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撕毀

第43章 撕毀

——

深夜的走廊裏傳來了空洞洞的腳步聲。

宇文楓大步走進了鄭醫生的辦公室,欣喜的神色中有一絲意外的慌亂。

他徑直走到了鄭醫生的辦公桌前,說:“那個人是誰,我們宇文家絕對不會虧待他的?”他明眸璨亮,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往昔那個深沉睿智的宇文楓又回來了。

鄭醫生欣慰地點了點頭,看了看記錄本,緩緩的說:

“他叫朱力安。”

朱力安!

“轟——!”

宇文楓的頭腦一陣慘白,無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宇文楓,我們又見麵了。”

平平的語調中夾著一絲寒淺的揶揄。

身後的白皮沙發上,朱力安逆光而坐,白色的窗簾在他的身後飄動飛舞,他的麵容卻隱沒在黑暗中。

其實這一刻,朱力安在想,老天爺真是會捉弄人啊!他鼓起勇氣來化驗了一下骨髓,卻那麽剛剛合適,難道是上天開始眷顧他了,給了他可以徹底擊潰宇文楓的機會。

聽到身後淡漠的話語聲,宇文楓筆直地轉過身來,蒼白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凝視著沙發上的人,眼睛裏閃著複雜不明的暗光。

“命運果然是個有趣的東西,前一刻錦衣玉食的人下一刻就有可能會變成可憐的街頭乞丐。”

聲音裏沒有一絲的感情,沙發上的男子張開雙臂攀著沙發背,嘴角的笑容有些慵懶,仿佛已經等待了很久,“怎樣,你一定很意外吧!說實話,我也覺得很意外。”

淒迷的燈光下。

背脊僵硬地挺直,宇文楓暗自握緊冰冷的手指。不管怎樣,一定要找來可以移植的骨髓給小熙,看著妹妹一日日地蒼白消瘦下去,他的心仿佛被拔出了一個個深深的血洞。

“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麽,隻要我可以做到,任何條件我都會答應你。”少頃,他平漠地說。

“任何條件?”

朱力安狹促地一笑,挑了挑眉,似乎在玩味他的話語。半響,他站起身,緩步走到宇文楓麵前,正視著他。

宇文楓的眼睛裏,仿佛有藏得很深很深的暗火,在瘋狂地奔騰著快要燃燒起來。

他是在求他嗎?昔日那樣倨傲自負的宇文楓,那樣冷傲疏離的宇文楓,那樣慣於操縱他人命運的宇文楓,那樣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宇文楓居然會有如此痛苦屈辱的一刻。

想到宇文楓在他的麵前終於要低下高貴的頭,想到宇文楓沉黯無光的眼神,朱力安的心情忽然好極了。仿佛生命中的那些不幸逐漸在遠離他。或許人生有悲喜的定數,而屬於他的悲劇已經上演完畢,屬於他的幸福正在慢慢展開……而眼前站立的人曾經施加給他的痛楚和難堪,他要加倍地奉還給他……

“那麽,如果我開出的條件,你無法接受呢?”輕笑了一聲,朱力安歪了歪腦袋,慢聲問。

“什麽條件?”宇文楓的表情倏然凝重,聲音卻是靜靜的,宛若結了冰的海麵。

“比如說……”朱力安模棱兩可地皺起了眉頭。

逆光的燈影裏,他爽朗地笑了一聲,渾身散發出逼人的陰暗氣息。

“你跪下來求我”。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宇文楓一驚。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打斷了他狂妄的話語,“不可能。”他的語氣低沉而毋庸質疑。

空曠的辦公室裏死一般靜寂,桌前的鄭醫生聽得兩人古怪的對話,早已驚得目瞪口呆。

“這樣都做不到,又和我談什麽條件呢?”

朱力安忽然陰洌地笑了笑,聲音冷冷,說:“就算是為了你妹妹,你仍然還是不肯放下你高貴的自尊,是不是?”

