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芳心猶卷怯春寒

6 芳心猶卷怯春寒

窗外一陣腳步聲雜遝,它媽媽掀起窗簾,就見大少爺煥豪步履匆忙地出了書房門,隨了老爺房裏的小廝出了小院。

珞琪心裏七上八下,原想今天的風波已經停息,如何丈夫又被老爺喚去。

稍過些時候,珞琪就見丈夫折返回來,沒有回書房,卻是徑直來到她的臥房。

“上房那邊有事嗎?”珞琪和它媽媽都立起身關切地問。

“官事。”楊煥豪麵無表情地應了句,又吩咐珞琪道:“欽差大人鹿中堂奉旨南巡去江陵巡閱軍務,忽然決定官船改道來龍城檢閱龍城新軍。父親大人下午收到急電,明晨欽差大人蒞臨龍城閱兵,中午小宴後離龍城去江陵。大人下令,此次閱兵切保萬無一失,所以我現在立刻啟程趕去新軍營,你幫我將隨身衣物打點一番。”

它媽媽忙去和碧痕張羅收拾。

珞琪心裏很是失望,本是滿懷歉意,想今晚鴛鴦帳暖再續前緣,不想丈夫卻要讓她獨守空閨了。

“哪裏來的鹿大人,怎麽從未聽說過?”珞琪問,心裏不快。

“就是過去京裏那位內務府大臣,後來去了福建做步軍統領的那位鹿榮鹿大人。”

“是他呀!”珞琪尖聲,又捂住嘴,哧哧壞笑。

楊煥豪微蹙眉頭,問了句:“夫人認得此人?”

珞琪賣弄道:“曾聽人提及過這位鹿大人,在福建的時候,可是頗有龍陽之好,沾染了些斷袖之風。”

“渾說!”楊煥豪製止道,珞琪卻理直氣壯地衝頂說:“誰個誑你?四太太的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小子就是在福建一家糕點鋪子裏做學徒,恰是‘走運’,去那鹿大人府裏送糕點時被留了下來,從此就做了男寵,借了鹿大人的寵愛一路扶搖而上混了個官職。”

楊煥豪再要喝止,珞琪卻搬了他的脖頸笑了打趣:“官人,你可不要被那鹿大人看在眼裏就回不來了。誰知道那鹿大人此行是真得來龍城巡閱軍隊,還是來‘獵豔’?”

珞琪嬌滴滴地說著,滿眼含了詭笑,食指在丈夫頰邊刮過,楊煥豪順勢一把抱起她,正欲親熱,又驟然間壓抑了自己的衝動,放下珞琪沉了臉道:“明日盛典,鹿中堂一行帶來了許多洋人隨軍顧問和報社記者,父親大人吩咐你隨行做翻譯官。”

珞琪一聽心中大喜。

公公素來要求家中女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拘禁在家裏像籠中鳥一般無聊。

隻是因為她自幼生長在洋務大臣之家,粗通洋務,黯熟外語,公公才不得已帶了她去充當翻譯,去些社交場合,參加些同洋商煤礦買賣的談判。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穿上她喜歡的洋人服裝,長裙羽毛帽,嬌俏地踩上高跟鞋,招來無數異樣而豔羨的目光。

當年,表哥煥豪也是極喜歡她那一身西洋裝束,尤其是緊束的腰身大擺的裙子,高昂起頭如公主一樣打著蕾絲小洋傘笑容燦爛地從眾人身邊走過。

珞琪忙喊來碧痕去洋教堂尋人來為她趕做頭發,小心翼翼地收拾停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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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河是龍城水路要道,開春正值冰河解凍,河水上漲,寬闊的河麵波濤奔湧,兩岸青山相迎。

天光微亮,楊煥豪**高頭駿馬立在河堤邊視察準備情況,晨風掠過掀起他披著的紅色披風,列風招展。

為了迎接從京城趕來的欽差大臣鹿中堂閱兵,楊煥豪一夜間調集兵隊,礪兵秣馬。在黃龍河青石灘渡口旁搭起閱兵觀禮高台,臨岸麵水,水陸兼顧。五艘炮船和小火輪一字排開列在水麵,嚴陣以待。

