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懺悔

第6章 懺悔

下了車後,看著身側絡繹不絕的車輛和行人,靖晚冰蒼白清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美麗而茫然的微笑。

怎麽會睡著了呢?

拍了拍渾渾噩噩的腦袋,她沿著燈火昏黃的大馬路,緩緩地往回走去。

真的好累!這一天工作下來,全身的骨頭好像都散架了!

她忽然想到,在趕上公交車之前,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宇文楓!可是後來——

夜晚的風有些涼,吹在人身上,還是一陣忍不住的戰栗。靖晚冰的身子很單薄,她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旅人一樣,顫顫微微地向前走著。

走著走著,女孩的眼睛微微一亮,她快速跑到了那間吸引她眼球的燈火閃亮的精品店門口。

門口擺放著鮮花和營業招牌,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裏麵的藝術展覽。

靖晚冰知道這是天母間最知名的一間藝廊,設計出來的陶藝禮品往往獨特而有富有文化底蘊。爸爸一手雕刻出來的那些精美的藝術品,說不定可以拿來展覽展覽。心中暗暗驚喜,她輕咬潤唇,推門而入。

——

宇文楓是在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後,才急急驅車趕到宇園的。

漆黑的天幕下,刺眼的車頭燈將前方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晝。

車速加大到最快,他緊繃的下巴落寞而清貴,心裏卻仿佛有痛苦燃燒的火焰,要將他硬生生焚燒成灰燼!

氣息深冷如夜,宇文楓雙手緊握方向盤,指骨在幽幽的光線下皓白如印。

銀色寶馬車急轉彎駛進了宇園的黑色高欄杆式大門,沿著筆直寬闊的馬路徑直往前方的歐式豪宅開去。

昂貴的雕瓷天花板,一座豪華奢侈的水晶燈,那華麗而刺眼的白色光芒將寬敞的大廳裝飾得美輪美奐。

莊鳴鳳在斟茶,老人一言不發的坐在白皮沙發上。

就這樣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了,可是老人沒有發話,還沒有人敢徑自走動。

滄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宇文楓跑進了客廳,看到眼前的陣勢,不覺得一怔,繼而麵無表情地走到了爺爺麵前。

“爺爺,子淩醒了嗎?”清俊的臉上閃過一抹蒼白,他艱難地問,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有什麽東西扼住了咽喉。

老人眉頭一緊,抬起眼睛看著孫子,有些惋惜地歎息一口,緩緩站起身來。拄著拐杖,他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客廳,向書房走去。

心裏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宇文楓低下頭有些壓抑地喘息了一口,深邃的眼底忽然閃出濕潤的光芒,他緊抿著嘴,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走了,鄭醫生去了他的病房,發現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醒的?”聲音有些哀婉,莊鳴鳳惆悵地站起身來,走到了兒子身邊。

“走了?”宇文楓靜靜地問,揚眉冷笑一聲。未待得母親回答,他凜凜地轉身,向樓上走去。

修長蒼白的手指在猶豫了幾秒鍾後,倏然推開橙黃色的房門,裏麵一片死寂。

伸手開了燈,他怔怔地走到了病床前。淺藍色的床單上有一大堆繃帶,隱隱透出一點點奪人耳目的殷紅血漬。

看得出羽子淩醒來以後是自己解開了頭部的繃帶!

秀氣的手指緩緩垂下,抓起那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宇文楓慢慢地低下頭,眯起眼睛審視著。

片刻的冷靜之後,一抹唏噓而冷徹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漸漸漫溢了開來,他的眼角眉梢浮出了掩不住的妖嬈霧氣。

他走了,甚至可以說是倉惶地就離家出走了!

不給任何人解釋什麽,留下什麽,就這樣又從宇文家的視線中消失了!

沉睡了半年,改頭換麵之後的他,麵容是什麽樣子?他要去做什麽?想要做什麽?沒有人知道了!

他這是要徹底跟宇文家劃清界限了嗎?

憂鬱的眼睛裏忽然交織著一絲心力交瘁的煩亂,宇文楓驀地抬起手支住了眉心!

他最害怕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難道在冥冥之中,有些注定的事情真的無法改變!就像他和羽子淩從小到大一直存在的隔閡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會消弭愈合,隻會更加強烈和離析。

書房的燈光調到了最暗,瘦骨嶙峋的老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萎靡成一條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相框。

那裏麵有一張相片!是張全家福!