宇文楓不想再和他這樣毫無進展的瞎耗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正視著對方的眼睛,蹙眉說:“你到底想要怎樣?!”

“如果我說,無論怎樣我都不會答應捐獻骨髓,你相信嗎?”

“不相信。”

“哦?”朱力安輕笑,陰翳的神色中帶出一線強烈的鄙夷,“這麽有自信?”

“有這麽好的機會可以打擊我,你不會放過這空手而來的好機會,所以,當醫生告訴你配型很合適以後,你就在等我來找你。既然如此,你想要什麽條件才能同意捐骨髓給小熙呢?金錢,地位,抑或是其他苛刻的條件?隻要我能做到,就一定會答應你!”宇文楓沉聲說,目光平靜而淡然。

“即使是在求人,態度依然這麽強勢,這是你一貫的作風麽?”冷笑了一聲,朱力安閑雅地點了點頭,深諳的眼底卻慢慢冒出一縷憎恨的火光,“像你宇文楓這種從小什麽都不缺的人,一定很難忍受別人搶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吧?”

“你什麽意思?”

宇文楓麵容蒼白,幽黑的睫毛倏地抬起,他定定地望著朱力安,冰玉的眼底晚如深冬的寒潭一般清寂。

“我可以捐骨髓給小熙,但是你必須徹徹底底,永永遠遠地放棄靖晚冰,不要再去糾纏她,你能答應嗎?!”

明滅不定的眼眸心不在焉地波動兩下,宇文楓的神情竟看不出是憤怒還是心痛,他抿緊嘴唇,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一個是自己立誌要搞到手的女孩子,一個是自己的親妹妹,你選一個吧?”朱力安蒼涼地笑著,烏黑的眼睛裏有不顧一切的瘋狂,“世上原本沒有免費的午餐,你本來就不能白白去拿別人的東西,如此交換也可算是公平了。”

隻是……

為什麽心裏會湧出淡淡的苦澀……

被自己開出的條件嚇了一跳吧!暗想著自己怎麽會好端端地就卑鄙陰險到如此境地。

“……你錯了……”

頓了頓,等到胸口翻絞的情緒平穩下來後,宇文楓冷漠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帶著幾分殘忍的冷傲。

他定定地看著朱力安的眼睛,說:

“小熙不用你這種卑鄙的人來救。”

“……?”朱力安心髒一震,耳膜轟轟作響,出乎意料的答案讓他驚怔。

“我現在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放棄靖晚冰。”宇文楓的眼神冰冷,“你……打錯……如意……算盤了。”一字一頓,他的口氣異常堅決。

朱力安定了定神,然後咧開嘴笑。

“啪——!”

“啪————!!”

“啪——————!!!”

笑謔而冷峭的掌聲在緊滯的空氣中沉重響起,他定定地凝望宇文楓,眼神深不可測而又邪氣無比,“為了喜歡的人不顧親妹妹的生死安危,寰宇少董的大氣凜然,真是令人欽佩啊!”他看戲似的鼓掌喝彩,冷峻的眉宇間滌蕩著一層白霧般的銳氣。

夜風鼓動白色的窗簾,灑進一縷縷輕白的月光,宇文楓抿了抿雙唇,目光裏有一種暗痛和憂傷,他努力克製著將之深深掩藏在眼底,然後淡定地轉身走到鄭醫生的辦公桌前。

看到宇文楓走近,鄭醫生顯然還沒有從方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目光呆呆的。

宇文楓深吸口氣,微笑著望向他,說:“還會有其他希望的,對嗎?”

