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醉酒

第一卷 青樓篇 第42章 醉酒

隻聽到小郡主君回暖笑道:“詩好,兩位妹妹評得也好。卡門姑娘不但詩作得好,連字也寫得不俗,不如這一輪便由姑娘起頭,如何?”

我抬眼看她,見她眼裏有一些興味,看來她對我還挺感興趣。是要知己知彼,才好百戰不殆麽?我笑起來,起身走到書桌前,提起筆,品茶詩?選哪首?腦子裏未加細想,手上已寫了個“茶”字上去,待回神才覺出不好,怎麽一恍神兒就落筆了?那明玉小姐一直站在我身邊,見我寫了一個字便停筆,笑道:“怎麽姑娘還沒想好麽?”語氣裏已帶上幾分不為以然,定以為我剛才不過是運氣好撞上了吧?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再看向那個“茶”字,突然想起元稹的一首《一至七言詩》來,正好可補了這個差錯,當即便不停筆地書下去。

茶,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

我一路寫,明玉小姐在邊兒上一路念。到最後一字落筆,我抬眼看她時,她眼裏浮出一絲訝色,我淡淡一笑,擱了筆,轉身落座。丫環取了那詩拿去夾,明玉也坐了下來。一桌子人看著那首詩,一時鴉雀無聲,幾個女孩兒臉上神色各異,有驚訝、有佩服、有讚賞、還有莫測難懂。半晌,卻聽到小郡主笑道:“得,我看今兒任誰也比不過姑娘這首品茶詩,這一輪也別比了,我代她們向姑娘認輸。”

“郡主客氣了。”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是已試過我的深淺,所以不用再玩了罷?今兒這兩輪鬥詩,是真的一時興起,還是早有準備?忍不住笑了笑,我酒量本來就淺,剛才喝了一杯,幾分酒意上來,臉也漸漸有些燒。這時平安差人去取的吉他拿來了,幾日不見它,還頗有些想念,我解開琴套,取出琴來愛撫。眾人見了吉他的樣子,都怔了怔,小郡主笑道:“平安倒沒說錯,這琴的樣子還真是有些怪。”

我微微一笑,手指在弦上拔了拔,開始調音。這當兒,一個十八九歲的青衣少年走進來,我抬眼一看,哇,好一個酷哥,他的五官未見得多標致,卻異常剛毅有型,緊身的青色勁裝著在身上,全身充滿獵豹般蓄勢待發的力度。好身材好身材!我眼珠都要掉出來了。卻見他附耳在小郡主耳邊說了句什麽,小郡主神色一變,動作優雅地站起來,對平安道:“不好意思,平安妹妹,我府上有些急事,父王差人來讓我回去,你今兒的壽宴我不能湊熱鬧了,妹妹莫怪。”

“回暖姐姐看你說的,到底是家裏的急事重要些,平安怎麽會這麽沒分寸。”平安也站起來,笑道,“我送姐姐出去吧。”

“不用了,你們都別起來了,留在這兒聽卡門姑娘唱曲兒吧。”小郡主笑道,抬眼看我,“卡門姑娘,今日回暖沒耳福聽姑娘的曲子,下次定要向姑娘討回來。”

“郡主折煞民女了。”我站起來福了福。小郡主笑道:“姑娘過謙了,今日能認識姑娘這樣的才情雅潔的女子,回暖三生有幸。”

一眾全都站起來,送小郡主出了涼亭,複又落座。平安對我笑道:“姐姐,你今日送我什麽曲兒?”

