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祭

第44章 花祭

“你……”

她——是在威脅他嗎?!

為什麽一切突然變得這麽不可理喻,這麽荒謬可笑。

不應該是她來求他啊!這世界怎麽了?

頹然,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朱力安瞳孔緊縮,深深的恐懼讓他的手指緊握成拳!他腦中混沌的空白,顫抖著,眼底滿是驚慌和茫然。

為什麽跪下來求自己的人竟是她,可是明知道她是在逼他,這一刻他的心竟毫無抵擋的能力。

少頃。

朱力安艱澀地呼吸一口,他黯然地蹲下身去,輕輕抱住晚冰冰涼冷瑟的身子,腦袋裏的劇痛讓他無法想清楚任何問題,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想要她不哭,想要她開心。

淚水緩緩滑下臉頰,嘴唇蒼白而顫抖,靖晚冰驚慌不知所措地從他的懷裏抬起頭來,連聲哭喊著:“子淩,去救小熙,無論怎樣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是絕對存在的,去救她,不是為了宇文楓,是為了你自己,好不好?”她抓住他的手臂,一陣猛烈的搖晃,脆弱的目光顫抖得厲害。

如同在煉獄中苟延殘喘著,朱力安的心髒已經痛得仿佛快要裂開,腦子裏一陣一陣針紮般的刺痛,他幾乎快要失去呼吸的力氣了。

淒迷的視線中,看著晶瑩的淚水緩緩躺下晚冰蒼白的麵頰,他心痛如絞,顫抖著伸出手,為她拭去臉的上淚痕。然後,他猛吸一口氣,手指又緊緊握起,微笑著,眼神清醒的看著她,說:“晚冰,我答應你,我去救小熙,她不會死的,請你相信我。”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幽黑的眼底燃燒起刻骨銘心的傷痛和愛戀,聲音清冷得仿佛是從遙遠的海邊傳來。

靖晚冰僵在了他的懷裏,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蒼白的嘴唇無聲的開合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怔怔地望著他。

用力地吸氣,他窒息地握住她冰涼顫抖的肩膀,眼底黯然深痛,望著她痛楚心碎的摸樣,那種仿佛她的生命隨時會終止的恐懼,有如冰冷刺骨的利刃一般一刀強似一刀地將他的胸口刮扯得劇烈疼痛起來!

“我答應你……”

“晚冰……”

“無論我是朱力安還是羽子淩,隻要是你讓我去做的……我就一定會去做……”

抱緊了懷裏薄如蟬翼的人,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她,有溫熱的水珠落在她的肩上,他的雙臂緊緊地箍住她的身子,沙啞而顫抖地,,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執拗而有蒼白地重複著,似乎生怕她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子淩……”

嚶嚶地哭泣,靖晚冰也緊緊地抱住他,在他的胸口輕聲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廚房裏的燈光依舊是昏暗的。

夜色浪漫輕柔地從窗外彌漫進來。

地板上,他和她久久地擁抱。

仿佛從此永不會再分離。

——

天羽傳媒休息室。

陽光蒼白而耀眼,牆壁慘白慘白的。

“這是我簽過字的股權讓渡書。”

一份厚厚的文件出現在朱力安麵前,黑色墨水的簽名在上午的陽光中隱隱反光。

朱力安神色閃聚,驚愕地抬起頭,空氣中宇文楓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隻要你同意捐骨髓,整個寰宇集團就是你的,我擁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的……你隨時可以拿走……”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宇文楓將那份沉甸甸的股權讓渡書放在了旁邊的閃光櫃上,然後又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走到了朱力安的麵前。朱力安看到文件抬頭的幾個黑體大字——骨髓移植手術同意書。

“不……”

朱力安下意識地搖頭,有些舉手無措。

“還有什麽要求?”宇文楓凝視著他,目光裏沒有一絲情緒,沙啞的聲音泄露出內心的痛楚,他的身體緊繃得如同隨時會斷裂的弓弦,“隻要你答應救小熙,無論什麽要求都可以。”