鄭醫生心中驚痛,此刻的宇文楓靜靜地站在他的麵前,然而卻有種仿佛靈魂被抽走般,輕輕飄蕩在空中的透明感覺。

室內的燈光忽然變得雪白而刺眼,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病例,鄭醫生閉了閉眼睛,然後沉下心來說:“不能再拖了,越拖得久,對小熙越不利。”他說的是事實。

深色的瞳孔乍然抽縮,宇文楓抿緊嘴唇,冰冷的手指微微緊握,慢慢地,他窒息般地轉過身去。

孤獨的背影沁出攝人心魄的冷漠,清冷的燈光將他纖長的身影空洞洞地拉扯在地板上。

看到宇文楓轉過身來,朱力安淡淡地笑了,眼底有一股囂張的氣焰燃燒著。

“怎麽樣?還需要考慮嗎?”雙手一攤,嘴角有懶散譏諷的光芒,他揚了揚眉,凜凜地等待著。

背脊中仿佛有一點刺痛在全身慢慢擴展開來,宇文楓的眼底變得黯淡,下巴也漸漸繃緊。

他定定地,麵無表情地看著朱力安,半響後,倏然轉身,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目光陡然暴漲,朱力安看著那一抹驚心動魄的身影瞬息消失在門外,臉色迅速慘白了下來。

你會回來求我的!很快!!!

——

深夜。

長長的走廊,燈光蒼白而刺眼。有一種絕望,有一種恐懼,慢慢地從他的骨髓裏蔓延開來……

宇文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即使跪下來求他,隻要可以挽救小熙,又有何不可?可是為什麽當他開出另外一個條件時,他猶豫了,甚至期待也許會有別的辦法救小熙。

“楓兒……”

有人低啞地喊他的名字,在混沌的白霧中,宇文楓的耳邊依舊是轟轟的巨響,仿佛是被不由自主地控製著一般,僵硬地向前走著,然後停下來,瘋狂的眩暈中,世界漆黑無聲,漸漸地,漸漸地,濃重的白霧一抹一抹撕扯著散去,他看到一個枯瘦的人影漸漸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輪椅上。

老人的手腕虛弱無力地塔在椅邊上。

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孫子,眼底有歎息的光芒。

看著輪椅上的爺爺,宇文楓愣在了原地。

蒼白的麵容,空茫的眼睛,漆黑的睫毛,宇文楓幹裂的嘴唇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

“還有一個人可以救小熙,就是子淩,把他找回來,這是最後的希望了。”老人的臉部不自主地抽搐著,兩行渾濁的淚花便流了下來,“把子淩找回來,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老人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幾句緊滯的話語,薄弱的身子顫顫巍巍的,仿佛隨時會被席麵而來的一陣冷風吹走,“把子淩找回來。”

“爺爺……”

良久良久,宇文楓呆呆地望著輪椅上虛弱得仿佛隨時在空氣中消散的人影,聲音呆滯而沙啞,如同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的,並不是從他內發出的,“小熙會好起來的……配對的骨髓已經找到了。”他的聲音靜如雨滴,輕不可聞。

病房裏,燈光幽暗。

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唯有“滴滴”的脈搏顯示器不斷地發出稻草般的輕響,敲擊著每個人的心坎。

宇文熙靜靜得躺著,臉上罩著氧氣罩,手腕上插著輸液的管子,**一滴一滴地流淌進她單薄的身體。而她的胸口竟似乎是沒有起伏的,隻有旁邊心跳記錄儀的微微曲線,證明她還活著。

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她安靜得就像剛出生的嬰兒,安靜地好象被施了魔法睡過去的公主,不知道哥哥和媽媽就在她的身邊,不知道戰栗和恐懼,不知道生死離別……

“……鄭醫生怎麽說……什麽時候動手術……

病房裏,莊鳴鳳無力地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問。

宇文楓的麵色蒼白失血,眼睛黯淡如夜,似乎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小熙……醒來啊…為什麽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媽想跟你說說話……”莊鳴鳳顫抖著說,身體開始無法克製地發抖。下一刻,她移開目光,淡淡走近兒子的身旁,呆呆地盯著他,啞聲說:“……不惜一切代價……讓小熙活過來……”

“媽……”

