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薄霧明朗2

第56章 薄霧明朗2

“一隻蒼蠅嗡啊嗡啊嗡,兩根小草搖啊搖啊搖,三條鯽魚……”

祁真麵無表情合上書,換了一本翻開,發現是雜記,“天緒十年冬,小雨,夾著冰渣,耳朵冷、臉頰冷、手指冷、腳趾冷,問世間冷為何物,直教人仰天大吼,凍死爺了!”

祁真抖著手再次合上,默默望著床邊的兩個箱子,覺得“不靠譜的師父興許真會留點什麽給他”的想法簡直是太甜了。

暗衛靜靜望著他。

今天是機關賽的最後一天,上午已經決出三甲,沐家仍保留著“第一機關師”的頭銜,子桑家則得了第三,如今全城都在慶祝,舞起了獅子,熱鬧得很。沐十裏一貫坐不住,早已跑出去玩了,臨走前見某人似乎喜歡看書,便將他爺爺留的兩個大箱子拖了來,於是他們便目睹小王爺鍥而不舍地翻了小半箱,這才稍微停了停。

“少爺,還看麽?”暗衛道,“這書有些發黴,最好拿去曬曬。”

“……曬吧。”祁真一臉木然地將手上這本扔回去,感覺被整得有些頭昏眼花,深深地覺得發燒還沒好,便向大床裏爬了爬,慢慢窩成一小團。

左侍天看幾眼,笑著揉了一把他露出的小腦袋。暗衛經過這件事都非常後怕,將箱子抬走後很快回屋,繼續雷打不動地守著他。他們先前沒找到人時隻要想象一下他會泡在水裏變爛或摔成一片片的,心裏就一陣絞痛,甚至難以呼吸,這可是被他們捧在手心的小王爺呀!幸虧現在沒事!太好了!

暗衛:“嗚……”

祁真回過頭:“狗子,我還沒死呢。”

“呸呸呸!”暗衛集體開口,“少爺快別說那麽不吉利的話!”

祁真對上他們發紅的雙眼,麵向他們團了團,乖乖哦了一聲。暗衛再也忍不住,湊過去伸爪子摸頭,真好,小王爺還好好的。

“其實我也不是毫無收獲。”祁真知道他們擔心自己,幹脆換了話題,示意他們把他之前穿的衣服拿來。

“少爺指的是這塊玉?”左侍天從枕邊摸出一塊墨色的玉佩,遞給他。

“對,”祁真伸手接過,裹著被子坐在床上與他們圍成一圈,神秘道,“知道這是什麽嗎?”

左侍天無視玉上的“輕邪”二字,配合地笑道:“是什麽?”

“實話告訴你們,我認了一個師父,這就是師父給我的!”祁真驕傲地挺起小胸脯,“我師父是輕邪,當年叱吒江湖的三位高手之一,等我練成逐月決,連你們也追不上我。”

暗衛齊齊驚訝,左侍天這次倒有些意外:“他還活著?”

“我也不知道。”祁真搖頭,簡單將事情說了一遍,看著暗衛們震驚的神色,特別滿意,緊接著想起一件事,望向左侍天:“你知道天穹無境麽?我師父讓我遇上就跑。”

左侍天嗯了聲:“天穹無境已經消失多年,留下的都是以前的傳聞,每個都很轟動。”

“很厲害?”

“不單單隻是厲害,傳聞天穹無境分九層,最後一層笑傲九天是真的名副其實,一旦練成便天下無敵,”左侍天見小王爺雙眼發亮,無奈地笑了笑,繼續道,“但這武功太霸道,練成後至多活不過五年,敢練的要麽是有血海深仇未報,要麽是懷著某個一定要達到的目的,要麽是無可救藥的武癡,要麽……他就是瘋子。”

祁真瞬間一驚,幾乎下意識想到了紅衣瘋子,但那人很可能是鳳隨心,堂堂魔教頭子要什麽沒有?再瘋也不能瘋到這種地步……難說,誰知他上輩子究竟受了什麽刺激!

“少爺?”

“嗯……”祁真回神,“如果不練到第九層呢?”

“沒辦法不練,”左侍天慢聲道,“天穹無境很難入門,可若能開了第一層,後麵便會事半功倍,因為內力會成倍增加,若不往上練遲早要爆體而亡,據說當年創下這套武功的人也是到第九層便沒辦法再控製瘋長的內力,拖了五年就死了,所以這本書隻有九層,至今無人突破,因此也就沒什麽人敢練,漸漸便消失了,上一個死的人是因為有仇未報。”

暗衛聽得感慨:“若沒仇,誰能被逼得走那條路啊。”

左侍天點了點頭。

祁真有些明白莫惑為何說武功不分好壞了,不過這東西確實恐怖,難怪他師父讓他跑,他不由得問:“莫惑人呢?”

左侍天道:“在他的房間裏,回來後洗完澡便基本沒出來過。”

祁真眨眨眼:“受傷了?”

