見。

然後,你成了霽雪糾葛纏綿的戀人,我不再是傻傻的癡迷美色的丫頭。

後院廚窗內,山塢桃花間,明滅流燈裏……素白如月華的身影,現在想起,依舊怦然心動。

隻是,你還在麽……

刺鼻的焦肉味越來越濃,靈竹忍著惡心,來到曾經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三岔口。

這裏,記錄著最初單純的日子,沉澱著所有寧靜的美好。

這裏,是我們的宴月樓。

被燒得隻剩骨架的三層小樓巍巍聳立,頹敗的氣息如同夜晚的迷霧,悄寂地飄蕩在空氣中。

靈竹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試圖看清眼前的一切。咬咬牙,抬腿走了進去。

滿地黑乎乎的屍體,根本辨不出身份,靈竹心急火燎地衝到樓梯口,想跑到三樓一看究竟。但剛走到半空,整架木梯轟然碎落,靈竹狠狠地摔到地上,被一段段墜落下來的木板砸得直不起腰來。

掙紮著從木堆裏爬出,仰頭看去,梯子已經粉碎,根本無法上去。而二樓木板裂開大縫,哢哢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迎麵砸落。

靈竹不得不狠心離開,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去後院。沒想到,那卻是更大的絕望。

用作廚房的那棟二層小樓已經坍塌,焦炭般的木頭橫七斜八,直愣愣地斜刺向空中,突兀得令人難過。

旁邊住人的小樓也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靈竹眼尖地瞅到廢墟裏有個小小的身子,心裏猛地一緊,立刻跑了過去。從土堆裏把他刨出來,眼淚忍不住一顆接一顆地滑落。

對不起……

我說過會回來,可惜晚了一步……

吳吉,我答應給你買小花炮的,但做不到了……

你也不能慢慢拔節,長成風一般的少年了……

我說過要抓住凶手,保護你們的,但我什麽都做不了,連你們被殺害都是最後才知道……

而我……竟然就在凶手身邊……

無窮無盡的自責和悔恨一齊湧上心頭,靈竹抱著那句小小的軀體,淚如雨下。太過傷心,以至於沒注意到房屋搖晃得越來越厲害,等到轟隆隆咂地的聲音響起,已經太晚了。

靈竹抬頭看著向自己傾倒下來的房屋,安靜地閉上了雙眼,對這個塵世毫無留戀。

紅塵滾滾,蕩起無數罪孽喧囂。

什麽刻骨的愛恨,什麽糾葛的怨念,什麽不得不背負的責任,都算了吧……

我累了,心也冷了,不如就此歸去,讓一切化為塵埃……

轟隆的巨響中,靈竹恍然聽見有人在高聲呼喚,那聲音無比熟悉,溫婉而動聽。

不由得想起無數個月夜,清風飄搖間,淡香花影裏,那個眉目若畫,清秀俊朗的男子。

每次離開前,他總會撫摸著自己的眉毛,柔情繾綣地說:“竹兒,等我回來……”

而我終究等不了你……

因為你讓我等待的是人,而我日夜期盼的,是那顆心……

身子猛然被一股強大的氣流推開,在地上連續滾動數十圈,天旋地轉後,才慢慢停了下來。

耳朵裏陣陣嗡鳴,吸進肺部的空氣裏滿是塵土,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靈竹掙紮著睜開雙眼,或許是被浮塵刺激到了,眼眶通紅,淚水瞬間滾落,猶如江水。

喧囂的塵土如烏雲密布,幾乎遮擋了所有陽光。

斜斜幾道疏影中,男子長身玉立,長眉細目,青色披風緩緩飄動,如同潑墨的畫卷。

靈竹手指動了動,艱難地開啟唇瓣,微不可聞地說:“流…….雲……”

空蕩蕩的心扉瞬間被填滿,不知名的幸福感如同泉水不斷湧出,頂開自己設下的禁錮,肆無忌憚地遊走、蔓延。

流雲……

流雲……

呼喚著這名字,仿佛就有無窮的力量湧入四肢。

心底像點燃一盆火,凶猛地燃燒。光線撕破所有黑暗,帶來頑強不屈的,生命的希冀。

流雲……

若不是劫後餘生,生死一念,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那麽地愛你……

“雲哥哥!你沒事吧?”一個嫩黃色身影突然跳了出來,如同活潑的小鹿,一蹦一跳地躍進流雲的懷抱。

流雲垂眸看著她,滿眼似水柔情。“竹兒,隻要你沒事,我便永遠不會有事。”

靈竹愕然瞪大雙眼,不顧身上的疼痛,爬起來,直直盯著親熱相依的兩人,難以置信地問:“流雲,她是誰?”

流雲懷裏的女子聞聲轉過頭來,要不是自己還活著,靈竹簡直認為那人是自己的魂魄!

一模一樣,從發梢到鞋跟,跟自己長得絲毫不差。

靈竹大步邁向前,大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女子被她凶神惡煞的樣子嚇了一跳,轉身縮回流雲懷裏。

流雲慌忙舒展左臂緊緊摟住她,右手張開,對準靈竹,眼底幽冷地道:“再上前來,我就不客氣了!”

不客氣……對我?

靈竹不解地眨眨眼,拍著自己的胸口道:“我才是靈竹啊!”

流雲冷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陣,不屑地說:“想要冒充竹兒,也請你裝得像一點。這副尊容,讓人如何相信?”

靈竹愣了下,低頭看看自己,果然衣服劃破不少,灰溜溜的,幾乎看不出顏色。想來臉上也布滿灰塵,頭發蓬亂,確實與平日大大不同。於是趕緊用還算幹淨的袖子狠狠地擦臉,像是要刮掉一層皮般。

靈竹扯起嘴角,笑容幾乎算得上討好。她一遍遍地說:“你仔細看看啊,我真的是靈竹……”

流雲懷裏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眼睛圓圓的,剔透如同沐浴在日光中的貓眼。她拽了拽流雲的衣角,嘟起嘴道:“雲哥哥,她大概精神有問題,我們不要理她了,快去找雪哥哥他們吧。”

流雲溫柔地輕笑,撫著她的發梢,說:“好。”

見他們二人想離開,靈竹急忙衝上去拉住流雲的衣袖,懇求地道:“我真的是靈竹,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知道以前做錯了什麽,讓你這樣懲罰我。我道歉,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我真的是……”

“夠了!”

靈竹還想繼續說,卻被流雲厲聲打斷。他把懷裏的女子藏到身後,嫌惡地揮動袖子,試圖從靈竹手中掙脫。但靈竹死死抓著那塊布料,指甲嵌進肉裏,血都流了出來,依然不放手。

因為她知道,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你真的不鬆手?”流雲怒了,狠狠地瞪著她。

靈竹含著淚,微微搖頭。“我不能放……”

“那好!既然你那麽想要那塊布,給你好了!”語畢,嘶啦一聲響,流雲拿出貼身匕首,直接割斷衣袖,拉著身後的女子,揚長而去。

手中猛地一鬆,靈竹沒有防備,突然摔倒在地。手肘火辣辣地疼,不用想,一定蹭破皮,流血了。

靈竹半坐在地上,抱著那半條袖子,看著他決然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

流雲……我真的愛上了你,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