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歸途
第二十章 歸途
日暮將近,天際塗抹琉璃火,長紅一線。
駿馬踏過溪流,晶瑩水花跳動如散了串的珠玉,折射點點金光。
阡陌裏,清夜無人語,斜陽影與人齊。
一隻竹竿橫挑風中,客棧的布幡召喚著天涯倦客。
流雲勒馬,翻身落地。“竹兒,我們在這裏休息一晚可好?”
靈竹點點頭,把手放進流雲掌心,小心跳下馬來。
聽得馬嘶聲,老板和店小二慌忙從裏麵迎了出來,陪笑道:“二位客官是要休息吧?快些進來,我們豐隆客棧是方圓百裏最好的。阿立,去把客人的馬牽到後院,好料好水喂著。”
見馬被拉走,流雲便朝老板道:“要兩間上房。”
“這……”中年男子略微猶豫,為難道:“二位不是夫婦麽?今日客滿,隻剩一間上房,您看……”
“怎麽會?”靈竹奇怪地問,“這周圍荒無人煙,哪裏有人來住,如何客滿?”
老板摸著嘴巴上淺淺的一層胡須,道:“客官有所不知,當今聖上發皇榜邀請各位神主在二十七日祭神祖時相見,百姓欲親眼一睹仙人真容,所以紛紛向國都泰安趕。正是因為周圍荒蕪僅此一家客棧,才會供不應求。”
“竹兒?”流雲轉身,探尋地看著靈竹。
靈竹抿著嘴想了想,不住的話就得露宿深山野林,這露水重寒氣濕的,可能感冒不說,萬一遇到個食肉野獸,小命就交代了,遠遠不如住下。於是她清了下嗓子,道:“罷了,住下吧。”
“好嘞!”老板像是大鬆一口氣,仿佛撿了條命,連聲呼道:“阿立,快帶二位客官進去!”
等流雲和靈竹消失在視線裏,一人從角落的陰影裏走了出來,濃黑色垂地披風,亮澤的長發直到腿彎。他伸出手來,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微笑。“做得好。”
老板弓著身子不敢抬頭,戰戰兢兢地從他手裏接過一錠元寶。過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好奇地抬眼張望,卻見林梢微顫,麻雀啁啾,哪裏還有那人的影子。
“呼……”老板放心地直起腰來,撫了撫胸口,看著手中金光閃閃的元寶,咧開嘴笑了。
入夜,清風吹入窗帷,床帳微微鼓起。
靈竹坐在床邊,食指搔撓臉頰,偏著頭,不太好意思地開口:“雲哥哥,你真的要這樣?”
“嗯,沒事的。”流雲坐在牆邊木椅裏,解開青色披風,蓋在身上。“我這麽睡就可以了,挺好的。”
“可是夜風很涼的。”靈竹不滿地皺眉,“竟然連床多餘的被子都不給,老板真是小氣。”
“客人多,被子不夠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怎麽說也是禦風之人,不必擔心。”流域從披風裏探出手來,朝著靈竹的方向攤開掌心。
疾風刮過,床帳忽地鋪落,靈竹的發髻散開,烏亮的長發嘩地鋪滿錦被。蠟燭也被風撲滅,殘煙悠悠升騰消散。
流雲緩緩閉上雙目,側頭靠著椅背,輕聲說:“竹兒,晚安。”
輕紗浮動,帳外月華流瓦,暗塵飄香。流雲淡雅的衣衫嵌出寧靜得剪影,帶給人無聲的安心。
靈竹輕舒一口氣,動手解開外衣,拉起被子,側身躺下。
流雲靜靜睜開眼,默默看了會兒簾內幽暗的背影,緩緩閉目。滿臉的風輕雲淡,恬靜滿足。
而窗外樹林中,一隻雪狐臥在樹梢,眼若碧玉,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切。
第二日一早辭了老板,二人又踏上歸程,一路往深山裏趕去。
下午進了山穀,兩人棄馬步行,等爬到山頂,卻見一道懸崖,深不見底。
流雲鬆開靈竹的手,解開披風,揚手丟向空中。而後雙臂舒展,抱成半球形。
靈竹不解地看著,狂風驟起,從四麵八方吹來,眼前的空氣微微地顫抖著,風景漸漸飄渺,最後竟然浮起,如潑墨山水畫般卷起,漩渦狀流進那鋪展開的青色披風。
畫軸消失,白霧升騰起。風依舊在舞,吹散這濃得似乎百年不化的大霧。
水汽漸薄,一座大山隱約可見。
流雲伸手抓過披風,重新穿好,轉頭對靈竹淺笑。“竹兒,我們到了。”
宏偉的畫卷迎風鋪展,山體陡峭,似要割裂天空。靈竹高高地仰起頭,隻見幽徑山路曲折向上,消失在團團白雲中。
“這麽長的路,爬上去會累死的。”靈竹感歎地說道。
流雲撫著著她飄飛的長發,笑道:“竹兒你真是好久不來,什麽都忘了。霧岈山萬丈高,如何爬上去?”