左侍天沉吟一下:“應該沒有,哪怕有也是小傷。”

祁真一路上都是被莫惑照顧,自然不能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便慢慢爬起來打算去看看,可發燒後還有點暈暈的,剛剛起身就晃了晃。左侍天急忙扶住他,將他按回去,告訴他再睡一覺,反正晚飯時能見著人。

“藥早已熬好,屬下去端來,少爺喝完再睡,晚上就沒事了。”

祁真最不喜歡喝那種黑乎乎的東西,縮進被窩,抗拒道:“不,我不喝。”

左侍天耐心勸道:“再喝一碗,排排體內的寒氣。”

“不,我可以喝薑湯。”

左侍天望著他可憐的小眼神,終是沒有逼他,轉身走了。祁真便對剩下幾人招招手:“我想了想,十裏家的草屋隻能睡幾個人,你們說我師父不能沒住處吧?”

暗衛點頭,其中一人道:“輕邪前輩那麽厲害,地位也高,興許在別處有房子。”

祁真很滿意:“狗子,你說到我心坎裏去了。”

狗子立刻笑得春暖花開:“少爺過獎,為主子分憂是分內事。”

“嗯,所以這事就交給你了,”祁真伸爪子拍肩,“去那堆書裏找點線索,回來告訴我。”

“……”狗子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最後看一眼小王爺,戀戀不舍地就出去了。

祁真便乖乖窩著,等著喝薑湯。

左侍天很快從廚房回來,見到某人“恰好”路過又“恰好”發現他,便含笑等著這人上前,率先開口:“莫樓主沒受傷吧?”

“沒有,我們樓主一向厲害,”花舵主說著看看他的碗,“楊公子醒了?”

“嗯。”

花舵主擔憂問:“沒事了吧?”

左侍天笑了笑:“嗯,退燒了。”

“那就好。”花舵主簡單與他聊了兩句,很快告辭,跑去向樓主通風報信,不知怎麽回事,他總覺得樓主自從回來就好像不太開心,興許聽見這個消息會高興點。

莫惑此刻正在看書,垂眼望著這些字,神色冷冷淡淡,聽到花笑言的匯報隻簡單嗯了聲就沒了下文,翻過一頁,繼續看。

花舵主試探問:“樓主不去看看夫人?”

“嗯。”莫惑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花舵主忍不住道:“那個姓左的如今正在照顧夫人呢!”

“嗯。”莫惑再次翻過一頁,還是不為所動,全然沒把花笑言先前說的“左侍天或許也喜歡夫人”這句話放在心上。

這種時候還看什麽書?它能有乖巧的夫人好看麽!再說書能以後再看,夫人若被搶了你去哪哭?花舵主著急地伸著脖子望了望,發現隻是普通的雜記,便越發不解,瞥了瞥衛玄。

衛玄不動聲色站著,非常想說樓主洗完澡後他進屋換過三次茶,那書貌似就沒翻過頁,如今才掩飾地翻了兩頁而已,樓主這明顯是出了問題。

莫惑掃他們一眼,冷冷問:“還有事?”

“……沒了,屬下告退。”花舵主無奈,隻得離開。

院裏不少風雨樓的人,見他出來便急忙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我們瞧著樓主好像不……不太對勁啊?”

“是不對勁,連夫人都不看了,為什麽呢?”花舵主思索半天,忽然痛心疾首,“難道是我說完左侍天喜歡夫人,樓主就成這樣了?他是覺得夫人和他不親近,所以心灰意冷要把人家讓給左侍天麽?”

眾人頓時震驚:“什麽?!”

花舵主便說了說經過,怎麽都覺得有問題:“樓主一向是看上什麽就會想辦法得到的,不能輕易放棄吧?”

“不,人和東西又不一樣,”其中一人道,“興許樓主是在想愛他就成全他呢?”

眾人再次震驚,想象一下那麽乖巧的楊公子如果不再是夫人的畫麵,齊齊沉痛,開始出主意把左侍天打一頓,但轉念一想打完後人家照樣能爬起來,便看向花笑言,一拍大腿:“舵主,要不你去勾-搭他好了!”

花舵主:“……”

眾人望著他,越想越覺得靠譜,他們都是粗糙的漢子,而舵主那麽清秀,看著斯斯文文的,能力又很強,隻要不犯蠢一切都很好嘛!

花舵主回過神,擼袖子就把他們揍了一頓:“我又不喜歡他,這不是禍害人麽!再說我能有夫人長得好嗎!”

“……也對。”眾人抱著頭,更加沉痛。

幾丈之隔的房間裏,莫惑仍垂眼坐著,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當初知道某人的身份後瞬間湧出的念頭幾乎都是下意識的,如今冷靜下來,他便慢慢打消了,因為雲卓顯然知道那是小王爺,而左侍天既然可以找來,皇家那邊恐怕也清楚雲卓的存在,這種情況下小王爺若出了事,一切便有跡可循,興許就會猜到是他動的手,到時哪怕他能擋得住皇上的雷霆一怒,他的家人朋友和風雨樓擋得住麽?

答案必然是不能。

還有,那小東西這次出門似乎隻是為了找人打一頓,雖說目前對江湖很好奇,但等新鮮勁一過還是要回京的,那時他該如何?

