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失

第29章 迷失

——

靜靜的。

耳朵裏融入了車鳴聲,行人的喧鬧聲和小販的叫賣聲。

熙熙攘攘的馬路上人來人往,經曆了一夜風雨的洗禮,空氣是濕潤清新的。

腳下有大大小小的淺淺水窪無聲地保留著雨後的痕跡。

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衣,長長的黑發高高地綁在腦後,靖晚冰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垂著眼睛,慢慢地向前走著,神色溫婉而寧靜。

脖子上綁著一個淺藍色的絲織圍巾,遮住了那個沒有消失殆盡的疤痕。

她像一個折翼的天使,走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在這個繁華大城市裏最不起眼的角落,沒有人認出這是一個紅得發紫的大明星。

所以她可以這樣悠閑的,無所顧慮的走著。

沒有任何指指戳戳。

沒有同情。

沒有憐憫。

空氣恍若都是自由自在的。

唇齒間的呼吸輕輕的,麵容白皙透明,她憑借自己的意識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這裏。

輕盈的腳步緩緩收住,靖晚冰側過身,仰起頭,怔怔的望著街對麵那座宏偉的大廈。

曾經,那裏是個建築工地。曾經,那座大樓還沒有竣工。曾經……

而現在,一年過了一年,往昔的鋼筋水泥樓盤已經以嶄新的姿態挺立在城市鋼鐵森林的一角。

白衣女孩微微眯起眼簾,口中的呼吸有些緊滯,她握緊了口袋裏的手指,靜靜地走了過去。

橫穿馬路的女孩在晨風中顯得那樣的奪目耀眼,在紛雜的人群中,她是那樣的清逸脫俗,不染纖塵。

腳下的步子慢慢的,卻很堅定。

靖晚冰一步一步的。

麵容迷蒙而憂鬱。

她怔怔的。

走到了這座地產開發公司的大門口。

停下了腳步。

——

黑色加長型房車開到鬧市區的時候,已經是寸步難行。

助理Paul不停的鳴笛,可是眼下這場景,他傻眼了。

孫程程將頭探出窗外,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晚冰怎麽會來這種人多嘈雜的地方。

她驚愕地回頭望向後座上的男子。

宇文楓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但是眼眸深處卻是冷定如夜幕下的海麵。

他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

然後低低地說:“下車吧!”

下車——

Paul瞪大了眼睛,表情是難以置信的。

楓少爺要在這裏下車嗎?

他簡直無法想象。

可是楓少爺沉鬱無光的眼神卻不得不讓他相信這是真的。

熄滅了引擎,黑色房車緩緩靠停在了路邊。

Paul率先下了車,然後走到後門,拉開了車門。

修長的褲腿穩穩著地,宇文楓欠身走了出來,動作很優雅迷人。

而這種與生俱來的王者魅力隨著他的一抬眸,一揚眉便悠悠地散發了出來,毫無保留。

孫程程下了車,站在路邊觀望著,手裏拿著兩把雨傘,她準備得很充足,因為今天的天氣可能隨時會下雨。

宇文楓沒有說什麽,思緒波動了兩下,他輕輕地邁動腳步,沿著濕淋淋的馬路向前走去。

等到孫程程回過神來,她看到宇文楓已經走遠了。

哎——

怎麽不等等她呢?

她又不知道要去哪兒?

孫程程暗惱,可是當他看到助理Paul也是一臉的茫然和不解,心底忽然舒坦了許多。

“楓少爺要去哪兒?”Paul暗自思索著,卻始終想不明白。

他疑惑的眼神投向身旁的女子。

孫程程眨了眨眼睛,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晚冰小姐以前來過這裏嗎?”Paul低低地問。

“沒有——!”

“那淩少爺來過嗎?”Paul仔細想了想,然後追問。

“羽子淩好像也沒有……”孫程程隻回答了一半,卻驀地張大了嘴巴,心底一陣陣清明。

她明白了。

她知道晚冰在哪裏了。

一定在羽子淩曾經發生過意外的那個建築工地上。

——

耳畔沒有一絲聲響,清淨空曠。

樓頂上忽然刮起了狂風,輕拂著紊亂了她臉頰邊的發絲,腦後的長發飛舞著,像一層憂鬱的黑色霧氣籠罩著她的周身。

靖晚冰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大樓護欄的兩米遠處,她呆呆地仰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腦中一片空白,眼睛裏也是空洞洞的。

腳下的行人車輛川流不息,所有人的身影都是忙忙碌碌的,仿佛有做不完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

雙腿仿佛失去了知覺。

她怔怔地站著,仰望蒼穹,一動也不動。

“滴——!”