遠處旗幡招展,塵土遮天,楊煥豪知道是父親帶了文武官員和當地鄉紳名流早早來列隊迎候欽差。

楊煥豪曾對這位鹿榮鹿中堂的官聲早有些耳聞,聽說這些年這位鹿中堂風頭極勁,官運亨通,和慈禧太後老佛爺似是沾親帶故,才過不惑之年,就已經是朝廷一品大員。官場上對此人褒貶不一,有人評說鹿中堂過於諂媚,有人說他過於油猾還好色,也有人則持不同的論調,說此人頭腦新派,很是接受西洋新鮮事務,同張之洞大人一樣,都是力圖洋務救國的有識有為之明臣。

但是是非非,隻不過是聽人議論,隻能姑妄聽之。

楊煥豪恭恭敬敬迎到父親的轎前,轎簾打開條縫,裏麵傳來父親的聲音:“可曾準備妥當?”

“回大人的話,一切就緒,隻等大人親自閱檢。”楊煥豪自信地回答。

楊焯廷下了轎,在官員們的簇擁下走去涼棚等候,人群中楊煥豪看到了妻子珞琪,令他眼前一亮。

頭發燙得卷曲從耳後垂下,戴一頂寬沿大邊白色洋帽,帽頂絨絨的白羽微顫,每根絨毛都似在春風裏起舞。

麵紗半遮半掩,露出姣好的容顏。白紗長裙束身展現出優雅玲瓏的曲線,寬大的裙擺如盛開的花瓣,在風中飄搖,蕾絲花邊,戴著絲線手套,臂挽精巧的小洋包,打著把小陽傘,活脫脫一個西洋美人。

而珞琪也正在偷望著他,撩開麵紗對他嫣然一笑。

“來了來了!”一陣人聲鼎沸,遠遠幾片白帆從天邊飄來,兩層高氣派的官船漸漸靠近碼頭,鼓樂聲大奏,公公楊焯廷一身團蟒官服率眾迎上前,碼頭上鄉紳名流官員雲集,景象壯觀。

珞琪絲毫沒有人人臉上的那種興奮和敬畏,反覺得無聊,搖著檀香小折扇,偷眼看著公公身後的丈夫楊煥豪。

一身朝廷特製的新式軍裝,同西洋軍裝無異,大沿軍帽下濃眉亮目,臉部線條剛毅。那筆挺的製服軍裝上衣上紮著寬寬的皮帶,腰懸佩劍威風凜凜。珞琪忍不住多看兩眼,感歎美中不足的就是丈夫腦袋後拖著的那條長長的辮子。

一派壯觀景象,人群簇擁著欽差大臣走向觀禮閱兵的高台。

珞琪看到了那鹿中堂,白淨麵龐,人物風流舉止灑脫,態度隨和,絲毫看不出軍旅武夫的粗曠之態。想到人們的那些傳言,珞琪不禁心裏發笑。

珞琪禮貌地同那些洋人顧問們寒暄攀談,洋人們都為珞琪這穿著西方衣裙操著一口流利洋文的東方美人驚豔。

幾聲禮炮響過,閱兵開始,小校場盡頭一抹朝霞繞白雲從天而降一般飛馳來一匹銀鬃駿馬載著一位皂色軍裝身披腥紅長氅的將官,雕鞍彩轡,英武非凡,手中的指揮刀亮寒豎於眉間與日光交映成輝。那威風八麵的指揮官正是丈夫楊煥豪。

聲聲號令下去,軍隊步伐動作整齊如一,發出齊刷刷聲響震天動地。

一隊隊新軍步兵扛著新式**步伐一線,正步走過檢閱台,高喊著“盡忠報國”“報效朝廷”等口號,向台上觀禮的大人們致敬。

珞琪已經從鹿中堂的眼裏看出了驚喜過望興奮的神色。

“好!很好!簡直是壯我大清國威!”鹿中堂脫口讚歎。

珞琪心裏美得如吃蜜一般,偷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公公楊焯廷,公公卻是麵不改色,看不出一絲歡喜自矜的神色。

以往,公公對丈夫煥豪在龍城操練新軍總是貶低申斥,宣揚祖宗留下的長槍弓箭才是最得法,那些洋槍洋炮不過是嘩眾取寵的擺設。

如今欽差大臣都大開眼界叫好不迭,怕公公對丈夫的辛勞總該有個認可。

珞琪眼裏,丈夫是最天下最英武的男人,如大山般魁偉,令她賴以依靠。

西洋記者噓聲四起,對龍城有如此雄厚的兵力和訓練有素的新軍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