宇文楓仿佛根本聽不到媽媽在說些什麽,幽黑的睫毛虛弱地覆蓋在蒼白的眼瞼上,甚至連一絲輕微的顫動都沒有,他忽然失神地笑了笑。

就好像……

他已經明白該怎麽做了……

緩慢地。

宇文楓緩慢地轉過身。

緩慢地。

他緩慢地向病房門口走去。

——

天空是昏暗的。

風雪在耳畔呼嘯著,然而身體卻並不覺得寒冷——諸葛小蝶緊緊地蜷縮在一個人的懷裏,溫暖的狐裘簇擁著她,一雙手緊緊地托著她的後心,不間斷地將和煦的內息送入。

有白色的流蘇發帶冰涼地垂落在她臉上。

——是他?

她微微睜開眼睛,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張了張口,想勸說那個人不要白費力,然而肺內的血肉已經全碎裂的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仿佛覺察到懷裏的人醒轉,馬背上的白衣男子霍然低下頭望著她,急切地說:“小蝶,你要挺住?”

白衣女子動了動蒼白晶瑩的唇角,扯出一個微笑,與此同時,鮮紅鮮紅的血絲卻一縷一縷地從她唇邊落下,她的呼吸斷斷續續。

“賽華佗一定有辦法的,你不會死的,我不準你死。”低沉的聲音澀澀地顫抖,單手控韁的白衣男子緊緊地抱住她,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地抱住她,他蒼白清俊的臉上閃著恍惚脆弱的光芒,“小蝶,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一滴滴冰涼的淚水無聲地滴落在白衣女子的臉頰上,他執拗地重複著這一句刻骨悲涼的話語。

沐易航策馬在風雪中疾奔,淩厲的風雪吹得他們的長發獵獵飛舞。諸葛小蝶安靜地伏在他胸口,聽到他胸腔裏激烈而有力的心跳,她微微地閉下眼睛,神誌越來越模糊,臉上卻漸漸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OK!”

手臂揮淚劃下,隨著張大導演滿意的喊停聲,《蝶塚》最後一場外景戲的拍攝完成了。

全場鴉雀無聲,一片靜謐,每個人的心都被那感人至深的場麵刺痛了雙眼,淚水緩緩地蔓延過諸葛小蝶和沐易航的麵頰,也悄無聲息地流淌過每個人的心底。

場邊的孫程程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淚流滿麵,尷尬地望去,赫然發現周圍的人們幾乎全都同她一樣,而那個編劇詹靜雯已然哭得泣不成聲。

“很好,很好——!”

張導演用力鼓掌,手勢幅度很大,臉上欣喜讚賞的光芒四下飄散!

拍攝現場所有的人都驚醒過來。

熱烈的掌聲!雷鳴般的掌聲!感動的淚水!

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為靖晚冰和豫森如此至情至性的精彩表演而鼓掌喝彩!

“太出色了!”

女編劇詹靜雯驚歎地說,原以為靖晚冰沒有演戲經曆,一定難以挑起整部戲的氣勢,然而眼下她徹底折服了,深深地震撼了。

有好幾場武打的戲份,包括諸葛小蝶為了沐易航跟雪冥教主反目成仇,被驅逐出魔教,遭受教民千人踐踏,萬人責杖,光著腳丫子踩上布滿火炭的荊棘鏈橋,九死一生,力求能活著命爬回去見自己的情郎。

這幾場催淚大戲對演員來說都有相當大的難度,搞不好就會受傷。

本來劇組找來了替身演員,但是靖晚冰都拒絕了,親自上場,力求完美演繹,幾場戲拍下來弄得渾身傷痛累累。在場的工作人員無一不對她的演技和敬業精神讚賞有佳。

《蝶塚》順利殺青。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劇組的演員們和工作人員之間早已熟悉默契起來,眼看分離在即不免都有些傷感。靖晚冰心裏又是釋然又是傷感。這是她參與演出的第一部電影,雖然其中風風雨雨波折不斷,然而終其一生她也不會忘記這段經曆。