“滴——!”

“滴——!”

天空中拋下晶瑩剔透的雨滴,輕輕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她的頭發上,她的眼睫上。

這種輕妙的冰涼的感覺使得她純明的眼珠子微微波動了幾下。

神色愈發迷蒙憂鬱,她迎接著漫天揮灑的雨絲,漸漸閉上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

大街上的行人撐起了五顏六色的雨傘,像一朵朵雨後春筍般湧出來的各色小蘑菇,很漂亮。

大廈的頂樓上。

靖晚冰毫無知覺的,麻木地站著,雨水肆虐的濡濕了她的麵容,濡濕了她的長發。

纖弱的身子在風雨中孤獨地戰栗著,她的世界好像都被雨水包圍了。

宇文楓的腳步停在了距她不遠的地方。

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

他仰著腦袋,側過視線。

黯痛地凝視著不遠處的白衣女孩。

這一抹蒼白冷清的身影融入了他幽邃的瞳孔裏,那一刻,他的眼中掠起了一道璀璨的亮光。

他心底非常肯定。

她來這裏,並不是想不開。

隻是想要重新拿起一些曾經逃避或是遺忘的記憶。

瓢潑般的大雨不停不停地下。

淋濕了她。

也浸透了他。

漸漸的,宇文楓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

他艱澀地喘息一口。

低下頭去。

挪動僵直的雙腿。

朝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停在了距她一米遠的地方,他抬起了濕漉漉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晚冰緊閉的眼睛。

脖子上被冷風吹過來的濕發淩亂地散落在她白色衣襟前,襯得她臉色如雪,掛著水珠的眼睫毛漆黑纖長,輕輕顫抖著,她的嘴唇也是蒼白無色的。

似乎是覺察到了有人靠近。

靖晚冰的手指劇烈抖了一下。

慢慢睜開了眼睛。

淒迷模糊的視線中,宇文楓的麵容在她的視線中漸漸清晰。

白得發紫的嘴唇無力地翕動著,她輕輕地看著他,沉默乖巧的像一個木偶。

身上是淡淡的清貴疏離的感覺,大雨中,他無聲地笑了,然後對她伸出手去。

他的手指修長秀氣,隱隱透出一絲女氣,可是骨節分明。

漫天的冰冷雨絲下,靖晚冰的目光渙散,麵容異常蒼白,仿佛風一吹就會飄走的紙人。

她呆呆地看著他伸過來的手,空茫的眼睛裏漸漸有了一絲焦距。

宇文楓的目光悠遠溫暖,仿佛是落日餘暉中的山嵐,讓人迷醉。

漸漸的。

靖晚冰緩緩伸出一隻冰涼刺骨的小手。

她的手指纖長清秀,指骨蒼白無力。

慢慢的。

一點一點的。

靠近他紋絲不動的手指。

兩隻手在一寸一寸地靠近。

終於。

他微微溫熱的手指攥住了她凍瑟發抖的手指,然後握緊在掌心裏,如獲珍寶。

眼眶忽然閃出一絲淚光,宇文楓勉力地吸了一口氣,心中又痛又澀。

他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靖晚冰的嘴唇像丁香花瓣一樣潔白輕盈,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她怔怔的,慢慢地讓他拉著自己向前走去。

宇文楓握緊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著。

他們中間隔著兩個手臂的距離。

他的步子很慢。

她的步子很小。

視野寬廣無邊。

他們停在了一米高的金屬護欄前,靜靜地望著大雨中的繁華世界。

空氣是安靜的,連雨聲也變得格外清寂,整個世界忽然都寧靜無聲了下來。

手牽著手,並肩站著,沒有言語,隻有沉默的呼吸聲。

麵對著空茫茫的雨世界,靖晚冰靜靜閉上了眼睛,聆聽著萬物呼吸的聲音,她的身子輕飄飄的,像一團輕柔的棉絮。

渾身被雨淋得濕透,雨水滴答滴答地從他的頭發、從他的衣襟上滑落,雨水很冷,可是打在他身上卻覺得很溫暖。

宇文楓沉默著伸出手臂,將弱不禁風的她輕輕擁進自己的懷裏。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怕驚醒了睡夢中的女孩。

