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蓮初綻

第一章 紅蓮初綻

淩竹回到家的時候,天邊收起了最後一抹晚霞,眾鳥啾鳴著飛回樹林。拿出鑰匙開了門,在門口換了拖鞋,隨手拿起早晨送報員從門縫裏塞進來的世界博覽報,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盒酸奶。撕開包裝,把冰涼的**倒進嘴裏,涼氣頓時從口腔通過食道向體內蔓延,冰爽舒暢。

“姐,我出門了,爸媽也不在家,晚飯你自己吃吧!”小她兩歲在同一所學校讀高一的弟弟淩鬆,從二樓噔噔地跑下來,路過廚房時,隨口喊道。

淩竹立刻問:“又聚會?”

“嗯。”話音剛落,就傳來門砰地關上的聲音。

淩竹不爽地衝著空蕩蕩的門口看了幾眼,嘀咕道:“去見女朋友啊,這麽著急。”

房間突然空曠起來,安靜得隻能聽到秒針滴答的走動聲。

淩竹的爸媽都是生意人,工作忙應酬多,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家裏的飯都是淩竹叫外賣,然後跟淩鬆兩個人吃。可淩鬆上了高中後,朋友多了起來,經常聚會,於是便隻剩淩竹自己。

一個人的話,是非常寂寞的,即使對著山珍海味,也不會有太大的胃口,更何況是吃了十幾年的普通外賣呢。

淩竹撇撇嘴歎口氣,把剩下的酸奶全倒進水池,而後無精打采地上樓。進了書房,打開空調,見電腦在待機,便坐了過去。點擊啟動,眼角一瞥,看到桌上放著張包裝得花花綠綠的光盤,便隨手拿了過來。

“唔,是遊戲啊。”淩竹挑眉,想來無事可做,不如玩遊戲打發時間,便把光盤放進光驅裏。趁著讀取的時間,看了看外包裝。

正麵是瀟灑飄逸的四個大字,神佑之國,畫著青黛的遠山,搖曳的垂柳,潺潺的溪流,鵝黃的明日,燦爛開放的各種花朵。溪流上浮著一個竹筏,上麵站著一個男子,淺藍的長衫,黑亮的發絲飛揚在空中,不持竹筏,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寬大的衣袖被風鼓起,澎湃出俠士的雲遊詩意。

那人背對著自己站立,向後回望,隻能看到臉部左側。英挺修長的眉毛,俏麗的鼻子,精致的下巴,尤其那隻眼睛,微眯著,眼梢纖長,眉目流轉出寧靜和平淡,眼角卻帶著一絲看透塵世的凜冽哀傷。溪邊站著一隻梅花鹿,正低著頭吃草,脖子勾勒出溫順的弧度。它周圍蜂飛蝶繞,淡黃淺紅的花朵鋪了一地。

春風恰暖,溪水回溫,美人如玉,嗬氣成嵐。

光看這畫麵,果然好一個世外桃源,端的是神仙庇佑的美麗國度。

淩竹輕笑了下,感歎遊戲公司在包裝上的良苦用心。翻過去看背麵,隻見一個青花大水壇,裏麵養著一朵紅蓮,兩尾金魚,三片翠葉,畫旁邊密密麻麻地寫著遊戲簡介,故事梗概,出品公司之類的東西。淩竹隻覺得眼暈,也沒耐心再看,就丟到了一邊。

叮咚的古箏聲悄然響起,淩竹抬頭,看到遊戲已經讀取完成,桌麵上正是外包裝的封麵畫,下方寫著點擊進入。動了動鼠標,淩竹剛想點擊,隻覺得眼角一道白光閃過,隨後是轟隆的響雷。

“下雨了?”淩竹站起來,走向窗台,抬眼一看,果然下起了迅疾猛烈的雷陣雨。

天空交織著一道道明晃晃的閃電,雷在厚密的烏雲之上滾滾地嗚咽。緊密的雨滴連成線,一條條垂掛在空中,仿佛從雲朵上垂落的珠簾。行人急匆匆地奔跑,躲進街邊商店裏避雨。

白色的窗簾被狂風鼓起,淩亂地肆虐在空中,一道道閃電斜劈下來,仿佛能劈開天空。

周圍突然靜了下來,窗簾老實服帖地垂落。淩竹下意識地退後幾步,緊緊盯著嚴絲合縫的白布,心底湧出奇怪的感覺。

“淩竹。”女子沉穩**的呼喚猛然響起。

淩竹腦子一激靈,條件反射地問道:“誰?”

