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分手
010分手,回憶
二小時前,鬆雅路。
這條路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五光十色的櫥窗映像著紅藍黃綠霓虹燈,即使是像今天這樣大霧天也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不遠處的廣場上戴著墨鏡的年輕男女手拉手跳著恰恰,一旁的大爺無奈的看著這群精力旺盛的年輕男女搖頭歎息,坐在地上的頑童穿著開檔褲子抱著AD鈣奶,和小夥伴們分享著喔喔奶糖,廣場巨大的恒源祥廣告牌讓人聯想到黑白電視上的羊羊羊廣告語,紅白相間的兩節電車順著頭上的電線緩緩移動在馬路上,一切是那麽淳樸、愉快。
在廣場邊,有一間西式的咖啡屋,綠色的燈牌一閃一閃,門口站著衣著整潔胸口打著蝴蝶節的服務生,見有客人進來,便習慣性的微笑著拉開玻璃門。
“小姐幾位。”服務生和藹的說。
“兩位,坐窗邊。”徐思身著窄小的鵝黃春縐杉子,下身是紅灰格子褲裙,靚麗的長發齊肩膀,清秀漂亮的眸子與修長的睫毛,是一個大美人。
“這邊請。”服務生做出了請的手勢,朝就近的窗邊走去。
這間咖啡屋麵積不大,但氣氛非常好,整齊有序的西式餐桌配合著服務台留聲機與碟片的轉動,讓人寧靜安詳。此時碟片正在播放的是鄧麗君的最新歌曲《小城故事》,悠揚婉轉的曲調讓徐思的思緒有些憂慮。
她已經上大三了,畢業後想去海外發展,但這裏又有個解不開的心結纏繞著她,那就是相處了8年的男友袁軍,一想到要和那傻傻的家夥過一輩子,她就覺得自己的青春浪費在這裏。與其這樣不楚的下去,不如就聽姐妹們所說的和他分手。她走向服務台撥通了一個號碼。
袁軍,一個普通的工地工人。他身高在180公分左右,體格健碩,眉毛濃黑,此時他正在郊區的工地上幹活,頭上很高的地方是T形建築塔尺,他就在下方戴著安全帽,身著白色彈力背心和著水泥,接著他用肩膀上的擦布擦一了把汗水,拿起鐵產子將水泥鏟到推車中,手臂上黝黑的肌肉顯示著他的職業是多麽卑賤。
“袁軍!你電話!”工頭在遠處吆喝。
“哦!來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衝過去。
“喂?我是袁軍。”
“嗯,限你一個小時之內來鬆雅廣場邊的咖啡廳,我有事和你商量。”電話中是徐思的聲音。
“好的思思!我這就來!”聽到他女朋友打來的電話,他的表情十分激動,不顧髒兮兮的手在鼻下擦了一把。
向工頭請了半天假,回到那汙穢熏天的集體宿舍,他快速洗漱完畢,打了摩絲在頭上,換上劣質的黑色西裝和皮鞋匆匆忙忙出了門,心中興奮的想著那漂亮的容貌和美麗的身影,覺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先生幾位?”服務生打量著這個土裏土氣的男子。
“我女朋友找我過來這裏的,嘿嘿。”他傻傻的笑了幾下。
“袁軍!這裏。”不遠處徐思衝他朝了朝手。神情卻有些低落。
“嘿嘿,思思還好嗎?”袁軍坐在她對麵,衝她憨笑著。
“我明年就畢業了。。。”徐思不敢直視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好哇!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結婚了!”袁軍大口吃著桌子上的三明治,說話的時間嘴裏的麵包屑噴到桌子上。
“不,我不會和你結婚的。我要去海外去。”徐思堅定說道。
“啊?”袁軍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將嘴裏殘餘的食物咽進去,喝了一大口咖啡,袖子抹了抹嘴,不解的眼神瞄向她美麗的麵龐。
“哦!”袁軍頭上突然亮起一盞黃色的燈泡,頓時明白了什麽。他一拍腦頭,接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打零零碎碎的人M幣遞過去說:“這是我上個月的工錢,一共六百多塊,全部給你。不要生我氣了啦。”
徐思看著傻呼呼的他,臉上顯露著鄙視與莊重,說道:“你覺得你配得上我嗎?你覺得我們之間有可能嗎?你覺得自己有錢很了不起嗎?土包子。”
袁軍並沒有被這話打擊,他把錢放在桌子上,嬉皮笑臉的說:“我知道~你又要買化狀品和歌手的磁帶,嫌我掙不到錢也沒關係啊?隻要我努力幹活,保證能讓你過上幸福的曰子。”
“夠了,別在說了。我們之間的並不存在感情,我隻想離你遠點,以後再不要找我!”徐思大怒,根本不想和他多說話。
“你。討厭我嗎?”
