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香酒會四

靈異怪譚之人間鬼味

祁穆忍不住想要抬起手來揉揉眼睛,以確定自己眼睛看見的和心裏想到的是不是同一個人物,但是他很快就不再懷疑了。

不管是那隻狹長銳利的獨眼,還是那身完全沒有參與感的氣質,都太顯眼了,由不得你不相信。

祁穆連忙把自己的震驚和伴侶分享,卻隻得到一句:“黑蛇烏猜是誰?”

他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來,當自己和烏猜接觸的時候,封百歲還在三界的某個角落不知所蹤。

於是他轉而去問蛙九,對方的反應卻比想象中更誇張——

“什麽?!又來了?”

祁穆立刻抓住他語句裏的那個關鍵詞,“又來了?難道說他每次‘香酒會’都會來這裏擺酒攤嗎?”

“是啊,次次都來,沒有一次缺席。我本來想著,這次伐仙大戰以後,他肯定要閉關休養一段時間,沒想到還是來了!”

祁穆也沒想到那個陰沉的男人也會有這麽家常的一麵,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又問:“他釀的酒不好喝嗎?為什麽顧客那麽少?”

蛙九頭疼地按著太陽穴,“不是不好喝,是不敢喝。”

“怎麽說?”

“他的酒啊,都是用自己的蛇蛻泡的,惡心就不用說了,可怕的是毒!黑蛇烏猜最擅長使毒,他的原形渾身都是毒,一滴致命、見血封喉,誰知道酒裏麵有沒有毒?就算沒有毒,看著他那張臉,還有什麽興致喝下去!”

“也有人敢喝嘛,我已經看見好幾個客人了。”祁穆伸長脖子往那邊望去。

蛙九連連擺手道:“你看見的那幾個都是被他嚇的,烏猜現在還是妖眾名義上的首領,總有幾個倒黴的被他威脅去以身試毒。”

祁穆不明白了,“既然烏猜的酒一點也不受歡迎,我看他也根本不喜歡擺攤,為什麽還要次次都來?”

“聽說他好像答應了誰,對方要求他每次都要參與,還有人說他是在贖罪,反正說什麽都有,誰知道為什麽......”

也許是察覺到他們探尋的目光,本來一動不動的烏猜突然轉動眼珠向他們所在的位置看過來,把祁穆嚇了一跳,想問問蛙九需不需要過去,卻發現蛙九早就已經苦著臉,自覺地往烏猜的酒攤方向移動,嘴裏一邊抱怨著自己太倒黴。

祁穆想了想,也拉著封百歲走過去,短短的途中簡單地向他交代了幾句烏猜的身份,也順便提到黑蛇和鴉的恩怨。

他們走到攤前時,蛙九正端著一個酒碗懸在嘴邊,久久沒有動彈,臉上的表情像便秘一樣。

祁穆聞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瞥了一眼碗裏黃黑色的**,默默地為蛙九歎了一口氣。

“好久不見,元靈大人。”

最後四個字被刻意加重了語氣,祁穆仿佛沒聽見似的,淡淡一笑。與他一桌相隔的獨眼男人把手放在桌上,指節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聲響。

利劍般的視線轉到封百歲身上,“這位想必就是燭龍大人了。”

封百歲小幅度地頷首,道:“我以為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想。”

烏猜眯起他唯一的眼睛,指節敲擊桌麵的聲音變大了。

“兩位好不容易來了,要不要喝上一杯?”

隨著他“嘶嘶”的話音,在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桌上那幾個裝滿不明**的酒碗,一時間誰也沒有出聲。

就在沉默的時候,祁穆忽然說話了——

“上次你讓我見到畫眉的時候,問問它,還記不記得黑蛇烏猜,和他的左眼...”

