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顧禾就站在顧市長身後,聽著顧市長跟許傑他們寒暄說笑,也不插嘴,隻是微微的笑著。他長得自是出眾,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若非如此,當年夏凡也不會對他多有好感。
他還記得,當年也是一場這樣的小聚,顧禾站在顧老爺子身後,他被夏景年牽著,兩家大人們在一起寒暄,顧禾的目光輕輕地飄了過來,跟他撞在一起,然後勾起了個淡淡的笑容,夏凡應該是被驚豔了。
夏景年顯然注意到了這點,拉著他說,“這是顧家的三爺顧禾,你得叫三哥,他是雲城本地人,別看年紀輕輕,可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你要是能學得他十分之一,我也就放心你,對得起你媽了。”
當時的夏凡聽了大受觸動,那時候親情是他的軟肋,他想念不曾見過的母親,也珍惜好容易得來的父親,當聽到父親的殷殷希望時,忍不住就紅了眼圈。夏景年瞧著他這樣,使勁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歎道,“你這孩子,這般老實,如何讓我放得下心,三爺,你還得幫我多看著點。”
若是如今再想,當初那句三爺就不對,誰家會對下一輩的孩子稱爺,可見夏景年明明就是有求於顧家的。而顧家當時因著顧老大和顧老二都意外身亡,自家一脈丁衰落,又把持著顧家這麽大的財路,接班人已經成了心病,總不能眼見著家業旁落吧。
因此,忙得幾乎瞧不見影子的顧禾,居然真的對他關切起來。想到那段短暫的被蒙蔽了的愛情和日後六年的生不如死的歲月,夏凡禁不住將手指掐進了掌心的肉中,恨意從胸部遍布四肢百骸。他不能原諒,也不可能原諒。
副陪位置上的貝誠就坐在他旁邊,自從夏凡臉色不對開始,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顧家和許家的淵源實在說不清楚,他生怕夏凡不知道當了兩人之間的替罪羊,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兩位市長身上,他偷偷的去拽了拽夏凡的袖子。卻不小心,碰到了夏凡的手指。
冰涼,僵硬,還微微帶著顫動。
貝誠驚訝地用餘光看了一眼夏凡,發現他不但臉色蒼白,神情也有些憤恨?開朗的夏凡,打人的夏凡,生氣的夏凡,甚至接吻時的夏凡,貝誠都見過,可沒見過如此陰鬱的夏凡,他壓根就沒過腦子,直接用手包住了夏凡的手。
溫熱的幹燥的大手覆上來,夏凡被燙的立刻回過了神來,有些呆愣有些迷茫的扭頭看了一眼貝誠。這樣的夏凡讓貝誠有些心疼,他的手使勁捏了捏夏凡的手,然後湊到了夏凡耳邊上飛快的掠過一句,“你不喜歡,躲我身後。”卻不知對麵的顧禾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
而此時,顧市長和許市長的寒暄終於到了一個段落,顧市長一側身,就拍著顧禾的肩膀說,“還不過來拜見你許叔叔。”他又衝著許傑道,“遠方的堂侄,顧禾,這幾天過來談點生意,聽說你侄子也到了,不如讓他們年輕人多聚聚。”
話都說到這裏了,許傑怎能不介紹人,貝誠安撫的看了一眼夏凡,上前一步,擋在了他的麵前,衝著顧市長道,“顧叔叔好。”
“這……這不是貝誠嗎?”顧市長並非消息不靈通,貝雲山的兒子跑到了海南,他怎會不知道?隻是貝家和許家牽連上了關係,總讓他有些警惕罷了。專門打電話回去問這其中的道道——他雖然也是顧家子弟,可畢竟是個男人,貝誠那點子事,還屬於家務範疇,一般人,卻是少有說道的。
傳來的消息讓他放下了心。當年貝家老大貝雲峰在戰場上犧牲,妻子楊梅隨即就殉了情,留下個不過兩歲的貝謙。貝老爺子也是糊塗,貝雲山又實在對大哥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就要好好撫養貝謙。可沒多久文革就爆發了,貝老爺子也受到牽連,一家人帶著兩個不足三歲的孩子,實在太過難捱,而謝家的光景還不錯,貝雲山就將貝誠送到了謝家撫養,認為這樣兩個都養得活。
可養在身邊和不養在身邊,感情的確有差距,何況貝謙是個嘴甜乖巧的性子,貝誠則是謝家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大少爺,頑劣有餘聽話不足,而且自小,貝誠就對貝謙難有個好臉色,大人一瞧不見,就會上手揍人。貝謙身體又弱,每次還都得大小病一場,如此一來,貝雲山就發了話,讓貝誠好好在謝家住著,貝誠他媽每周去看望。貝誠也硬氣,直接就不登貝家的門了。直到成年,關係才略微緩和,貝誠自然是跟謝家親厚的。
而許家跟謝家則是世交。
弄明白這點,顧市長就放了心,在他看來,貝老爺子和貝雲山的那顆心全放在貝家的寶貝貝謙身上去了,這個完全就是個棄子。雖然他對這種感情不理解,兒子當然是自己的親嘛!但貝誠既然左右不了貝家,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貝誠倒是見慣了場麵,衝著顧市長道,“是我,顧叔叔好。”顧市長將那些八卦裝作不知,拉著他的手問,“貝老爺子可好?你這孩子到了海口也不告訴我一聲,讓你爸爸知道了,怕不得嫌我不盡地主之誼呢。”貝誠隻是淡淡的笑著,而顧市長身後的顧禾卻豎起了耳朵,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貝誠,貝家?貝雲山?