那時煥兒,綺兒都還活著!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可現如今呢?黯淡的燈光在老人身上塗上了一層悲涼的陰影,他的雙手開始不自主地哆嗦。

宇文楓靜靜地走了進來,在老人的麵前坐下,他閉下了眼睛,努力平定著自己煩雜的情緒!

“楓兒,爺爺錯了!”書桌前的老人忽然開口了,聲音裏充滿了滄桑和悲涼,雙眼有些顫抖,“其實子淩出事以後,爺爺就開始反省了!你姑姑死得早,天豪又一直忙碌於公司的事情,他們對子淩的關心本來就很少,子淩雖然從小跟你一塊長大,卻始終沒有歸屬感。爺爺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平時對這個孩子關注得太少了,對他太冷淡了,以至於他一直對宇文家懷有敵意?”跺了跺手下的黑玉拐杖,老人滿是皺紋的眼底有漫溢不住的悔意悄悄流了出來。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反應,宇文楓沉默不語,低著頭,似乎是陷入了某種惶惶的深思中難以自拔。

“是我剝奪了子淩身上原有的光環,同時又給予你過大的壓力和責任,爺爺一直說想要平衡你們之間的關係,卻反而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拉大了你們之間懸殊的地位和身份關係!一切都是我的錯啊——!”微微咳嗽了兩聲,老人的嘴角隨著激動的麵部表情牽動,“子淩這孩子,這一走,是不願再回來了!”

“爺爺你不用擔心……”意識到了老人心中愧疚的不安和悔恨,宇文楓的心底感到不忍,他看著自己的爺爺,用無比堅定而決絕的口吻道:“子淩會回來的,就算他不回來,我也會想辦法讓他回來!”神色顫抖著,他冷靜的抬起雙眸,低沉地下保證。

走廊上柔和的燈光靜靜地揮灑到了每一個角落,一身優雅別致西裝的宇文楓,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腳步緩慢,微微苦笑著,他神情抑鬱地向前走著,深邃的眼底黯淡下去,失去了原有的華彩。

“楓哥哥!”走廊的另一邊,一聲清脆的呼喚聲乍然想起,喚醒了他遊離的神思。舉眸望去,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宇文熙正在向自己跑來。

“我有話要跟你說?”宇文熙跑了過來,一把拽住哥哥的手臂,歡喜的臉上沒有一絲悲傷。

眼前的道路漫長而沒有盡頭,宇文楓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簾,沉吟不語。然後他側過身反握住妹妹的手,拉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花園內,一片靜謐。遮蔽著夜幕的璀璨櫻花孤獨地盛放著,空氣中蕩起一層婉約的清香,神秘而動人。隻有隱約的蟬鳴聲,一聲接著一聲,顯得有些聒噪。

綠綠的草皮在夜燈的照耀下,變成灰暗的一片。

這是一片空曠的草坪,中間有一席白色的雕鏤桌椅。

“我知道淩哥哥去哪兒了!”表情有些神秘,宇文熙神色欣喜地歪著腦袋,探過頭去,對著身後的人說道。

“哦?”宇文楓若有所思地一笑,繼而彎下腰,輕柔地問,“你是怎麽知道的?”雙手按在妹妹的肩膀上,他眯起了眼睛,深鬱的眼底帶著些許茫然。

“真的!”看出了哥哥眼底流露出來的焦慮和困惑,宇文熙堅定地重複了一句,“他肯定是去找晚冰姐姐了!”

妹妹這一句話,冷鬱的目光陡然僵直,宇文楓的心裏驟然一片冰涼,仿佛渾身在冰水裏浸泡著。

“你怎麽知道?”站直了身子,他苦笑著仰起頭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早上的時候,我去看他,還聽到他在喃喃地叫著晚冰姐姐的名字,他一定非常想她,所以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她了!”鼓了鼓嘴,宇文熙瞪著哥哥冷清的神色,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是嗎?”淡淡地鎖住眉宇,這一刻,宇文楓的眼底有許多痛苦與複雜不明的波瀾一晃而過,然而他英俊的臉上卻依舊強忍到沒有任何表情。淺笑一聲,他凜然若風地傲視著蒼穹,仿佛並不在乎這個殘酷的事實。

夜色狂舞,漫天的星鬥曆曆在目,晶瑩剔透,仿佛是照在了人的心坎上。晚風徐徐地吹來,吹亂了他的頭發,宇文熙望著哥哥堅毅的臉色略略有些吃驚,“哥,你怎麽了?”她抓住了他冰涼的手臂,輕輕地搖撼著。