“我是五千年前的你。”

“胡說什麽!”淩竹皺眉,視線四處尋找。“你在哪兒?為什麽不露麵?”

短暫的沉默,女子繼續說:“我在你心底。”

白色窗簾應聲飄落,如同凋零的梨花。窗外一片火紅,鮮豔得灼眼。

淩竹小心翼翼地湊近,卻看到無邊池塘,娉婷紅蓮盛放若火焰,鋪天蓋地,大有燃盡天下之勢。

“下來吧……下來吧……”一聲聲呼喚溫柔飄渺,像是在催眠。

淩竹雖然不解,但奇怪的是心裏竟沒有一絲害怕。推開窗戶,爬上窗台,略微猶豫,淩竹還是咬牙閉眼跳了下去。

腳尖觸碰到柔軟的花瓣,下落的身體被托住,淩竹鬆口氣,睜開眼睛,吃驚地發現一小片花瓣竟比自己的臥室還要大。抬頭望去,外圍花瓣層層交錯,宛如山脈,巍峨高聳,自己竟渺小得像螞蟻。

腳下花瓣斜立起來,淩竹腳底一滑,滾了下去。躺在花心,淩竹看著紅蓮緩緩合閉,緊張得心髒狂跳。

在最後一絲天空被遮蓋住的時候,淩竹又聽到了女子的聲音。

“眾生之神,萬靈之祖。天下蒼生,盡托於爾。”

紅蓮再次綻放,花瓣翩然凋落,又一片紅蓮池塘映入眼簾。腳下的花朵恢複成正常大小,淩竹一腳踩一個,小心地走上岸來。四處打量,隻見芳草如茵,奇石嶙峋。月下竹林連綿,晚風輕拂,翠枝搖曳,風移影動。

“竹兒。”

風從林中穿過,帶來草木的清香,還有男子溫柔深情的呼喚。

淩竹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竹子枝頭,站著一個男子,背後是清冷的明月,寬大的衣袖被風鼓起,抖動出衣帛盡裂的氣勢。頭發被風揚起,像是絲帶飄在空中,臉被擋在頭發後麵,看不甚清晰。

有風吹過耳畔,輕柔若情人的蜜語。黑影覆蓋而來,草木的清香瞬間濃鬱,誰的心跳,砰然加速。

“不要怕,是我。”溫和的男聲,像是蓬鬆柔軟的天鵝絨。

聽到聲音,靈竹稍微安心了一點,抬頭去看,隻見一個清俊的男子站在麵前。

一身白底描著柳葉的衣衫,青色披風下擺鋪在腳邊,絲緞般的長發垂入草間。棱角分明的瓜子臉,肌膚凝白如玉,細長的眉毛隱在額前碎發裏,一雙水波流轉的丹鳳眼,薄薄的嘴抿著,唇邊勾著笑意。“竹兒,我來看看你。”

竹兒這個昵稱,就連父母都是不常用的。淩竹詫異地睜大雙眼,問:“你認識我?”

男子柔情流淌的眼眸裏露出一抹哀傷,他抬起指節分明的右手,撫上淩竹臉頰。“你忘了什麽人都可以,但怎能忘記我?”

淩竹被他憂傷的神色震住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安靜站著。

男子繼續說:“你忘了這片竹林還有這片紅蓮麽?我們一起播種,一起澆水,你說我們要一起看著它們長大,直到變成我們的家。這些,你都忘了麽?”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

男子無奈地扯起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竹兒,你是騙我的吧?失憶是你裝出來的,對不對?你怎麽胡鬧都可以,唯獨這件事,不行。”語畢湊上前來,舒展手臂想抱住麵前的人。

淩竹慌忙退後一步,看著他落寞的眉眼,說到:“你這樣我也很難過,但我真的不認識你,也不能隨便讓你抱啊。”

男子自嘲地笑了笑,說:“他們告訴我你失憶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以為是這麽久沒來見你,你生我的氣了。現在看來,是真的,你總是會患上奇怪的病。”

頓了下,他深吸一口氣,幽幽說道:“真忘了我也沒關係,我記得自己愛你就夠了,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他的麵容在月色裏格外溫柔,像是浮著花瓣的的春水,波光盈盈,水紋一圈圈鋪展,蕩漾進淩竹的心扉。

“在下流雲,風族正主。”他垂眸看向淩竹,右手放在左肩下方,淡淡微笑。“我愛你,直至時間盡頭,天塹洪荒。”

風襲來,揚起他的長發,淩竹看著他如秋水般的眼睛,從裏麵讀出了暖意。

火光從竹林裏飄蕩而來,竹枝被人踩在腳下,哢哢作響。不一會兒,一群人拿著火把從竹林深處走出來,看到他們二人後,齊刷刷地跪下,喊道:“風主,幼主。”

流雲點點頭,道:“起來吧。”

隊伍裏走出一個女孩,丫鬟打扮,先對流雲恭敬地作揖,而後看向淩竹。“幼主,您果然在這兒。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淩竹不解地問道:“你也認識我?”