他說著抬眼看向對麵男人的臉,微笑著道:“我隻認識一位畫眉妖仙,所以就幫你問了。”

話音一落,規律的敲擊聲瞬間停住,祁穆注意到那張陰沉的臉上飛快地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又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

停頓了許久,男人才從口中吐出兩個平淡的字:“是嗎......”但聲音裏的顫抖卻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看著烏猜刻意壓抑的激動和一點不安,他的眼神不再銳利,甚至開始無意識地亂飄,祁穆忽然覺得不忍,早就知道他想問什麽,幹脆直接告訴他:“他還記得小黑蛇,而且還說......他已經原諒你了。”

聽到這話,烏猜的眼皮跳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就沒再說話。

“話我已經帶到,那杯酒就留到下次再喝吧。”

祁穆說完,就拉著封百歲離開了,蛙九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放下手中的酒碗,舉步去追他們。

待走遠了些,祁穆難得地八卦了一下:“我覺得鴉和那個烏猜的事肯定不簡單。”

封百歲點頭,又補充道:“而且應該是感情方麵的事。”

“我也這麽覺得。”

正說著話,蛙九趕了上來,見到他們就連珠炮似的說起來:“嘖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烏猜大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還以為他就是個惡鬼。”

“惡鬼?他有這麽凶?”

“何止是凶啊......”蛙九忽然壓低了嗓音,同時看了一圈周圍的人,這才小心地說道:“幾十年前,妖界有一個關於烏猜大人的流言,大家都說他為了當上妖眾領袖,不惜殺害前任首領......”

“因為這樣,你們就說他是惡鬼?”

“不不不,關鍵的還沒說呢,這可不是流言啊,是千真萬確、妖妖皆知的事實——烏猜大人是被前任首領養大的,首領喂他教他、助他修煉,他卻......”說到這裏,蛙九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們妖啊,從來不把規矩放在心上,但是對於恩情,是知恩必報的,何況這是養育之恩。這樣他都下得了手,所以才說他心狠手辣、形同惡鬼!”

說完以後蛙九自己在那裏歎息,“可惜聽不懂元靈大人和烏猜大人說的那些話......”

祁穆和封百歲對視一眼,他們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身影,卻又默契地搖了搖頭,故事裏德高望重的前任首領和那個美麗高傲、嗜酒如命的妖仙半點邊都沾不上。

封百歲剛想說話,卻感覺左手背上傳來柔軟的毛發觸感,緊接著下一秒,就聽到一聲驚呼,旁邊有個女人站立不穩,正朝自己身上倒。他略一皺眉,果斷側開一步,於是那女人就結結實實地落地了。

似乎沒想到自己真的會摔倒,女人趴在地上顯得有些尷尬。祁穆趕緊彎腰把她扶起來,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看到對方的臉時,他有些意外,這女人長得很美,五官精致小巧,有種純真的味道,卻又眼角帶媚,完全不同的兩種氣質糅合在一起,竟然不覺得突兀。

但祁穆就是覺得這女人有些古怪,待瞟到她腳跟附近忽隱忽現的尾巴尖,才恍然大悟。

“我......”

對上祁穆的眼睛,女人愣了一下,竟然覺得不好意思,話還沒說完臉就先紅了。

她慌忙跑走,經過蛙九身邊時伸手擰了一下他的手臂,蛙九疼得齜牙咧嘴的,隨口罵了兩句,然後說他還要去找人,向祁穆和封百歲告退。

祁穆和他客氣了幾句,就讓他快去。

蛙九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向前走了一會兒,突然被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拖進了旁邊的轉角。

在那裏等他的就是剛才跌倒的女人。

一見到她,蛙九就不耐煩地說:“狐狸精,你又要幹什麽?不是早就跟你說過,燭龍大人不可能看上你這種鄉下狐狸的!”

“你說誰是鄉下狐狸?!”金舀指著他的鼻頭罵道:“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啊!我都沒嫌棄你黏糊糊背上長膿瘡,你還敢嫌棄我?!”

蛙九瞪起他的青蛙眼,“我說過多少次了!背上長膿瘡的是蛤蟆!蛤蟆!!!”

“管他什麽青蛙蛤蟆的,都差不多。”金舀不耐煩地擺手道:“算了算了,別說這個。哎,我問你,燭龍大人和元靈大人真的像大家說的那樣是一對嗎?”

“當然是真的!”

說到這個蛙九就忍不住得意起來,他現在可是那兩人的朋友,除了他們兄弟幾個,還有誰能享有這樣的殊榮?看看,就連平時和他最不對盤的狐狸精都要來找他打聽消息了。

“不是說之前他們曾經分開過一段時間嗎?所以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才重新在一起也是真的?”

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九九八十一難...這是元靈和燭龍的事嗎?不管了,這種時候不能漏氣。

“也是真的。”蛙九點頭道:“他們之前在人界體驗生活,曆經了重重磨難......”