“小熙,你喜歡你淩哥哥嗎?”宇文楓的目光沉穩而清冷,深處有微弱的笑意一閃即逝,他側過身來,望著自己的妹妹,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眨了眨眼睛,“喜歡啊!”小熙怔怔地回答,神色有些散漫,顯然不明白哥哥為什麽這麽問。

“那你喜歡晚冰姐姐嗎!”語氣悠悠,宇文楓抬起明眸,沉穩靜雅地淡淡一笑,目光久遠而深邃。

宇文熙下意識地嘟了嘟嘴,然後仰起頭,注視著哥哥的眼睛,低低道:“喜歡啊!楓哥哥喜歡的我都喜歡!”她調皮地晃了晃腦袋。

宇文楓反而怔了一下,他劍眉一軒,迷離的眼底閃爍著幽藍的暗光,低頭凝視著可愛的妹妹,他恍惚地笑著,似乎是啞口無語了。

“我可以帶她來見你!”目光變得稀薄而溫暖,猶如月下的輕霧,宇文楓微微笑了,似乎想起了什麽牽動心靈的動人故事。

“真的?”心中一驚,宇文熙霍然仰起頭來,開心地笑了起來,眼睛裏有亮盈盈的光芒。

“當然是真的,哥哥什麽時候騙過你?”宇文楓氣定神閑地微微笑了笑,冷熱交織的眼眸裏略有深意,“我還要帶她去見爺爺!”下一秒鍾,他冷下聲,淡淡地補充道。

——

推開了塵封已久的別墅的大門,一股強烈的粉塵味便散入了他薄弱的呼吸中。

身子不由自主地晃蕩了一下,似乎腳下有些不穩。蒼白如霧的臉上有一抹茫然的苦笑,他黯然地伸出修長的手臂打開了客廳的燈,然後緩緩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地板上有一幅巨型相框

裏麵是一張結婚照!——羽天豪和宇文綺的。

確切的說是他的爸爸跟媽媽!

慢慢地蹲下身去,他抬起手拂去上麵的塵埃,動作不能再輕柔。

胸口仿佛有血氣翻湧,羽子淩原本煞白的嘴唇也變得沒有了一絲血色,而英俊冰冷的麵容卻在努力維持著他最後的定力,背脊筆直如冰雕一般。

他粗啞地喘息了一口,站起身來。空洞而暗淡的雙眸冷冷地遊離四周——

果然他的爸爸不曾來過這裏,自從他這個兒子出事以後,他不曾來過這裏……

他選擇了楚思南,放棄了他——

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凝結在眉心的一點小痣上,他垂下了眼,修長而漆黑的眼睫輕盈地閃爍了兩下。

“全世界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羽子淩的聲音很輕淺很空淡,仿佛是沒有任何思想夾在在裏麵,隻是冷冷地拋出了那個句子,然後任由它飄散了充滿痛苦氣息的空氣中。

一抹犀利而冷酷的笑容在他微微翕動的嘴角慢慢染開,似乎是覺得有些疲憊,他不再有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坐在了沙發上。

昏黃的燈光漫溢下,他將臉孔糅入掌心中,微微戰栗著。

下一刻,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瑩濕的眼眸陡然間瞪大,他僵直地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

他想要知道,她怎麽樣了——

他隻記得他當時是推開了她,卻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有沒有受傷——

她這半年是怎麽過得——

為什麽沉睡了這麽久,他卻感覺不到她的任何氣息,她就好像是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晚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羽子淩不再猶豫些什麽,將車速加到最大,車窗半降,深諳的眼睛裏有火光在跳躍著,亮得有些可怕,他開著跑車風一般地衝出了別墅的大門。

他驀地想起了,他幫她還有她的家人租的那套房子。

下了車,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屋子裏沒有燈火!

那座熟悉的房屋裏,沒有了她!

台階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塵土,他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的按著那個生了鏽的門鈴,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旁門的鄰居走了出來,看著神色瘋狂的他,默默地說了一句,“別按了,早搬家了!”

有一種絕望,有一種恐懼,慢慢地從羽子淩的骨髓裏蔓延開來……

他不知道如果找不到她了,如果失去她了,那麽他該怎麽樣活下去?

街道上飄起了流霜,攪得漫天的月光稀薄而散亂!

路燈昏暗的公路上。

尖銳的刹車聲!

黑氣跑車猛地停在路邊!

羽子淩的身體“砰”地向前傾,他緊緊握著方向盤,漆黑的頭發淩亂地散在額前,襯得他臉色慘白如雪,嘴唇卻鮮豔得仿佛在淌血。他僵硬地望著擋風玻璃上白茫茫的霧氣,胸口痛得無法收拾,她究竟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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