女孩笑起來。“幼主,這才半天功夫,您又忘記了。我叫絲瑤,是您的貼身侍女。”

看淩竹還是將信將疑,流雲問道:“靈主請大夫來看了麽?怎麽說?”

“前幾日請的大夫都說自己愚鈍,看不出。靈主今日花大價錢請了律大夫來,但幼主出來玩迷了路,這才找到。靈主說,等幼主休息好了,明日再看。”

流雲臉上的擔憂更加明顯。“那我送你們回去,明天一起等律大夫看診。”

“那最好不過了。以前幼主生病,隻要您在身邊,都好得特別快。”

流雲回頭看淩竹,見她立刻躲開自己的視線,便深深歎了口氣,道:“但願這次也是如此。”

一行人回到府中時,明月已經高懸正空。火紅的燈籠在深夜裏格外顯眼,燈紙上寫著燙金的“靈”字,筆畫遒勁有力。

小廝侍女在石階上站了兩排,一對中年夫婦焦急地等在門口,見他們回來,急忙迎上去。

流雲站定,拱手作揖。“靈主。”

竟央看到他略微詫異,道:“如今四月初,正是飛花的季節,風主不是應該和花主在一起嗎?”

流雲眼裏閃過一絲憂愁。“我聽說竹兒病了,所以特意趕回來。”

竟央撫著胡須,歎口氣。

“你去哪兒了?要讓靈母擔心到心碎嗎?”萩侞握住淩竹的手,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見她沒受傷,才放下心來。“如今你病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就不要亂走動了,乖乖待在府裏,知道嗎?”

淩竹被她手裏的念珠咯得有些吃痛,想要掙脫又怕她傷心,隻好忍耐,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靈母該如何是好……”說著,萩侞的眼裏閃現淚光。

竟央忙勸道:“竹兒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沒事了。等明天讓律大夫看過,吃一陣藥,說不定就好了。竹兒一向患些離奇的病症,但不都克服過來了嗎?深夜了,大家都該累了,先休息吧,明天太陽出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萩侞用巾帕抹著眼角,“我失態了,讓風主見笑。”

流雲淡然一笑。“哪裏,關心則亂,大家都一樣。”

“絲瑤,帶幼主回房吧。風主,請。”竟央做出請的動作,流雲點頭致謝,兩人先進府去。

萩侞把淩竹送回房間,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才略微安心離去。

絲瑤用木條支起紙窗,夏夜清爽的風吹進來,衝淡了室內的悶熱。

淩竹看著窗外萩侞離去的背影,心裏默默感歎,要是自己的母親也像這般溫柔體貼,該有多好。

趁著絲瑤打洗腳水的空隙,淩竹隨意在屋裏看了看,被桌案上一張紙吸去注意力。

雪白的宣紙,濃黑的墨汁,滿眼的流雲二字,承載著滿紙的思念。

淩竹不由得笑開,想來這具身子之前的主人,一定很愛他。

視線往下移動,看到最後那兩個字時不由得一愣,因為那兩個字竟然是,靈竹。

淩竹把手放在心髒的位置,自言自語道:“是你的名字吧?跟我的名字讀起來一樣呢,我們確實有緣。”

腕上傳來叮咚的清響,淩竹拉開鵝黃的衣袖,看到一排小巧的銀鈴,鑲在細細的銀鐲上,每個鈴鐺如豌豆般大小,繞了一圈,大概有二十幾個。伸手去撥弄,隻聽得鈴聲清脆如溪流。

“是你嗎?”淩竹問道。

風從窗外吹進來,手中的白紙嘩嘩作響,淩竹撫摸著那串銀鈴,繼續低聲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也不知道你如今在何方。不過看送我來的那個人的意思,應該有事等著我去做。等我完成了那個任務,或許就會被送走,你就可以回來了。放心吧,在此之前,我會以你的名義生活。”

銀鈴叮咚作響,淩竹指尖輕觸“靈竹”那兩個字,久久未曾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