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勸說

“反正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讓那個小賤婦進門……要不然我這下半輩子,還有冬梅和貴兒,那可該怎麽辦?”

李光沛在肚裏歎口氣,這個妹妹真是讓祖母給慣壞了,有兒有女的人了,看著卻還沒有又林一個小姑娘能沉得住氣。

當初和馮家的親事,已經是千挑萬選了,看中的就是馮家人口簡單,姑爺脾氣也算好。可還是走到如今這一步。

“那妹子你覺得,那位吳姑娘要是不進門,她又該怎麽辦?”

又林姑姑衝口說:“明明是她自己不知羞恥,一個沒出嫁的姑娘,整rì賴在別人家不走……”好歹她還能看懂一點人的臉sè,見哥哥臉sè不好看,下頭的話就咽了下去,想了想,有些不情願地說:“我給她點錢好了……她家裏本來就沒什麽錢,才讓姑娘這麽沒羞沒臊的賴在別人家裏,我給她點錢,她有了嫁妝,也不愁嫁不出去。”

李光沛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以為你現在還有什麽說話的餘地?還說給她點兒錢?你能給她多少?她要是嫁進來,又能得著多少?你怎麽不想想,到了這一步了,姑爺憑什麽還要聽我們家的?”

又林姑姑咬著牙說:“那個沒良心的東西,他也不摸著心窩想一想,我這些年對他哪點兒不好?他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點兒差了?我給他生兒育女,辛苦持家。要不是我,就憑著他,哪有現在的殷實rì子過?他不就是嫌我老了,覺得那一個年輕,又會妝狐媚子哄人……”

憑心而論,李光沛讚同妹子的其中一句話。

這個妹婿,的確沒什麽本事。考了幾次,連個秀才都沒中過。又一肚子書生酸氣,不通庶務。要不是自家妹子的嫁妝不少,又jīng打細算的會過rì子,他能否過得象今天這麽舒坦自在,真是未知數。馮家二房要沒這麽殷實,大概也招不來別人的惦記了。

可李光沛是男人,站在妹婿的立場上,他也理解他。自家妹子xìng子是這樣,換個有能為有氣xìng的男人,早和她過不下去了。一個男人,能不能吃飽穿好,有時候比不上自尊心來得重要。妹婿這回態度這樣強硬,冰凍三尺,非一rì之寒。

但是李光沛也知道,以自家妹子這個個xìng,真讓那吳姑娘進了門,她絕對討不得好。是男人哪有不愛個年輕新鮮的?誰不喜歡那溫柔小意,愛和個母夜叉同床共枕?

李光沛搖搖頭,朝四nǎinǎi使個眼sè,自己起身到西屋去了。四nǎinǎi拉著又林姑姑在床邊坐下,低聲問:“妹子,你就這麽回來了,你的私房什麽的可以交托人收好?別被馮家大房給你謀了去。”

好在又林姑姑在錢財上頭從不糊塗,她哼了一聲:“她休想,嫂子放心吧,田契錢票我都藏得好好的。”

四nǎinǎi鬆了口氣。還行,當年那位太婆婆雖然把她給養成了現在這麽個xìng子,但是錢財上頭卻不含糊,把自己的錢袋捂得緊緊的,且錙銖必較。 她或許在旁的事情上都會吃旁人的虧,唯獨這件事上頭不會。

四nǎinǎi放緩了聲音,小心地探問:“妹子你有沒有想過,倘若馮家堅持要讓吳姑娘進門,你要怎麽辦?”

又林姑姑表情有點兒茫然。

四nǎinǎi忙說:“咱們總是要盡力去做,可也不能不先做個最壞的打算。要是那個吳姑娘真進了門,你想沒想過,要怎麽辦?”

又林姑姑咬著牙,眼圈發紅:“他……他要真是一點兒夫妻情份都不念,我也不和他過了!我的錢我的孩子我都帶走,讓他和小妖jīng風流快活去吧!”

四nǎinǎi微微一笑。當然,這一笑又林姑姑沒有看到。

“看看你,說話做事總這麽衝動。你把孩子帶回來,將來冬梅和貴兒要議親怎麽辦呢?貴兒要是讀書,應考,又怎麽辦呢?他們可是寫在馮家的族譜上的。”

又林姑姑的氣勢頓時被四nǎinǎi給說得破了功:“那……那能怎麽辦?要讓那小妖jīng進門,那我死也不幹!”