“非常討厭與厭惡。”
“我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
問到這裏,兩人沉默了。記起了那些曾經的回憶。
那是***的年代,他們倆認識是在上山下鄉的勞動田裏。徐思的父母被打成右0派,很小的時候便無依無靠,袁軍的祖上是無產階級,父親分田地鬥地主得了地主的二姨太,不久生下袁軍,袁軍在村裏出了名的老實,就是人家把四害放到他碗裏他也不生氣,但他就喜歡村裏的“禍害”徐思。
他常常保護她,給她送吃的,送“公用”的棉襖。幫她挺過那一時期,漸漸的兩人產生了好感,常到鬆雅湖去散步聊天。
那悲慘的歲月過去後,Z國漸漸的恢複了公、檢、法的秩序,高考製度重新訂起,徐思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為幫她籌集學費,在父親死後不久就把田地和房子全賣了供她讀書,自己還去幹活掙錢。而如今,這份患難之情已被物欲橫流衝擊潰散,她開始嫌棄他。
兩人默不作聲,徐思拿著包包去前台結賬出去。隻留下袁軍還在那傻傻的坐著,堅強的外表背後往往確是脆弱的內心,他隻感覺難受,那是一種想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的難受。
“哦?有意思!”坐在鄰桌的正是“打獵”的楚傑,他感覺這就像一部虛假的愛情電視劇,不過,有他的出現會讓這電視劇更有意思,他放下報紙,低了低帽沿,結賬後跟著徐思出去了。
袁軍笑了,並且哭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笑是哭,丟了魂一樣走在漆黑朦朧的大街上,雙腿不聽他的指使慢慢的挪動,一個衣著鏤爛的乞丐在垃圾堆中翻找著,眼前一亮那是一瓶還有丁點**的瓶子,立即仰天長灌,還伸出貪婪的舌頭朝瓶子口添了一圈,見那霧中走來的袁軍,眼珠提溜一轉,立即用瓶子朝自己腦袋上招呼過去,然後捂住血淋淋的額頭哭著朝他爬過去,一邊爬還一邊嚎著:“先生啊~我好可憐啊!給點錢吧~都流血啦~嗚~”這一招自行乞以來就是常用手段,非常購見效,哪怕你鐵石心腸一樣乖乖掏錢。
他拽著失魂落魄袁軍的劣質西裝褲角,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他。袁軍並沒有發怒,低下頭盯著他的眼神,四目相對的一瞬即他突然明白了什麽,大笑起來,笑了起來,笑的毛骨悚然。那乞丐感覺不對勁,原來碰到個精神病,趕緊連袞帶爬逃走了。
他明白了,自己的現狀連那可憐蟲都不如,付出半生來討好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那是多麽愚蠢且固執啊?支撐著他意誌的願望一瞬間如同當年的T山大地震一樣裂的粉身碎骨!那內心的樓房坍塌著,無數悲憐的血液流回心髒。他跪了下來,胸口堵的難受,心髒很疼,仿佛一把刀在那捅進捅出。外表這樣堅強,身材這樣健碩,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回到了工地宿舍,年輕的,老一輩的工人此時下了班,赤著上身圍在大廳對著黑白電視機上放映的電視劇《射雕英雄傳》(1)看得津津有味。有的喝著啤酒摳著腳丫子,有的挖著鼻子磕著瓜子,有的拿著洗好的工衣正步往簡陋昏暗的陽台。
“老袁回來拉?去外麵陪女朋友吃飯去了吧?”人群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而他卻連頭都不回直徑走進向舍間,重重關上房門。
七零八亂的宿舍內,點起了一盞煤油燈(2),火光跳躍著,抽搐著,將房間印得清楚而悲涼。他坐在那把老式的竹椅上,竹椅“吱”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安靜了。他回想著當年的那些事,雖沒有筆記的記錄卻深深印在腦海,他記得徐思的父親被綁在梯子上,然後放倒過來,那些人朝她父親澆水,水至上而下流進他的鼻孔,澆了一整天,最後死了。別人說,那種死法重新投胎會讓眉毛長在眼睛下麵,而他的母親死的更淒慘,是騎“木驢”(3)遊街,失血過多也死了。他去安慰徐思,並保護她,讓她能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人在關心她。