靖晚冰的身子斜靠在他的臂彎裏,她蒼白失神的閉著眼睛,雨水蜿蜒著從她漆黑的發絲上亂滑下在他的胸口,慢慢地,沿著他的衣襟,柔柔的滴到了地上,消散開來。

她仿佛很累,很累,虛弱無力的身體在他的懷裏僵住,像一隻怕冷的小貓。

宇文楓抱緊了她。

她怔怔的抓著他的手臂,晶瑩滾燙的眼淚混合冰冷無情的雨水滾滾而下,胸口的起伏微微弱弱。

遠遠的看著大雨中淋濕的兩個人。

孫程程心中一痛,忍不住抽泣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

助理Paul心中暗歎,他打著雨傘,緩緩走了過去。

護欄前,雨滴冰冷狂亂地打在宇文楓和靖晚冰的身上!

而他們的世界似乎是外人無法介入了。

在助理撐傘走近的刹那,宇文楓輕輕睜開了眼睛,他豎起一根手指,輕噓一聲。

Paul明白了過來,輕聲後退幾步。

他打著傘站在距離上司不遠的地方,怔怔地看著,靜靜地等待著。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一片白花花的雨世界,飛濺而起的水花,跳躍著,狠狠洗滌著蕭條死寂的大地。

——

黑夜。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絕望如魔爪一般籠罩著一切。

空氣中飄起了濃濃的夜霧,隱約可以看見屋子裏朦朦朧朧的燈火。

周身是逼人的寒氣。

白色的襯衫顯得分外單薄,羽子淩靠在戶外的一棵繁花落盡的櫻花樹上。

孤獨和冷清包裹著他蒼涼的身子。

他垂著眼眸,緊湊在一起的手指間捏著一個銀白色的小口琴。

冰白的手指緩緩橫動,清麗暗沉的悲涼音曲緩緩從他的唇間,指下低低地散發出來,毫無約束地彌漫到在寂靜空廖的角落裏。

悠長細膩的曲調隨著靜默的大地舒展開來,散入夜風中,飄蕩在空氣裏。

暗淡的光線中,看不見他低垂的臉上是什麽表情,也沒有人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麽。

這樣冷清寒冷的夜晚,他完全融入了淒迷的夜色中,仿佛是一抹無處可歸的靈魂。

屋外的長廊上。

櫻子穿透濃濃的霧氣,遠遠地看著他,呼吸有些薄弱,眼眶裏亮亮的,卻不敢靠近。

自從羽子淩醒來以後,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仿佛是徹底失語了。

他沒有逼著她硬要離開,而是安靜的呆在了這裏。

可是他這樣過於平靜溫和的表現卻讓她心底直冒冷氣,這樣可怕的沉靜之後將後爆發出怎樣的嚴重後果,她想也不敢想。

每天晚上,無論是皓月當頭,月明星稀的晴空夜色,還是灰蒙蒙的沉悶夜色,抑或是秋雨淅瀝的夜晚,他都會一個人站在這裏,靠著那棵沒有生氣的櫻花樹,吹奏著淡淡的音樂。

漸漸的,偷偷觀察他便成了她的日常習慣。

可是,盡管是這樣,她卻並不後悔,她願意一直這樣下去,隻要能看到他。

也許這就像是吸毒一樣,讓她沉迷之中,難以自拔。

櫻子僵僵地站著,四肢冰涼哆嗦,夜晚的寒氣讓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晚冰——!”這時,一聲冷嘯的呼喊聲刺破了寂靜的夜色,也使她心中陡然一驚。

瞪大了眼睛,霍地舉眉望去,她看到羽子淩搖搖晃晃的靠在樹上,黑暗中的臉頰蒼白得可怖,嘴唇卻是鮮豔的血紅色。

他……他……

櫻子的心頭劇顫著,她捂住嘴,怔怔地看著這邊的男子。

下一刻。

她看到有一行清晰的血花順著羽子淩蒼白的唇角滑落了下來,耀眼刺目得驚心動魄。

“羽子淩——!”櫻子驀地尖叫一聲,慌亂不堪地跑了過去。

她扶住了他搖搖晃晃的身子,看著他昏暗無光的眼神,她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白,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的血色。