四nǎinǎi一皺眉:“可別提死字。無論什麽時候,咱都得好好活著,還得活的比其他人都好,讓他們看著,讓他們後悔才行。你要死了,你覺得誰會難過?你留下的孩子誰能真心疼他們?”

又林姑姑說:“我就是說說,我才不尋短見呢,不然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和那個賤人!”

四nǎinǎi點頭說:“正是這樣。冬梅和貴兒還小,爹指望不上,還不得指望你這個親娘?你也是一樣,這指望男人,指望孩子,都不如指望自己來得有用。這世上的男人,個個都愛年輕漂亮的,就算他今天不納吳姑娘,保不齊後頭還有張姑娘王姑娘等著,你能攔一回,後頭還有多少回等著你。難不成到時候你個個都要跑回娘家來哭,或是跟婆家撕破臉大鬧不成?”

又林姑姑雖然沒吭聲,但是心裏知道嫂子說的有理。

連自家哥哥都有過妾呢!要不然西院那個叫芳林的小丫頭誰生出來的?隻不過她那個娘自己命薄,生下孩子就撒手走了。要不然四nǎinǎi整天看著那對母女,肯定比現在還要刺心。就連自家公公也有妾,都坐五望六的人了,有個妾的歲數比自己還小呢。整天穿紅著綠,嬌聲嗲氣的,自己看著都厭惡,婆婆看著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嫂子,那……那我該怎麽辦啊?”

四nǎinǎi笑了。

對這個小姑子,四nǎinǎi一直十分頭疼。她太不著調,從來不管別人麵子上怎麽樣,隻管自己隨心所yù。她也不想想,別人憑什麽就要一直容忍她,讓著她呢?

李光沛在西屋裏翻了一會兒書。

這女人的事兒,還得女人去說才說得通,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跟妹妹扯這些家長裏短的。妹婿那邊他去努力,又林的姑姑這邊,還得四nǎinǎi多勸勸。當然,最重要的是,又林的姑姑自己能想通,以後行事也能放聰明些,懂得迂回轉還才好。

馮家那個老大,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想必他老婆也差不多。

而這個妹婿,又一門心思聽他哥的話,不折不扣是個糊塗蛋。讀書沒讀出功名來,倒把人給讀迂了讀傻了。

李光沛白天試過了,對這種死腦筋的人,你和他說他哥如何如何是沒有用的,他隻當你在挑撥離間。因為他rì子過得太舒服了,對錢財、家產上頭又毫無概念。

沒受過窮,沒吃過苦的人,永遠也不知道錢財有多重要。而人為了爭財奪勢,又可以變得多麽虛偽惡毒。

聽著妹子走了,李光沛才回屋。四nǎinǎi斜靠在床頭正出神,李光沛輕手躡腳過去,在她身邊兒坐下來。

“都說什麽了?”

四nǎinǎi揉揉眉頭:“嗯,她沒願意。不過看樣子鬆動多了。我和娘再商量商量,讓娘跟她再把道理捋一捋。”

李光沛說:“慢慢來,她倔慣了,也不指望她一下子就能聽進去。”

“你們今天去太爺那兒,怎麽樣?”

李光沛說:“太爺是明白人,勸了妹婿不少話,而且句句都站在大道理上。一是說他以嫂子的表妹為妾有礙名聲。就退一步說,即使要讓她進門,也不可能提什麽兩頭大,將來長幼,嫡庶,家業這些都是麻煩。為子孫計,為家聲計,說的都是大道理。太爺真是淵博,還把聖人言都扯了出來。”

四nǎinǎi有些疲倦的笑了:“他就吃這一套,跟他說別的都沒用。”

“你這兩天也實在是太累了,也得顧著些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四nǎinǎi說:“其實也沒有多少事,家裏頭呢,又林懂事聽話,會討老太太喜歡,也她解悶,還能替我照看點書林和芳林,我已經輕鬆多了。”

李光沛說:“都說女兒親女兒好,是爹娘的貼身小棉襖,果然沒錯。”

四nǎinǎi看了丈夫一眼。

有了兒子,她的心裏才鬆緩多了。以前光有又林,她rì盼夜盼就想要個兒子。

要是沒有兒子,女兒再貼心也白搭,別說小棉襖了,就是裘皮襖也沒人稀罕。

“芳林身子怎麽樣?”