壓抑著心頭的淡淡苦澀,她微笑著同其他演員說話告別,又有影迷興高采烈地拿來一打海報要她簽名,她剛全部簽完,卸裝完畢的豫森走到了她麵前。

“你的表演很出色,希望將來還有合作的機會。”

豫森淡淡地笑著,眉宇間隱隱有一些憔悴,他友善地對她伸出手,目光和煦如春風。

“我也期待。”

靖晚冰平靜地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的手靜靜地相握。

隱藏著眼底的暗波,豫森緊緊握了她幾秒鍾,然後黯然鬆開她,快速轉身離去,像逃離一般,孤單單的背影消失在拍片現場。

——

夏日的夜風,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涼意。天空的星芒點點閃耀,月霧迷蒙如紗。

走出了醫院的大門,趕上最後一趟末班車。

回到了夜深人靜的巷子。

靖晚冰的臉色清秀而迷蒙,她垂著眼睛,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到了自己住的居民樓前。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化驗骨髓是一件如此疼痛的事情。可是,她的骨髓也救不了小熙。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神色怔忪而迷蒙。

在樓門口。

她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睛,整個人卻忽然如被電擊般,愣愣地驚在原地。

晚風靜靜地吹拂著,樓梯間昏暗流離的光影裏。

雙手放在膝蓋上,朱力安呆呆地坐在台階上,像一個放學回家忘了帶鑰匙的孩子,在等待自己的親人。

他沉默地望著她,眼睛漆黑漆黑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他好像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眼睛一動也不動,背脊僵硬得已經變成化石。

“Leo……”

神色有些恍惚,靖晚冰胸口一滯,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喉嚨裏像滾動著什麽熱熱的東西,說不出話來,隻有手中的鑰匙串嘩啦啦作響。

“怎麽這樣吃驚?”

朱力安慢慢站起身,望著驚怔的她,他似笑非笑,仿佛被一團淡淡的霧氣包圍著,聲音很輕,卻聽不出任何情緒。

“難道——你不想見到我嗎?”

“沒有。”

她立刻反駁,朱力安麵容裏那種讓人捉摸不定的神態讓靖晚冰感到有點無所適從,她笑了笑,又覺得唇角似乎是僵硬的,趕忙轉過身,低頭將屋門打開,說:

“進來吧。”

屋子裏漆黑一片。

撲麵而來的粉塵氣息仿佛這裏很久沒有人住過,冷冷清清的,地麵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灰塵被風吹起來,嗆得靖晚冰一陣咳嗽。

“《蝶塚》殺青了,我剛回來。”

輕輕地伸手打開了燈,靖晚冰隨手將鑰匙扔在桌子上,“你呢?最近在忙些什麽?”她輕聲問,臉色柔白而憔悴。

“……”

朱力安眼神黯然,他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默不作聲地伸出雙手,從後麵抱住她。

他緊緊地抱住她,腦袋埋在她幽香的脖頸間。

“你怎麽了?”晚冰的身子略微僵硬,輕淺的語氣中透出一絲不安。

“我想你了。”他閉下眼睛,低低地傾訴。

晚冰怔了怔,然後心酸地微笑,她掙開他的雙臂,轉過身看他。

“怎麽這麽傻,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一個人在門外等了多久?”

“等了很久很久!”