顧市長轉頭衝著顧禾道,“這裏你歲數最大,怕是也最熟悉路,你們兄弟可要好好相處相處。”顧禾眉頭都不打,直接應了。轉頭衝著貝誠道,“我那有艘快艇,這兩天天氣好,咱們正好可以釣釣魚兜兜風。”
貝誠隻當他客氣,也是公事公辦的應了下來。可站在他身後的夏凡,卻是覺得有點不對,他透過貝誠的肩膀看向露出最得體笑容的顧禾,六年在一起,讓他太了解這個人了,顧禾怎麽會跟第一次見麵的人這麽套近乎?顧家三爺那可是在雲城橫著走的人。
好在,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幾個人說完了,顧市長就帶著人離開了。過一會兒,許傑又帶著人去敬了圈酒,這小宴就結束了。夏凡和貝誠先送了六位局長主任走,然後貝誠又拒絕了去許家住一夜的邀請,跟著許傑在轎車前說了好一陣子話,這才將人送走。
這時候,都夜裏十點多了。此時已經是四月中旬,正是海口最好的時候,沒有台風和暴雨,溫度不算低,貝誠看了一眼臉上依舊不多好看的夏凡,他不是傻子,能肯定的是,不是顧市長就是顧禾,跟夏凡有些不好的淵源。夏凡一個小城的普通人,能跟顧家有什麽牽扯?唯一讓貝誠覺得有可能的,就是夏凡那拋妻棄子的親爹。顧市長顧暉四十二了吧,歲數也挺合適。
兩個人順著道路一直走,海口並不大,溜達著就能回到賓館。顧家不是好玩意,貝誠就琢磨著怎麽給夏凡做做預防,省得他日後被顧家人忽悠。而那邊夏凡則覺得顧禾的表現實在不符合他平時的樣子,倒是有個例子,當年顧禾對他也是例外的殷勤,隻是後來發現,顧禾另有目的。貝家的身份的確讓人忌諱,這讓夏凡警惕,可如何提個醒呢?
兩個人相互琢磨了半路,海風嗖嗖的刮著,吹的夏凡隻穿了條西褲的腿都有些發冷,貝誠瞧見了,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胳膊,然後就有點生氣,“怎麽冷也不說?”他直接解了西服披在了夏凡身上,特生硬的打開了話題,“你日後見了顧家兩個人躲遠點,他們家裏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怕是害怕夏凡不知道其中道道,上了當,貝誠也顧不得那些香的臭的所謂秘聞了,直接了當的將兩家的事兒透了底,“顧家和許家是仇敵,恨不得對方死那種的。你見過筱嫻,筱嫻是許三叔的獨女。許家老爺子兄弟倆,老爺子一共三個兒子,老大許崇海,老二許崇川,老三就是許三叔許崇山。老爺子還有個弟弟,死在了文革,留下根獨苗,許傑就是老爺子親弟弟的獨孫。”
“顧家原本跟許家關係不錯,顧暉也就是顧市長,和許三叔原先是最好的朋友,聽我大舅說,褲子都換著穿。文革的時候,不少老革命都遭了秧,許家和顧家也挺危險,兩家關係又近,顧暉就挑撥著許三叔鬥自己的親爹和親哥哥,說是內部揭發,可以從寬處理。那時候許三叔才十**歲,顧暉又是最好的朋友,就信了他。可等著許三叔一鬥,顧家人緊接著就揭發許家,將矛盾轉移了。他們倒是沒多大事兒,可許老爺子死了親弟弟,兩家仇就結下了。”
夏凡一個老百姓,如何能想到這些高層裏的恩怨情仇,不過這些過去的糾葛倒是減緩了他因顧禾出現而引起的情緒,這麽狠,原來是遺傳。他張張口,“真複雜。”
貝誠點點頭,“是啊,可惜兩家誰也沒倒。如今倒是半斤八兩,原本許三叔在平市就已經是副市長,家裏想讓他升一升,到海口來做市長,沒想到顧家人知道了,顧暉截了胡。許家說是想換個地方,可許傑叔叔哪裏願意啊,這不寧願當副市長,也過來了。好在他手段不錯,如今已經將顧暉擠得沒地方,顧暉一個市長為何來敲副市長的門?不過是想瞧瞧,誰在場而已!可你看那六個人有一個慌張的嗎?”
這些官場中的道道夏凡並不懂,他隻能這麽聽著,身上披著貝誠厚實的西裝外套,整個人在微微吹著的海風裏,逐漸平靜了下來,臉色也好多了。貝誠瞧著,終於放下了心,又叮囑他道,“顧家人都是沒良心的狼,你什麽時候都得小心點。”
夏凡想著自己開頭想要勸他小心的話,一時間覺得這場景實在有些溫馨,他難得沒反駁貝誠,安靜地點點頭,“對,顧家人都是沒良心的狼,你也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短了點,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