“還是那樣子,吃的少睡得也少,總是哭鬧。郎中來看過,說她先天不足,稟xìng弱,再加上年紀小,天氣一熱就容易這樣。”

李光沛點了點頭,對這個女兒他並不怎麽上心,四nǎinǎi也沒多說。

又林一晚上沒怎麽睡好,上半夜覺得悶熱,後半夜又覺得冷起來,小英起來替她關窗子,又林含含糊糊地說:“留條縫,別關死了。”

小英輕輕應了一聲。關好窗子,又問:“姑娘要吃茶麽?”

一旁冬梅也醒了,她本來就睡得淺。又林問她:“表姐口渴麽?”

冬梅迷迷糊糊的點了下頭,問:“什麽時辰了?”

“四更了吧。”

小英倒了兩杯水來,又林喜歡喝白水,這個家裏上上下下的都知道。又林倒是怕冬梅喝不慣,其實她多慮了,冬梅有得喝就很滿意了,是水是茶她根本不在意。

“再睡一會兒吧,周姐姐還叫我今天去她家……”又林打了個嗬欠:“表姐和我一塊兒去吧?”

冬梅翻了個身:“還是算了吧,人家請的是你。”

“周姐姐也不算外人,周伯母總說我們家和她們家,隔著一麵牆是兩家,拆了牆就是一家了。周伯母人很好,周姐姐也很大方……你老躺著不煩悶嗎?咱們一塊兒去吧。”

冬梅心裏有事,又有些怯生,還是不肯,又林隻能自己過去了。

周榭知道又林喜歡看書,她也喜歡。不過兩個人的不同之處在於,周榭喜歡詩詞,又林喜歡看雜書,什麽地理、史話、遊記,食譜,連醫書都會拿了翻。周榭問她可看得懂,又林坦然說看不太懂。

她隻是想更了解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

她從前生活的世界更先進文明,更開放富庶。但是她現在生活在這裏,她得了解這裏,習慣這裏。

去周家也不用特意換做客的衣裳,跟自己家一樣。兩家園子的小門兒正對著,穿過門兒就到了周家的園子裏了。周榭的屋子就挨著園子。雖然她總抱怨屋裏cháo,蟲子多,但是推窗就能看到一片姹紫嫣紅,水sè波光,所以她還是樂意住這屋裏。

“周姐姐。”

周榭笑著說:“懶丫頭,你不會才起來吧?”

“誰說的,”又林笑著說:“去我們老太太那兒陪她用了飯,又去了趟廚房,你聞聞我手上。”

周榭果然拉過她的手聞了聞:“做什麽了?甜絲絲的。”

“醃梅子呢。”

又林家做的醬菜,醃的梅子什麽的,那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周榭一想到醃梅子那甜酸爽口的味道,頓時滿嘴都充溢著口水。

“醃了多少啊?”

又林笑著比劃了一下:“今天梅子收成好,莊子上拉來了兩車呢。”

周榭頓時放心了,既然梅子多,那醃成之後肯定不會少了她們家那份兒的。

“不是叫我來看書嗎?書呢?”

周榭一拍手:“噯喲,昨天大哥想看,給拿到書房去了吧。我讓人去取來。”

她身邊的丫鬟一臉為難:“姑娘,我們不大識字,怎麽找書?”

周榭想了想:“那咱們去書房吧。”

又林對周家熟悉得和自己家一樣,書房裏的書差不多都讓她看遍了。

“周大哥他們在家?”

“早上好象出去了。”

周榭推開書房的門,屋裏有一股淡淡的煙氣,好象燒過紙張的味道。周榭捂了下鼻子:“這什麽味兒啊。”

又林問:“書呢?”

周榭在桌上翻了翻:“這兒呢。”

又林接過來翻:“啊,是這一本。我在墨香齋的單子上看到過,可他們沒有進這本的貨。”

周榭說:“這個是從杭州府帶來的。下月我叔叔還要去,你還有什麽書想看,把書名寫給我。”

又林想了想:“倒沒有什麽別的想看,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說。”

“咦,這還有本什麽?”周榭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冊,包著書皮,上麵沒寫書名。周榭翻開頭一頁。

“紅袖傳?”

又林也探頭看了一眼,聽名字就讓人有一種香豔好奇的感覺——還用紙將書皮包起。

難不成是本小黃書?

這倒也不奇怪,周家幾個男孩子,眼見也都快不是孩子了。少年人知sè而慕少艾,會看些大人們不許看的“**”也很正常。

周榭正要往後翻,忽然有人推開了書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