“吱”的一聲,他站起來,回憶著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漸漸的,他發現對方對她並沒有愛情,而是把他當親人,當哥哥。他搖頭苦笑,收拾起行李,因為他明白了:愛情並不是全部,時間,隻是在自己獨戀中流逝了,與其追逐那不可及的感情,不如去到遠方尋找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收拾了行裝,找包工頭結了工資,去了祖國的南方,他雖然讀書不多但喜歡看書看報,他知道,不久的將來沿海城市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徐思一路帶著恐懼跑著,跑到了自己所住的學生公寓樓下,扶著牆一陣嘔吐,那惡心的煙味至現在依然擴散在嘴中,她不明白,那個人到底是誰,要做什麽。吐完之後,她感覺好多了,包包中掏出鑰匙瞄了一眼貼在門上的小廣告和頭頂那紅色的橫幅:每天一斤奶,強壯Z國人。之後開始走上樓梯。
這是一座兩層的學生公寓,她就住在二樓,和她要好的閨蜜同學住在一起。開了宿舍門,便見她的好姐妹劉憐在化妝台前撲著粉底,化妝台上放著眼影、腮紅、口紅、化妝盒、香水等化妝品。她坐到床邊,深深歎了歎氣,終於安下心來,劉憐化完妝收起化妝品,在鏡子前秀了秀著旗袍氣質的身材說:“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你男朋友沒送你嗎?”
“我和他分手了。”徐思躺倒在綠色漆支架床上,將枕頭捂住臉。
“分拉~喲~終於分拉,就他那樣沒出息的男人早分別耽誤青春啊~”劉憐十足的惟恐天下不亂。
“憐姐,今天有個男人強吻我,好惡心拉。”徐思說著,眉頭蹙起來。
“那是你長的漂亮~我要是個男人,也會強吻你的~”劉憐捂嘴偷笑,打著趣道。
“別調侃我好不好,我心情很差的。”徐思蹭著地脫了鞋子躺在床上。
“好拉~學姐我出去工作交際啦~不然怎麽付這個月的房租呢?”劉憐對著鏡子原地轉了個圈。
“對了。”劉憐衝徐思媚媚一笑說:“昨天刮獎中了三箱紅旗奶,今天晚上或明天早上會有人送到,你幫我收一下。明天的課也幫我請個假,就說我病了。”
“後麵那一句才是重點吧學姐,不過明天是周末不上課,還有的就是你已經連續請了一個月的假了,教室有你沒你都一樣。”
“少貧嘴了,姐這不是工作忙嗎?好拉失陪了大美人~麽麽”關上門前還來了一個飛吻。
徐思漸漸迷糊著,睡意十足,今天太累了。迷糊中有人敲門,她支了支睡眼說:“誰啊。”
“送牛奶的。”門外傳來聲音。
“這麽晚了還送什麽奶?”
“我們紅旗奶銷量好,現在當然有夜班送了。要不要這三箱,不要我就退走了。”
“來了。”徐思記起憐姐說刮獎的事,好像確有其事。
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男人,男人身著猛牛公司製服,頭上戴著鴨舌帽,帽沿放的很低,上麵是M L兩個字母,看不清麵容,隻見他伸過來一個寫字版說:“麻煩簽個字。”
“哦。”徐思打著哈欠簽了字還給他。
“謝謝您的惠顧。”送奶工將三個長方體盒子推了進去,關上門。
徐思拆開包裝,從裏麵拿出一盒,白色吸管戳破鋁錫,喝了幾口放化妝台上接著回籠覺。
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宿舍起風下雨了,玻璃窗的關節處支支作響,她伸手去把窗邊的月牙支架(4),這時,那個強吻她的惡心男人的麵容突然出現在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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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射雕英雄傳:1988年T灣中視版《射雕英雄傳》由黃文豪飾演郭靖,陳玉蓮飾演黃蓉,主要講成就了射雕英雄,也成就了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傳說。
煤油燈:煤油燈為電燈普及之前的主要照明工具,以煤油作為燃料。多為玻璃質材,外形如細腰大肚的葫蘆,上麵是個形如張嘴蛤蟆的燈頭,燈頭一側有個可把燈芯調進調出的旋鈕,以控製燈的亮度。
木驢:一種刑具,在封建時期對不貞的婦女實施的殘忍工具。
月形支架:可能現在還有的農村家庭還有,起的作用是固定窗戶,形狀像月彎,剛好套在窗戶的固定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