朱力安翹了翹唇角,有些孩子氣地回答,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表情忽然變得愜意起來。

“我餓了,煮麵吃,你要不要來一碗?”靖晚冰從冰箱裏取來兩包方便麵,朝他揮了揮,嘴角的笑容溫婉而寧靜。未待得他回答,她轉身徑自走進廚房,輕聲說,“很快就好了,你等一下。”

看著溫柔纖弱的背影,朱力安不安的心漸漸柔軟平定了下來,他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小熙生病的事情告訴她。

可是如果告訴她這件事,就會涉及到宇文楓……

而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宇文楓這個名字能夠徹底地從他和她的生命中消失。

屋子裏光線明亮,安靜溫暖。

空氣裏吹來誘人的飯香味。

“嗒嗒嗒嗒……”

靖晚冰微笑著從廚房裏走出來,端著兩碗湯麵,笑容那樣溫柔安逸,就好像能在饑餓的時候吃上一碗簡單的煮麵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晚冰……”

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又熱又暖的**讓朱力安的聲音變得低啞,望著她婉柔的笑容,突然有種不可思議的幸福,讓一切都顯得那樣的不真實。

“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靖晚冰撲朔著漆黑的眼睫,盈盈地笑著說,“我煮麵的技術可是一流的,你嚐嚐看。嗬嗬,也許你會覺得很難吃呢!”她坐在了他身邊,緩緩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兩人麵前的茶幾上…

客廳。

一盞小小的白熾吊燈。

熱騰騰的麵條閃著誘人的光澤,朱力安不覺間還真覺得餓了。他看著她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然後俯身上前,抓起了她遞過來的竹筷。

“好吃嗎?”

看著身旁大口大口吃著麵條的人,靖晚冰小心翼翼地問,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朱力安皺了皺眉,抬起眼睛來,定定地看著她,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靖晚冰下意識地低下了頭,有些失落。

朱力安看著她,嘖嘖地笑了,笑得很燦爛,“不是好吃,是大大的好吃,非常的好吃!”

“你!”

靖晚冰眨了眨眼睛,氣鼓鼓地瞪著他,纖手一伸,要搶奪他的飯碗,“不給你吃了。”

朱力安左臂一伸,牢牢地護住自己的飯碗,打開她的手。

“還給我。”

“不給!”

“還給我。”

“不給!”

然後,突然,兩人相視笑起了來,就像孩子般,空氣裏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笑著笑著,他心底卻忽然抽痛。

這樣突如其來的幸福讓人能停留多久……

上天讓他感到幸福也許是為了要讓他墜入更深的地獄。這一刻,她就在他的身邊,也許,下一刻,會立刻離他而去吧。

嘴角的笑容緩緩斂住,朱力安的眼神黯淡下來。

什麽時候起,自己開始患得患失。

他讓自己的思緒從小熙生病的事上離開,不,他不要告訴她,就讓她什麽都不知道,在這裏陪著他……

可是怎麽可能瞞得住,隻要一看報紙,她自然什麽都會知道。

也許。

也許她已經知道……

朱力安怔住。

他猛回頭,望向她,眼神沉黯慌張。

“你怎麽了?”

靖晚冰微微錯愕,她不解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使得他忽然難過起來。

朱力安緩緩閉上眼睛。

他是無理的,她並沒有做錯什麽。外界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她沒有理由不知道。

陰影裏,那個冰冷倨傲的身影……

“小熙生病了……”下一刻,他沙啞地說,緊緊地盯著她臉上的反應。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整個世界裏……

隻有他和她兩個人……

朱力安感覺到靖晚冰離開了他的身邊,空茫濃濃地將他包圍,聽見她收拾碗筷的聲音,聽見她在廚房洗滌碗筷的聲音,聽見嘩啦啦急促的水花聲。

灰塵在屋裏輕輕飄蕩。

夜色漆黑漆黑的。

仿佛也有夜的驚恐不安的靈魂在輕輕飄蕩著。

朱力安呆呆地站在廚房門口,望著雙手浸泡在水花裏卻沒有絲毫動作的她,心髒仿佛被冰凍住,然後被突然湧上的痛楚逐絲崩裂撕碎!

眼珠子淡淡的,沒有一絲焦距,靖晚冰的眼睛如結了冰的湖麵一樣清冷透明,沒有不安,沒有難過,竟然可以這麽淡定,淡定得就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她真的是什麽都不在意嗎,她真的忘記了小熙嗎!