休息室裏是長久的沉默,兩個一米八幾個頭的年輕人怔怔地站著,清冷的陽光殘洌地灑在他們的發梢上。

望著宇文楓沉怒痛楚的神情,朱力安想笑,又笑不出來,隻能淡漠地點了點頭。

“我會救小熙的,但是我不會要這些累死人的東西。”咧開唇角,輕笑一聲,他的神色又恢複了以往的散漫,語氣陰寒,“我要你記得,這是你欠我的,是你們宇文家欠我朱力安的……”

——

病房裏很溫暖。

潔白嬌嫩的玉蘭花。

纖長柔軟的綠葉。

花瓣上搖曳著點點晶瑩透亮的露珠,在朝陽的映襯下,閃著碎金子般的光芒。

空氣中流淌著靜謐的花香,美妙動聽的風鈴聲歡快地響起。

“好棒哦!”病床上的小女孩歡喜地叫出聲,輕輕用手指撥弄著頭頂的淺綠色墜玉風鈴,眼睛裏亮晶晶的。

“小熙喜歡就好。”手指輕輕揉著她的頭發,靖晚冰抿了抿嘴,微笑如春風,“小熙要聽話,做完了手術,晚冰姐姐還有更好的禮物要送給你?”

“真的……”

眨了眨眼睛,宇文熙大笑著問,清晨的陽光中,她的臉龐白皙如雪,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

“……其實隻要能夠看到姐姐,我就很開心了!可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楓哥哥啊?小熙希望看到你們在一起,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

靖晚冰略微恍惚了一下。

很快地,她淡淡地笑起來,像對自己的妹妹一樣,寵溺地抬起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輕聲說:“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最初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可能很單純,但是後來選擇分開卻往往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性格,或許是因為環境,或許是因為還有很多東西比感情更重要……”

“小熙看得出來楓哥哥很喜歡你的。”宇文熙困惑地鼓了鼓嘴,眯起眼睛笑著說,“晚冰姐姐現在不喜歡楓哥哥了嗎?是因為他和善美姐姐的事情嗎?你誤會了?他們隻是好朋友,不會結婚。”

“小熙聽話。”

眼珠子淡淡地波動了幾下,晚冰輕輕地將話題繞過,溫柔地說:

“你呢,隻需要調養好身體,將身體養得棒棒的,準備好手術。其他的事情,姐姐都可以處理,惟獨你的身體,姐姐幫不上忙,必須靠小熙你自己了。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加油!”

“我會的。”

宇文熙用力地點頭!

“但是,晚冰姐姐……”

“嗯?”

“你會不會跟楓哥哥結婚呢?”宇文熙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你呀……”靖晚冰歎息了一聲,抬起睫毛,眼睛如琉璃般淡定透明,“……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你想逃也逃不掉的,所以就會結婚,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什麽是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就是彼此相愛的人。”笑容溫和淡雅,靖晚冰的聲音輕柔而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神聖純潔如天使的事情,“小熙長大以後,也會遇到的。”

走廊上,宇文楓遠遠地走了過來。修長的手按在了病房的門把上,可是,他突然停下腳步,黯然地放下了手。

怎麽會……

透過病房房門的玻璃,他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疏離的,茫然地看著病房內的靖晚冰。

或許隻隔著透明易碎的玻璃。

或許是隔著萬仞的冰山。

這一刻,宇文楓的心底仿佛有痛苦燃燒的火焰,要硬生生將他焚燒成灰燼!

………

醫院。

專家診療室,光線刺眼而強烈。

沒有風,窗外的樹葉紋絲不動,幾隻蟬在綠葉上聲嘶力竭地叫著,空氣悶熱潮濕。

宇文楓臉色蒼白如紙,僵硬地站著,視線漸漸模糊,鄭醫生的麵容在他麵前如重影般晃來晃去,背脊柱一陣陣的麻涼。他的耳膜轟轟作響,隻聽見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聲音沙啞地從裏麵擠出來——

“你說什麽?……”

他一直以為,妹妹的病情控製得很好,隻要做了骨髓移植手術她就會健康地活下去,但是鄭醫生在說什麽呢,他怎麽聽不懂……

鄭醫生從病曆中抬起頭,眼角的魚尾紋裏透出凝重的歎息,說:“楓少爺,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小姐的白血病已經發生了惡質的變化,不僅體內的造血幹細胞出現了問題,而且已經影響到了心髒的正常功能,基本上已經不適合做手術了。”

“……”轟一聲,宇文楓的頭腦忽然一陣轟鳴。

“手術風險太大,她幾乎沒有活著離開手術室的可能。”

“我請你們來不要聽你們說這些的!作為醫生,你們要做的是治療病人,想盡一切辦法去挽救她的生命!我不相信她會死!她才十六歲!她不可能一點希望都沒有!”