姐姐?嗬嗬,我笑起來。我送她娃娃之後,她對我倒也客氣了,可也是“你呀你”的叫,這會子怎麽叫得這麽親熱了?我的眼神落到剛才寫的那兩首詩上去,會意地一笑,搖搖頭,心中暗道,白老前輩、元老前輩,今兒謝謝你們幫忙了。

調好音,我皺了皺眉,不知道給平安唱首什麽歌好,今兒這氣氛,那些悲悲切切的可不好,再看他們這群少爺小姐們年少輕狂快馬清秋的模樣,想起一首歌來,就送給他們好了,這當兒,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該他們狷狂的時候。

當下不再猶豫,我站起來,坐到連著涼亭欄杆的木長凳上,拔出一串音符,看吉他的琴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我笑起來,張口唱出歌詞。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隻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隻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我借著酒勁,抱著吉他坐在長凳上搖搖晃晃地唱,記得當年看《東方不敗》,心裏是何等豔羨那樣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的人生。但求知己長相伴,浪跡江湖風雨行。什麽時候,我才能遇到一個願意執我之手的人,與我一起笑看天邊的雲卷雲舒,細數黃昏的簷前滴雨,傾聽喧囂聲裏隱者的吟唱,回憶我們曾經年輕過的容顏?

沉浸在這樣的思緒裏,我的心醉了,眼醉了。一曲罷了,餘音繞梁,回味不絕。一眾小屁孩全都張大嘴傻呆呆地看著我。嗬……,我又笑了,覺得頭有些暈,心中暗嘲,難道我真是有做豔妓的天資?不然為何總是這樣有意無意地賣弄風情?

“唱得好。”涼亭外傳來擊掌聲,我隨著眾人回頭望去,見是一身戎裝的寂驚雲和一襲白裳的宇公子。二人步入亭來,寂平安衝上去,對寂驚雲道:“二叔,你下朝啦?”

寂驚雲臉上浮出著寵溺的微笑,摸摸她的頭,轉身對我道:“卡門姑娘這支曲兒,唱出了世人的心聲,實在不是一個好字說得完的。”

“將軍過獎了。”我放下吉他,站起來行禮,酒意襲上來,身子忍不住搖了搖,寂驚雲急忙扶住我:“姑娘小心。”

一屋的目光都緊緊盯著我們兩個,特別是那群看熱鬧的小鬼,我抽回手,抬眼看了宇公子一眼,他淡淡地看著我,臉上無喜無怒。寂驚雲也覺得有些失禮,縮回手,對平安沒話找話地道:“你們在玩什麽哪?”

平安看了我一眼,對寂驚雲笑道:“剛剛我們在賦詩哩,若蘭姐姐出的題,讓眾位姐姐各賦一首飲酒詩和品茶詩贈我作生辰禮物。不過第二輪卡門姐姐剛開了個頭,回暖姐姐說卡門姐姐作得好,我們今兒誰也勝不了她,就沒讓作下去了。”

“賦詩?”這次出聲的倒是宇公子,他走到那排夾著詩章的細繩兒麵前,依次念了過去,念到那首《問劉十九》時,轉身道:“這首是誰作的?”

寂平安對他作了個鬼臉,扭頭不理他。嗬,看來還在生那日害她落水的氣哩。隻聽到羅裳兒笑道:“這首詩是卡門姑娘作的。”

宇公子回頭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指著那首與《問劉十九》相同字跡的《一至七言詩》道:“那這裏麵的唯一的一首寶塔詩,也是卡門姑娘所作的?”

“正是。”這次是蘇靈答他,我見到若蘭的臉色有些泛紅,輕輕湊到寂平安麵前問:“平安,這位公子是……?”

“他是個大壞蛋。”寂平安倒是一點兒也不給宇公子留麵子,大聲嚷嚷出來,引得一幫嬌女們捂嘴兒笑起來。宇公子失笑地站在那裏,頗為尷尬。寂驚雲抱歉地看了宇公子一眼,對平安道:“胡說什麽,午宴準備好了,你先帶各位姑娘去花廳開宴吧。”

平安倒是很聽她這二叔的話,聞言點頭道:“姐姐們,我們先吃飯去,吃了再玩。”說著轉頭笑著牽我的手:“卡門姐姐,我們走。”

這丫頭,沒聽到他二叔話裏那個“先”字麽?我看了宇公子一眼,對平安笑道:“我飲了酒,這會子頭有點暈。我先歇一會兒,你先帶各位小姐們去吧。”

平安聽我這樣說,點點頭:“那姐姐就在這兒歇一會兒,平安失陪了。”

見她們走了,寂驚雲支退了亭裏的下人,跟著也離開了涼亭。宇公子在靠著涼亭欄杆的木長凳上坐下來,又恢複了他一慣的作派,懶洋洋地抬眼看我靠著柱子軟綿綿地站著,笑道:“還佇在那兒做什麽?身子沒力不會找凳子坐麽?過來。”

我軟手軟腳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他拉我偎在他胸前,笑道:“喝了幾杯?就乏成這樣?”

