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穿我的睡衣可好?”

小美點頭。

美若挑條白睡裙,將肩帶收緊了遞給她。

小美洗好澡出來,害羞地衝向床,用被子將自己藏起來。

靳正雷送了她們回薄扶林便離開,讓美若懷有三分感激。這是她和妹妹的獨@?處之夜,八年來第一次。

小美很興奮,默默注視美若的一舉一動。等美若用完保養品,掀開被子時,小美終於忍不住,讚道:“你好靚。”

“小美將來也一樣。”

她開心地笑,然後悄聲道:“爹哋也說過你最靚,靚過港姐。”

美若不由麵孔一僵,隻聽妹妹繼續道:“方才回來時,他也有偷看你。”

美若岔開話題,問:“這些年,他對你好不好?”

小美搖頭,想一想,又重重點頭。

“以前不理我的,我也很怕他。有一次他請我喝啤酒,讓我坐下聽他說話。”

美若無語,“喝啤酒?你才多大?”

“不記得了,五歲?六歲?很苦,不好喝,我隻喝了這麽一點。”小美比劃給她看。

教壞小朋友。美若暗罵。

“後來發現他也不是那麽可怕,會和我聊天,問我功課好不好。他有時也說話,不過有些我懂,有些聽不懂。”小美停頓數秒,聲音放低,更像自語,“還有些,以前不懂,現在懂一點了。”

美若試探地摸她頭發,柔軟順滑。

“有一次他問我,要不要接我上下學,第二日果真來接。和同學們的爹哋一樣。”小美像重拾當日心情,眼裏神采熠熠,“還有一次,他和平安叔去槍會,我偷偷去撿飛碟,被他罵。他好凶的樣子,我嚇到哭,他於是抱起我打轉,哄我開心。”

美若緩緩斂笑,澀聲道:“那還不錯。”

“他有沒有煮過飯給你吃?”小美認真問。

美若搖頭。

“我也沒有。”小美惆悵歎氣,“爹哋說他會煮飯呢。”

“他哄你的。”

“才不是,他真會的。爹哋說小時沒人照顧他,搬張小凳子站在灶台前煮飯燒菜,還要照顧祖母,那時祖母病重。你見過祖母?”

“沒有。”美若幹笑,“沒有聽他說起過。”

“哦。”小美略略失望。“我同學梅琳的祖母很好的,像七姑一樣好。我不羨慕她,我有七姑了。”

“小美很可愛。”

她抬眼,“你的未婚夫呢?”

“他家人不喜歡我,所以分手了。”

“那你還走不走?會不會又離開好多年?”她還未學會掩飾心情,麵上一派緊張。

美若想起自己的八歲,那時已經在嚐試角色扮演,努力讀書,為阿媽爭麵子,哄契爺開心。小美比她幸運。

她輕聲問:“你想不想我離開?”

“我不知道呢。……最近很少見到爹哋。”小美偷窺她表情,“我方才在洗手間發現一隻電動須刨。”

鬼馬精靈。這麽小已經懂得旁敲側擊,美若好氣又好笑。

見她不出聲,小美沮喪道:“我很想討厭你,一直生氣不理你,我試過了,做不到。那天偷聽爹哋和平安叔說你回來了,我一顆心快跳出來,其實很開心的。隻是等不到你回家看我,我又生氣。”

美若很想抱一抱妹妹。

“那次你告訴我,想愛我又不敢。是不是真的?”

她鄭重點頭。

“那,那我原諒你,哪怕七姑愛你多些,還有,還有……”

美若忍不住伸出手臂。

小美將臉藏在她胸前,抽噎問:“七姑教我不要理太多,隻管好好愛家姐。你是我家姐是不是?”

“我是。我是狠心的家姐,我對你太不好。”

第二日中午,美若帶妹妹吃罷午飯,又去花墟買回半車植物,種在院中。

她告訴小美哪些是耐陰的植物,可以種在角落,哪些必須有陽光。

小美滿眼崇拜,讚歎:“家姐你好能幹。”又問:“誰教你的?是阿媽?”

美若搖頭,培好土,說道:“是維恩,我之前的未婚夫。”

“原來他叫維恩。”小美蹲在地上,習慣性地想托腮,一看雙手汙黑,吐吐舌頭。“你喜歡他?很喜歡?”

美若掘開另一個土坑,沉思片刻,忽而一笑,回道:“維恩是好人,很好的人,是所有女孩子夢想中的王子。我喜歡他,也感激他,他給了我最美好的時光。”

小美幫她搬來一棵虞美人,看她種下。

“將來,我也要嫁我喜歡的,要很喜歡的。”

美若噗嗤一笑,“好,小美有誌氣。”

她起身,“天晚了,先不種了,我們去超市,晚上我煮飯給你吃。”

“嗯。”小美跳起來。忽然驚叫一聲,衝向院門,開心道:“爹哋。”

靳正雷捉住她,“看看你的泥爪子。”

小美作勢將手往他褲腿蹭,他笑著閃開一邊。

美若放下方鏟,拍拍手中的泥土,默然注視兩人。

他望過來,夕陽中,目光難言,強笑道:“來接你們去吃晚飯。”

周一接到倫敦的電話,學長告訴美若,申兆文名下公司在倫敦蘇富比的拍賣品以瓷器居多,交易記錄顯示大部分被拍走的藏品同樣為神秘買家所得。

“有沒有可能查到蘇富比支付的支票號和出票日期?”