宇文楓憤怒的低吼使得會診室一片死寂,良久,門內又低低透出他沙啞淒切的聲音,“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她!”

走廊冰冷的白色燈光下,宇文楓拉開診療室的門走了出來,雙腿僵直而虛弱,目光渙散如月霧,麵容異常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他整個人仿佛一吹就會散開的流雲。他用力地握緊自己的手指,卻依舊顫抖得不成樣子。

耳旁轟轟的響聲卻越來越大,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他的胸腔中奔騰而出。

茫然地抬起眼簾,他的眼底透出空洞洞的黑暗。

下一刻,他的目光陡然僵直,眼睛越瞪越大。

前方不遠處,穿著病號服的宇文熙躺在走廊的地板上,緊緊閉著的雙眼,蒼白的麵容……

宇文楓猛然一驚!

“小熙……”

他撲上去,手腳頓時發冷,身子一陣涼一陣熱,耳膜轟轟得讓他渾身的血液立時就要炸開似的!

“小熙——!”

——

宇文熙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還有三個小時就要動手術了。

宇文楓守在妹妹的病床旁,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經冒出了暗青色的胡須痕跡。

上午的陽光靜靜灑照在病床上的人蒼白的麵容上。

漆黑修長的眼睫輕盈地眨了眨,她的眼睛微微睜開。

虛弱的眼神茫然毫無焦距地望著天花板,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一個無比可怕而漫長的噩夢。鄭醫生說的話,她全都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

“楓哥哥……”

顫抖著囈語,蒼白的麵容,她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般無助地顫抖掙紮著,仿佛再也沒有絲毫力氣,仿佛絕望已經讓她完全放棄……

“小熙,你醒了……”

“楓哥哥……”

“你會好起來的……小熙會好起來的……”

緊緊握著妹妹纖弱的小手,宇文楓將臉埋進她滾燙虛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明亮的光線中孤獨地聳起,不易察覺得輕輕顫抖。

“楓哥哥……”

蒼白無力的小手微微有些顫抖,輕輕撫摸上哥哥的頭發,那滾燙的感覺仿佛是她體內充滿了生命燃燒的氣息,而恐懼和絕望,又從她的手指一點一點透入他的心底,將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撕裂開。

“楓哥哥……不要哭……”

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宇文熙拚命得喘著氣,額頭開始一陣一陣地冒汗,如同是從可怕的夢魘中醒過來,她的神智仍舊是混沌而淩亂的。

“小熙……”

胸口的悸動使得宇文楓的喉嚨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讓自己努力鎮靜下來,沙啞地問:

“你還好嗎?我馬上喊醫生過來!”

“哥!!”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是在某種狂亂的情緒中,病床上的人不安地在空氣中試圖抓著什麽,他急忙握住她的手,於是,她渙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宇文熙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哥哥。

兩行長長的淚水靜靜地從她的眼角滑落,眼淚越流越急,她忽然開始大哭了起來,無助而恐慌地大哭著。

“我不要做手術……”

“我不要做手術……”

“小熙!小熙!”