不可能!!!

“我可以救小熙的,你知道嗎?”眼神中有一絲試探的暗光,朱力安話語裏透露出疲憊的笑意,“宇文楓跪下來求我,求我救他的妹妹,你知道嗎?他跪下來求我捐骨髓給小熙。”

“……?”靖晚冰的身子陡然僵硬。

“可是我拒絕了他……”看著她越來越蒼白恍惚的麵容,他的心忽然更加凜冽了下來,

“就算他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答應,因為我認為這是宇文家應得的報應。”

朱力安冷冷地凝視著靖晚冰,暗怒地想要將她那該死的平靜打破!

“Leo……”

靖晚冰閉上眼睛,心髒一陣抽痛,她的腦袋忽然也痛得仿佛要裂開了,睫毛輕輕顫抖在麵頰上,她的唇色晶瑩如雪,“…不管怎樣…小熙……是無辜的…你應該要救她……輕輕地轉過身來,正對著他,她頹然而淡定地說。

“……”微微笑了笑,朱力安慢慢地踱步走到了她麵前,他歪著腦袋,慢慢地抬起手指劃過她的眉心,似乎想要將她額前的一絲散亂的秀發拂開,然而,手指卻僵在那裏,“你…在為宇文楓傷心……還是在為小熙傷心……”

“……”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傻嗎……”他咬著牙怒吼,漆黑的眼底閃著散亂的星光。

“……”

“如果我毫不在意你……你就算為別人傷心到死……對我有什麽傷害呢……”手指顫抖著,他忽然出聲地笑了笑,目光邪氣而脆弱,他很輕很輕地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她說:“……你憑借的隻不過是我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就可以這樣殘忍地將我送入地獄……是嗎……”

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靖晚冰驀地抬起了痛惜而憤怒的眼眸,她怔怔地看著他,說:“小熙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她就隻有一天一天的等死,你現在要做的是馬上去救她,而不是跟我說這些濫情的話語!愛情固然重要,那麽親情呢?小熙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啊!她是從小一直呼喚你“淩哥哥”的妹妹啊!難道你非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死了才甘心嗎?!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你難道真的不怕上天報應你嗎——?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隻顧自己的感受,你太自私了!”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十指死死地掐入掌心,靖晚冰冰冷地瞪著他,聲音裏透出一絲恨意。

朱力安怔怔地死寂地望著她。

身子無助地晃蕩了兩下,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慢慢地——

靖晚冰閉上眼睛——

雙腿一曲,跪在了他麵前——

她跪了下去——

昏黃刺眼的燈光灑照在她的身上,蒼白透明的肌膚,黑玉般的長發,顫抖幽黑的睫毛晶瑩地翩遷著,她的身子慢慢地在他麵前跪下,昏暗的光線裏,她的身子單薄得似乎透明,了無生氣的樣子仿佛她會隨時停止呼吸……

“求求你,救救小熙,求求你?!”

耳膜持續地轟轟作響,朱力安驚痛地衝過來,抱住她即將跪下的身子,眼中充滿憤怒和恨意,痛聲低喊:“你在做什麽?!你瘋了嗎?!”

瘋了……

那些塵封的往事,那些猙獰的歲月,究竟是誰傷害了誰,究竟是怎樣的錯誤使得一切直到現在還要糾纏在一起。靖晚冰心口冰冷疼痛,卻不想再多說什麽,掙紮著跪了下去,低垂著頭,淡淡地說:

“你和宇文楓走到今天水火不容的地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既然一切的罪惡都是我挑起的,終歸由我來償還。”眼前是白茫茫的霧氣,靖晚冰輕飄飄地跪在冰涼的地板上,聲音輕如浮冰。

“又或者……”

無力地抬起頭來,凝視著他,她唇色蒼白地說:

“……隻有我死掉,才能讓你們之間的隔閡消失,不再敵對,這樣你才會救小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