最重要的是皇上不可能同意小王爺與江湖人在一起,哪怕再寵愛小王爺,恐怕也會想辦法阻止,除非那小東西死活離不開他。可他辦得到麽?他連那小子喜不喜歡男人都不清楚,而且少年心性未定,喜歡後又膩了怎麽辦?

所以他現在在想未來所有可能發生的事,並做了最壞打算,越想,就越是不舒坦,甚至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試著把感情壓下,自己先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早已萌芽的感情是說斷就能斷的麽?這在衛玄敲門後告訴他鍾離昊來了的一霎那就得到了答案。

他立刻把書一扔,刷地站起身,頓時將心裏亂七-八糟的顧慮拋之腦後,暗道不管了,先想辦法把那小東西弄到手再說,好不容易看上一個,真放手難道要打一輩子光棍不成!

衛玄聽到動靜開門,先是看看砸在房中央的雜記,然後才看向他:“樓主?”

莫惑的表情淡淡的,極其鎮定:“上麵不幹淨,扔了吧。”

“……是。”

莫惑便繞過他,出門直奔某人的小院。

鍾離昊不清楚他們何時離開,總覺得等人家出發再在半路攔人不太合適,便幹脆主動上門,看看少年這狀態:“楊少俠身體不適?”

“沒事,小病,已經好了。”祁真早已穿戴整齊,仍是平時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笑著與他一起落座,喝了口茶:“不知鍾離門主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鍾離昊笑道:“實不相瞞,舍弟最近聽了不少天齊宮的傳聞,心生向往,想多與你們親近一下,可他又不好意思自己來,便吵著讓我問問楊少俠接下來會去哪,他好遠遠地看你們一眼。”

祁真暗道這人倒是聰明,並不把話說死,想了想便開玩笑地道:“聽鍾離門主一說,在下都想把他招進天齊宮了,就怕門主到時會不舍得。”

鍾離昊略微揚眉,不清楚是不是莫惑提過幾句,笑道:“自然舍得,就怕楊少俠不收。”

祁真含笑望著他:“門主可以先問問令弟的意思,他若肯來,在下便收。”

鍾離昊沒料到竟能這般順利,含笑說好,與他定了飯局,開始聊些別的。祁真轉轉眸子,低聲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問問門主。”

“哦?”

“是這樣,在下前些日子見莫樓主身上有一個小金球,寶貝得很,門主可知它的來曆?聽說是有一對?”

鍾離昊輕笑出聲:“對,是一對。”

“有何含義?”

鍾離昊是三家裏第一個解脫的,清楚某兩人的遭遇,很是幸災樂禍,正要簡單提幾句,抬頭就見莫惑進來了,還冷冷瞥了瞥他,頓時笑意更深。

莫惑走過來:“在聊什麽?”

鍾離昊愉悅地揚眉:“在聊小金球呢。”

莫惑眸子微沉,淡淡嗯了聲,看向某人:“提起另外一顆了?”

祁真心裏一顫,由於不清楚當年的真相,他生怕這混蛋把事情抖出來將他拖下水,便搖頭道:“沒有。”

鍾離昊看看這二人的神色,忽然問:“有另一顆的下落了?”

祁真笑得無懈可擊:“沒,隻是聽說而已,是在下有些好奇。”

鍾離昊原本就對這個不太關心,簡單應聲,見莫惑在旁邊坐著,到底不想觸他的眉頭,便沒再提起,與他們聊了一會兒就告辭了。祁真幹巴巴地目送他離開,看向某人:“你是不是故意過來攪局的?”

莫惑很坦然:“嗯,我不想讓他知道小金球主人的事。”

祁真不爽了:“為何?”

莫惑意味深長望著他:“因為那個人隻能是我的。”

祁真瞬間一抖。

“怎了?還沒好?”

“……嗯,我去睡會兒。”祁真輕飄飄地看他一眼,轉身進屋。

莫惑看著他的背影,知道這小東西不會死心,若是在鍾離昊嘴裏套不出話,接下來很可能要找自己身邊的人下手,花笑言首當其中,然後他們便會從花笑言那裏得知衛玄是他的家仆,進而找上衛玄……他理清頭緒,回房將衛玄叫進門,看了對方一會兒,開始思考該如何說才能讓這人明白他的意思。

衛玄不解:“樓主?”

莫惑淡淡道:“陪我下盤棋。”

衛玄心裏奇怪,但沒有多問,便應聲過去,陪他一直下到吃晚飯,而後又一直下到深夜,不由得看了他幾眼:“時辰不早了,樓主早些休息吧。”

莫惑:“……”

衛玄當他默認,恭敬地告退。

莫惑道:“……等等。”

衛玄轉身望著他。

莫惑沉默一陣:“……再下一盤。”

衛玄猶豫片刻:“樓主,有話不妨直說。”

莫惑憋了半天:“我看上楊真了。”

衛玄有些吃驚,他們樓主的性子一向別扭,能親口對別人說出這話實屬不易,他快速回神,回想樓主這一晚的舉動,有點好笑,配合地道:“是麽?屬下看楊少俠人不錯,挺好的。”

莫惑嗯了聲:“我有件事要交給你。”

衛玄就知道樓主肯承認,絕對是有事要吩咐,便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