宇文楓的心髒翻攪成一團,冰冷刺骨,妹妹的哭泣讓他難以承受,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換,隻要可以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

“我不要做手術……”

“我不要做手術……萬一做手術時……小熙就死了…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楓哥哥了……”

嗆咳地哭著,她哭得渾身顫抖,大顆大顆滾落的淚水中,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她恐懼地放聲哭著:

“哥……求求你……不要讓我做手術……我不要做手術……你們全都走了……隻丟下我一個人……我好害怕……楓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小熙不會死。”

被妹妹的手死死地抓著,方法是瀕死的人緊緊地抓著他,宇文楓黯然地望著妹妹混亂哭泣的麵容,啞聲說:“楓哥哥向你保證!小熙不會死的。”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星芒般的淚水在宇文熙蒼白的麵頰上蔓延,潮紅的顴骨,她的眼睛混亂而沒有焦距。

“小熙,不要怕!楓哥哥會一直陪著你。”

他連聲低喊,她的呼吸支離破碎,臉頰上的淚水一直流淌進他的脖頸,冰冰涼涼,她依舊不停地顫抖著,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麽。

“或者……讓小熙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死……那樣就不疼了……可是如果要做手術……一定會很疼對不對……而且我要麵對的是一群陌生人…”

淚水靜靜地流淌著,宇文熙的神誌散亂得厲害,整個人仿佛被魘住了一般。

“小熙……”

淚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宇文楓驚懼地握緊了妹妹的手,手指揉上她的額頭,呆呆地凝視著他,嘴唇幹裂地動了動,很輕很輕地說:“做完手術……小熙就好了……就可以跟媽媽,爺爺還有楓哥哥永永遠遠地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

他的喉嚨微微沙啞,眼底閃過一陣驚心動魄的火花,然後,慢慢地,卻又有些黯淡。

“對不起……”

一滴滴淚水簌簌地從宇文熙的的睫毛滑落,她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的哥哥,輕輕顫抖著說:“小熙長大了,小熙想要自己決定一回。”

“……”

整個世界寧靜地沒有一絲絲的聲音,寧靜得仿佛在永遠也無法醒來的噩夢裏麵……

滴。

滴。

滴。

隻有脈搏顯示器發出了低微的響聲。

宇文熙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她麵容蒼白,嘴唇薄薄得沒有一絲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抽搐。

幾乎同時——

他屏息抬頭望向她!

“小熙!”

宇文楓低聲喊自己的妹妹,用力握緊她的手指。

她呻囈,痛楚地皺眉,身子象小動物般瑟縮,手指想從他掌心抽躲出來。

宇文楓喉嚨收緊,他說不出話。

“我啊……”臉上綻放出一朵晶瑩如雪的笑容,病床上的人眼神仿佛透過他一直看到遙遠的遠方,夢囈般地說“……我想爸爸了…他在天國裏等我……我剛才夢到爸爸了…他說他很想我…”

“小熙!”

宇文楓痛惜低喊,想要打斷她。

她眼中忽然沒有了淚水,隻有一大片的空洞和茫然,聲音很靜很靜地笑著,說:“哥,爸爸一個人在那邊一定很孤獨……我要過去陪他……”

“小熙……不要說傻話……!”

“哥……你看!”

纖細蒼白的手指顫巍巍地伸出,指向絢爛的天花板,失去血色的唇微微開合,發出歡喜的歎息:“我看到天使了,他們有白色的翅膀,好美好美啊。”

宇文楓的心髒抽搐著,陣陣冰冷的寒意凍僵了他的血液,喉嚨裏一陣陣翻滾的血腥味,他閉上眼睛,身子孤獨而僵冷。

病床上的人臉色薄得透明,她靜靜躺在枕頭上,目光裏仿佛沒有了靈魂,空洞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呼吸也輕輕的,隻有手指微微的顫動才證明她還活著。

“小熙……”宇文楓的聲音哽咽得厲害,“哥哥不能沒有你?”

妹妹沒有回答。

她似乎什麽都沒有聽到。隻是,慢慢地,淚水從她的眼角慢慢地滑落,浸濕在雪白的枕頭上,印下潮濕的痕跡。

淚水從她的睫毛流淌而下,小熙的身子開始顫抖,一陣一陣的顫抖。

一種寒冷,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寒冷將宇文楓緊緊地攫住,他低下頭,手指輕輕拭去妹妹臉上的淚水。望著指尖上的淚珠,他握緊手指,指骨青白:“……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哥哥。”

宇文熙的麵孔蒼白如紙,睫毛上的淚珠濕亮。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麻醉劑的藥力使她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