“那怎麽辦?”靈竹不解。
流雲隻是淡淡地笑著,媚眼如絲,卻不開口解釋。
一曲清笛自天際傳來,而後便有烈鳥聲聲啼鳴,聲音清冽高亢,仿佛能穿透山石。
還沒等靈竹開口問,隻見一隻龐大雪雕自高空俯衝而下,鋒利的翅膀割破雲朵,一雙黑亮眼睛,像是淺水裏的瑪瑙。
“竹兒,不要怕。”流雲左手拉住靈竹,右手舉在空中,含笑開口道:“疏嘯,來。”
那雪雕浮在空中,撲撲地震動巨翅,竟側過頭,溫順地讓流雲撫摸。
流雲一下下撫著它純白無暇的羽毛,對靈竹說:“疏嘯,風族疏嘯,我們的神鳥。”
靈竹恍然大悟,說:“是要騎著它飛上山頂麽?”
流雲點點頭。
雪雕突然扭過頭去,躲開流雲的手。流雲追過去,它便用喙去撞。
“它怎麽了?”
流雲若有所思,而後悵然道:“好像是,吃醋了啊。”
靈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吃,吃醋?!”
“疏嘯是我養大的,跟我極親,大概見我對你好,心裏不舒服了。”
好神奇的鳥啊!竟然連這麽複雜的感情都有!靈竹默默地在心裏說。
流雲忙著去哄它,側頭眯起漂亮的眼睛,柔聲道:“疏嘯,我很想你呢,送我回去好不好?”
雪雕回過頭,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他是認真的,才叫了一聲算是答應。而後落在山頂,收起翅膀。
“竹兒,來。”流雲跳上它的背,又伸手把靈竹拉上去,等二人坐穩,便揉了下它的脖頸,道:“疏嘯,我們回家。”
雪雕一聲長嘯,陡然展開羽翅,跳入懸崖,奮力振臂,便以光電般的速度,扶搖直上九萬裏。
流雲解開發帶,黑亮長發**,風影割裂穹空。
又是幾聲清嘯從頭頂傳來,靈竹抬頭去看,隻見一大三小四隻雪雕,如離弦的箭般俯衝而下。
流雲轉頭,朝著靈竹溫柔淺笑。“它們是來接我回家。”
長風萬裏,嘶嘯當歌,五隻雪雕橫翼齊飛,刀劍一般的羽毛割裂雲空。
浮雲若風,以電閃雷鳴的速度飛快掠過耳邊。世間喜怒哀樂,此刻一並煙消雲散。
唯有風,獵獵穿越荊棘。
那一刻,靈竹心裏浮現出了四個燙金禦風浩展的大字。
風主——
流雲!
山頂,一片城池浩瀚映入眼簾,恢弘無邊。
雪雕相繼落地,穿著各色披風的人浩浩跪了一地。
一個清俊舒華的男子手握玉笛,走近疏嘯,左膝跪地,左臂橫放胸前。他垂頭,朗聲道:“風族左使北辰,恭迎風主回族!”
眾人均橫臂胸前,齊聲高呼:“風主威震軒宇,日月同光!”
流雲起身,高高地站在雪雕的背上,青色披風獵獵作響,黑發長揚。
他抬起右手,玉色扳指寒光點點。“眾卿平身。”
“謝風主!”整齊劃一的呼喊,錚拓有力,置地聞聲。
靈竹坐在他腳邊,看著高高在上接受萬人敬仰的流雲,心潮澎湃,掀起七尺浪。
她所知道的流雲,溫柔,體貼,聲音輕柔似水,瞳眸流轉,便若春水漪漣。
但此刻的流雲,高傲,尊貴,腳踩大地,頭頂青天,一抬手一揮袖,便風起雲湧,曠擁天下。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霸氣內斂,王者天成。
這樣的流雲,讓她如何不愛。
北辰起身,走上前來,伸出自己的手臂,右手緊握成拳。“風主。”
流雲扶上他的手,衣袂飄飛,款款落地。而後轉身,朝靈竹張開懷抱,笑得一臉寵溺。“竹兒,下來。”
靈竹羞澀地抿住嘴,往下一跳,落入溫暖的懷抱中。
北辰笑得清雅,橫臂胸前,道:“風妃。”
靈竹從流雲懷裏探出頭,卻見眾人都垂手站著,好奇地打量著她,心裏頓時緊張,轉臉縮回身後的懷抱。
“風妃還若十四五歲的模樣,依舊如此害羞。”北辰爽朗地笑起來。
流雲摸著靈竹腦後的秀發,嘴角含笑。“北辰,別這麽欺負她。”
“被風主寵得無法無天的人,我怎麽敢去欺負?”北辰笑完,開始說正事。“風主,老風主讓您回來後去降盈殿一趟,嗯,風妃一同前往。”
“竹兒難得來一次,是該去見見風父風母,我知道了。”流雲點點頭,抬起懷裏靈竹的下巴,垂眸道:“竹兒,隨我去一趟可好?”
靈竹拽著他的衣袖,囁語道:“我不太敢……”
“怎麽?怕公婆嫌棄?”流雲笑得很是得意,把她從懷裏扒出來,牽住手,不由分說就往降盈殿走。“都有人說我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了,這趟啊,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