“米蘭達,你要做什麽?”

“學長,我懷疑有人通過藝術品買賣洗錢。”

“這是很重的罪名。”

“這對我很重要。我希望阻止他。”

對方沉默,稍後道:“我盡量。”

美若掩麵沉思。

如果四九叔和詹俊臣消息來源準確,靳正雷的偏門生意,隻是走粉一項,一年便是十數億。世人都知那生意利潤驚人,即便隻算五五開的話,他需要洗幹淨的黑金,依靠電影業完全不足以應付。

藝術品投資是最好的渠道,既無定價,可以隨意炒高,又有保護條例,必須對交易雙方的資料保密。假如申兆文和買方都是靳正雷的人,他用自己的現金支付,扣除手續費和稅金,再由蘇富比開出支票,黑金就此變成投資收益。

他甚至可以不理會藝術品價值幾何,是否真跡。

也甚至,同樣的操作手法,不僅在蘇富比,可能也出現於佳士得。

美若失神。難怪他敢當街槍殺瘸腳七,難怪和興的元老都折在他手中,難怪蔡炳謙釘牢他數年也無可奈何。

他是個瘋子,還是個聰明的瘋子。

他打來電話:“還不下班?”

“我加班。”

在寫字樓坐到華燈初上,美若打算去金鍾道附近的名店添置幾件夏衫。下電梯後,抬眼一掃,大堂各樓層銘牌中“心理學博士章惠山診所”一行黑體字撞入眼簾。

美若走出幾步,又退回來,想一想,重新踏進電梯。

玻璃門緊鎖,前台明亮的橘色燈光下,空無一人。

她嘲笑自己的脆弱,準備離開,卻有一位三十出頭的女士走出來。

那女人女生男相,看起來很是精明利落,穿簡潔的橄欖色西裝,配米色窄腳褲,隻用一隻胸針裝飾。

她開了門,說道:“這位小姐,鄙所已經下班放工,請明日來。”

“需要預約嗎?”美若情不自禁問出口。

那女人笑,“當然。不過新開張,你是第一位客人,時間隨你安排。”

美若挑第二日午休時間上樓,前台小姐換了位青春貌美的十八歲少女。帶她轉去裏麵,她這才愕然發現,原來昨天相遇那位便是章惠山博士。”

章惠山今日換淺藍襯衫,笑容恬淡,語聲溫柔而有禮,她請美若坐下。

三百尺大小的房間以深藍裝飾,綠植點綴,一麵牆上掛滿章惠山的執業資格證,耶魯的畢業證,以及諸多嘉獎狀的影印本,玻璃窗外是美麗的維多利亞港。

“需要做什麽?”美若坐在沙發裏問。

章惠山抬頭一笑,“放鬆。”她停了筆,大約是記錄美若之前留下的資料。

“就這樣?”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聊一些能令你放鬆的話題。”

美若想想,“我不習慣和陌生人討論自己。”

章惠山沉吟道:“或者小憩,直到你願意開口的時候。我會一直等待。”

美若笑出聲,“真讓人安慰,一直等待,比情人的情話還要令人心動。”

章惠山附和:“與心做情人知己並非易事。要不要聽音樂?”

“有沒有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她俏皮地眨眼睛:“哪一個版本?我有79年畢爾斯瑪,還有沙弗蘭。”

原來是同道中人。“沙弗蘭吧,都說他技巧略不足,我喜歡他深沉的感情。”

美若在章惠山診所睡了大半小時午覺。

章惠山送她到門口,道再見,前台小姐問:“還需要要預約下一次嗎?”

美若點頭。

第二日她繼續上樓午睡。

何平安向靳正雷匯報:“圈哥,阿嫂最近中午……”

“最近和金毛午飯?”

“不,阿嫂近兩日中午都會去她寫字樓樓上一間診所。”

靳正雷麵孔忽然發白,一顆心跌宕不定,喜憂交加。她懷孕?墮胎?

“是去看心理醫生。”

“平安,你說話不要一半一半。”靳正雷無以言說那濃重的失落,黑起一張臉,過一會又問,“心理醫生?”

“就是解決心理問題,排遣壓力的那種醫生。焦慮症,抑鬱什麽的。”

“我知道了。”

“大圈哥,”何平安小心翼翼地,“最近,沒有欺負阿嫂?”

“我疼惜她來不及。”

“哦哦,那我出去做事了。”

“平安,”靳正雷叫住他,遲疑道,“我認為,我也需要看看心理醫生。”

何平安表情呆滯。

靳正雷摩挲下巴。不期然地,想起她用懷念語氣說“我喜歡他,也感激他,他給了我最美好的幾年時光”。

他苦笑,“我焦慮,也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