羽子淩抿了抿流血的唇角,胸口急劇地起伏了兩下,然後重歸於平靜。

視線是恍惚死寂的,他冷漠的推開了她的手,然後一步一步地走了。

看著他穩健的腳步,斷定出他應該是無大礙。

然而櫻子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咬緊了嘴唇,悄悄跟上他的腳步。

羽子淩漫無目的的走著,臥室裏,走廊上,花園裏都有保鏢監視著一切,他感到很煩。

偌大的客廳裏燈光璨亮,裝飾華麗雅致,四周的牆壁上懸掛著巨幅的山水鳥蟲壁畫。

看得出,主人是一個講究藝術的文人儒士。

然而這樣的陳設卻與裏麵發生的事情格格不入。

“貨絕對沒有問題…這麽多年的朋友了…我還能不相信你……”爽朗的笑聲傳出。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成交!!”

對立的雙方領頭人舉起酒杯輕砰,柔脆的玻璃發出叮咚的細響。

山本一郎仰起頭,一飲而盡,俊朗的臉上掛著琢磨不透的笑意。

一個西裝革履的手下緩步上前,接過了先生手裏的酒杯,然後在他的耳邊低語了一句。

臉色微微變了變,還是很快又恢複了以往的淡靜,山本先生沒有說什麽,隻是眼神示意這名多嘴的屬下退下。

看著客廳裏發生的一切,羽子淩的麵色是怔然冷漠的,櫻子卻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爸爸在幹什麽?!她怎麽看不明白!!那個黑色的小皮箱裏裝的是什麽東西。

臉色越來越蒼白,她驀地抬起手抓住了羽子淩的手臂,心底一陣陣恐懼。

被她抓得吃痛,他回眸瞪住她,神色是陰寒鋒利的。

這時——

“誰在外麵!”語音剛落,客廳的玻璃門突兀地被衝開,兩把黑色的手槍便凜凜地對準了門外僵立的兩個人。

看著眼珠子跟前那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櫻子驚嚇地捂住了嘴,身子一陣陣發抖,羽子淩的臉色也一連變了數變,但是他的眼睛裏卻是沉靜無懼的。

看清楚了門口站立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

山本一郎臉色劇變,趕忙走上前解圍,“端木兄息怒,是小女無知,您多擔待。”

“是你的女兒……?”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話,來客的眼神似信非信。斟酌了半響後,才輕哼一聲,命令門口的兩名屬下收回家夥。

“櫻子,你怎麽在這裏!真是胡鬧——!”山本一郎一邊賠笑著,一邊低聲訓斥著臉色慘白的女兒。

櫻子的眼睛依舊瞪得大大的,她緊緊緊緊地抓著羽子淩的手臂,目光裏寫滿了懷疑和撕痛。

下一刻,回過神來的她,二話不說,拉著羽子淩轉身就走。

房間裏,燈光明亮如雪。

櫻子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劇烈地喘息著。

雙手抱肘,羽子淩倚在門框上,看著她慌亂的神色,看著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他的臉色冷淡得像一個看戲的局外人。

將沉重的大皮箱拎到了床前,她彎下腰去,將箱子推進去,藏起來,然後將寬大的棉絲床單扯下來,遮住了床幃。

明白了她要幹什麽,門上倚靠的人冷漠的笑了笑。

“他是你爸爸,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嗎?”他毫無溫度地問,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譏諷之意,“怎麽突然想到要跑,怕了嗎?”

櫻子愣了一下,然後驀地起身,將耳畔的發絲煩亂地快速向後捋了捋,她瞪著他,雙手叉腰,眼神陰洌地變幻著,似乎不明白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我有一種預感,你跑不掉的……”羽子淩移開視線,淡漠的說。

櫻子咧了咧嘴,無聲的笑了笑,目光有些鄙夷,“誰說我要跑……”她推開他,煩躁的走了過去。

然而,她剛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轉過身來。

“你說的對,我是跑不掉的,我也沒有想過要離開我爸爸,但是這裏太危險了,我必須想辦法讓你離開這裏……”她定定地說,注視著他毫無表情的冰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