“一杯。”我懶懶地答他,在他身上蹭了個舒服的位置,“嗯……,一杯加一口。”

“你酒量還真淺。”他輕笑,捋著我額前的發,“沒想到你還滿腹書華,上次還跟爺貧嘴,說自個兒不是才女。”

“作兩首詩便是才女了?爺對才女的要求還真低。”我嗤笑道,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我貪戀地深吸一口,臉向他懷中埋去,難得有半刻的閑適,我就想好好膩在他懷裏,在他溫暖的懷裏停得久些。

他輕笑著,“既然作兩首不叫有才,那便作三首如何?”

“爺刁難我。”我抱住他的腰,揚著醉眼看他,撒嬌。

“算是你贈我的,可好?”他柔聲哄我,一雙眼睛燦若星辰,蕩漾出一股春水般的溫柔甜蜜。我感到心裏仿佛有股微弱的電流通過,酥酥的、麻麻的,身子仿佛要化成水了。被他溫柔的眼神魅惑了,我失了神兒般地伸手撫摸他俊美的臉頰,喃喃低語:“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他輕笑起來,我驀地回神,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地念出了半首魚玄機著名的慨歎,臉上一燒,將臉埋到他懷中去,不依地撒嬌:“爺取笑我……”

我像貓一樣在他懷裏磨蹭,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他擁緊我,下巴溫柔地蹭了蹭我的頭頂,灼熱的氣息灑在我耳後,我的臉貼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感覺那熱度透過衣服一點點地滲進我的皮膚,讓我的臉越發地燙起來。這個男人,我是這麽喜歡他,喜歡他,無法抗拒。想鎖心,想鎖情,可是一見到他,心不聽使喚,情不由我掌控,怎麽辦?怎麽辦?

他伸手溫柔地捋開我額前的幾縷散發,幽幽一歎:“你這丫頭,一會兒想著快意江湖,一會兒想著悠閑人生,一會兒又這樣滿腹柔腸……”他頓了頓,寵溺地揉著我的頭發,輕歎道:“你到底想過一種什麽樣的日子?”

“哪一種,我都想要。”我抬眼看他,輕笑起來,仗著酒意放肆醉言,“我是個貪心的人,不管是快意江湖還是悠閑人生,隻要有個貼心的人陪著,都比當皇帝還要快活呢。”

“快意江湖、悠閑人生,比當皇帝還快活?”他失笑,捏了捏我的臉,“你又不是皇帝,怎知皇帝不及你快活?”

“想也想得到呀……”我輕輕拂開他的手,在手裏捏著,“自古以來的皇帝呀,錦衣美食地享著、瓊樓玉宇裏住著,地位尊貴、身份崇高……,他們是天子、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世人隻得膜拜仰望……”我打了個酒嗝,腦子有些沉,“可是,站得越高,能陪在他們身邊的人就越少,他們難得有真正的朋友,聽不到真話,卻有一大堆敵人;昏君且就不說,但凡想當個明君的皇帝,大都心懷天下,為了大局,有時要犧牲親情、愛情、友情……”我的腦子越來越沉,“他們擁有天下,卻享受不到平民百姓的天倫之樂、夫妻之愛,他們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仍然有渴望擁有卻無法擁有的簡單快樂……”他的手怎麽越來越涼?酒勁讓我無法思考,我把他的手捂在我的掌心裏,輕輕搓著、暖著,閉上眼睛,喃喃道,“地位再高又如何?高處不勝寒哪,皇帝其實是全天下最孤獨、最寂寞、最可憐的人呢……”我的聲音弱下去,終於不敵酒勁的侵襲,偎在他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2006、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