“等等!”金舀打斷了他,不相信地問:“人界能有什麽磨難啊?”

“嘖...這就是你不懂了,人界沒有去過吧?”

看他那麽得意忘形,金舀也不想認輸,但是自己修為不夠,確實還不能越界,隻好嘴硬道:“你等著!我馬上就能去了!”

其實蛙九隻是去界口接過訪客而已,真正的人界是什麽樣子的他完全不知道,隻能硬著頭皮瞎編:“告訴你,人間是很可怕的,燭龍大人和元靈大人在那裏遇到了無數的危機,比如說...人類會把他們抓去殺死,然後剝了皮,丟進滾水裏煮熟,或者用火烤焦,吃他們的肉......”

金舀聽得臉色發白,連忙問他:“那人類會把他們抓去做成大衣領子嗎?”

“會!當然會!還有很多磨難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不過不用擔心,他們通通化險為夷了,所以才能成為被三界崇敬的人物。”

金舀不由得想起剛才祁穆扶起自己時的笑容,心馳神往道:“元靈大人好溫柔呀,男人就應該像這樣,又堅強、又體貼......”

蛙九覺得有義務提醒她:“你上次不是說男人應該像燭龍大人一樣高大冷峻嗎?”

金舀撇嘴道:“上次是上次嘛,你還說,燭龍大人是三界出了名的不管事,就連神界遭遇危機他也沒有回去看一眼,可見是多麽冷酷無情的人,我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現在我不打了,你高興吧?”

“高興個屁!你還不如接著喜歡燭龍大人,反正他也不會理你,如果你是纏著元靈大人,燭龍才不管你是不是母的,說不定會把你的內丹都掏出來捏碎......”

“別編瞎話來嚇唬我了,誰會相信啊!再說他們要經過那麽多磨難才能在一起,正好試試他們的感情能不能經得住我的美貌考驗。”金舀說著,就推開蛙九,徑直向祁穆他們走去。

祁穆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小妖,看到對方走近,友好地笑了笑,這讓金舀心花怒放,暗想元靈大人一定也對她有感覺的,於是更加熱情似火,先向祁穆表達了感謝之情,又伸出了友誼之手,然後非要和他們一起逛集市,在這些過程中還一直試圖和祁穆肌膚相親。

祁穆知道她道行尚淺,隻是小孩心性,也沒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但是一旁的封百歲聽在耳朵裏就頗不是滋味了,好幾次都要伸手把纏在祁穆身上的母狐狸扯下來,耐心也快耗盡了。

金舀還絲毫沒有察覺,甚至說出要以身相許來回報“一扶之恩”這樣的話,封百歲忍無可忍,瞥見她身後藏得拙劣的狐狸尾巴,狠力一拽,金舀痛得變回原形,眼淚汪汪地坐在地上。

祁穆幫它揉了揉受痛的尾巴,又拍拍它的頭,笑道:“回去吧,蛙九還在那邊等著你呢。”

躲在拐角正探頭的蛙九被祁穆的視線掃到,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趕緊跑過來把母狐狸抱走。

封百歲板著臉問祁穆:“你幹嘛摸她屁股?”

“她隻是隻狐狸......”

“會化形的狐狸?”

“那時候是原形。”

封百歲挑起眉梢,“你還想人獸?”

祁穆嗆了一下,禁不住笑道:“是呀,你快變成龍身,我跟你人獸。”

封百歲:“你越來越重口味了,不是應該走清新路線嗎?”

祁穆:“是呀,所以你不要老是盯著我的菊花,你們也一樣。”

封:“......”

祁穆扶著封百歲的肩,問他:“我請你喝酒賠罪怎麽樣?”

封百歲不屑地哼了一聲,“一開始你不去扶她就不會有這麽多事。”

祁穆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會讓女孩子就那麽直接摔倒麽?你有沒有一點風度?”

封百歲又擺出那張麵無表情的萬能臉,“風度是什麽東西?”

“別裝了,我看見你笑了。”祁穆沒好氣地說。

兩人默默地笑了一會兒,祁穆道:“我們吃了那麽多小食,還沒正經嚐過妖界的酒味,你想讓我請你喝哪種?”

“不要酒。”封百歲嚴肅地說:“你去買一瓶春情露給我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