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之歌中

陵園之歌(中)

沒等封百歲說話,一直被忽視的畫眉忽然飛下來,落在地上時已經變成了之前的男人。

“既然你要看的人已經不在了,就讓我喝吧。”他說著,抱起酒瓶。

那些兵吃了一驚,問祁穆:“那是什麽東西?”

“活了很久的畫眉鳥。”祁穆回答:“自稱是妖仙。”

“什麽叫東西!”男人不滿地道:“而且為什麽是自稱?”

“不是你自稱的嗎?”祁穆疑惑道:“那你是怎麽說的?”

“畫眉...”團長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道:“這隻鳥我以前好像見過。”

祁穆看著正在喝酒的男人,想了想道:“你見到的可能是另外一隻吧,畫眉都長得差不多。”

“說的也是。”

“團長,邦哥來了!”一個小兵飄過來報告。

“啊,他來了。”團長立刻掉頭,回到自己的墓前。

一個穿著軍裝,麵容邋遢的男人慢悠悠走過來,看見祁穆和他身邊抱著酒瓶的陌生人,愣了一下,道:“小穆,你也來了?”

祁穆點點頭。

他看一眼那隻畫眉妖,也沒有問什麽,自顧自轉向團長的墓。

男人掏出一包煙,點了一支,放在團長的墓碑上,一屁股坐下來,也給自己點了支煙。

深深地吸了一口,男人對著墓碑說道:“歡歡,這包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喜不喜歡?”

“嘻嘻...歡歡...”旁邊幾個小兵哄笑起來,團長尷尬地飄在他麵前,臉上微微泛紅。

男人又說:“對不起啊,好久都沒有來看你,這幾天幫人家幹活,賺了一筆,你瞧,好煙哪...”

他把煙盒亮出來,笑了笑。

“最近我來,覺得這園子裏安靜了好多,是不是又有兄弟走了?你也差不多了吧?”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回答,他轉頭問祁穆:“小穆,歡歡投胎了沒有?”

祁穆有些為難地看一眼團長,後者朝他點點頭,祁穆想了想,卻說:“沒有。”

男人咧嘴笑起來,眼神溫柔地看向墓碑,“就知道你不會去,你小子舍不得我。”

小兵們一陣起哄,紛紛笑著去推團長,團長的臉更紅了。

坐了一會兒,煙快燃盡了,男人說:“歡歡,你一個人留下也不好...”他捏住煙頭狠狠吸了一口,站起來道:“等最後一個兄弟要走的時候,你也走吧,投個好人家。”

然後他輕輕拍了拍墓碑,轉身離去。

團長看著他的背影,似乎想叫他,猶豫了一下,又垂下手,默默地看著碑上那支已經熄滅的香煙。

封百歲問祁穆:“那人是誰?”

“趙興邦,也是他們的戰友,幸存下來的。”

“他和那個團長,是什麽關係?”封百歲覺得那兩人之間好像不僅僅是朋友那麽簡單。

“這個嘛...”祁穆道:“我也沒問過,不過好像大家都知道。”

旁邊的畫眉一點也不關心人類的問題,他把酒瓶喝幹了,又問祁穆還有沒有。

“沒了。”祁穆攤手道。

“真小氣...”畫眉不高興地嘀咕,然後重新變成畫眉鳥,拍拍翅膀飛走了。

祁穆看著那隻忘恩負義的鳥,很想用酒瓶把它砸下來。

走出陵園,祁穆看看手表,時間還早,就對封百歲說:“你想不想去看看趙興邦,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封百歲對趙興邦不感興趣,倒是對他和團長的關係很感興趣,於是就同意了。

祁穆坐車進城,領著他去電影院,封百歲還在想難道那個趙興邦是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就見祁穆往電影院後門的樓梯下一指,“喏,就在那裏。”

趙興邦正獨自蹲在角落裏,麵前擺著一個象棋盤,他拿起一個棋子走出一步,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又拿起另一邊的棋子動了一步。

“自己和自己下棋?”

祁穆點頭道:“他經常這樣,一下就是一天。小時候我來看電影,旁邊米線館的老板娘讓他去幫忙從貨車上抬蜂窩煤,一車十塊錢。他隻搬了一車,就不幹了,又跑回去下棋。老板娘問他怎麽不繼續搬,他說,賺的錢已經夠今天吃飯了。”

“那以後怎麽辦?”

“老板娘也是這麽問的,他就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考慮。”祁穆笑道:“有趣吧?這件事情我印象特別深刻,曾經覺得他就是世界上最樂觀的人。”

“......”封百歲想了想,道:“他腦子正常嗎?”

“這就不知道了。”

祁穆說著話,上前向趙興邦打招呼:“邦叔。”

“小穆?”趙興邦回過頭,招手道:“來來來,陪我下一盤。”

“我下的不好。”祁穆推辭道。

“沒事,就下一盤!”趙興邦小心地撫平棋盤紙,重新擺好。

封百歲推推祁穆,在他耳邊說道:“我下。”

祁穆才安心蹲下來。

第一步,祁穆走得很保險,隻是動了一步卒。

第二步,換成封百歲,他拉著祁穆的手,拿起“馬”,跳了一個田字格。

趙興邦愣住了,祁穆也愣住了,小聲問封百歲:“這是什麽意思?”

“下棋。”封百歲回答。

祁穆提醒他:“‘馬’走的是日字格,‘象’才是走田字格!”

“哦。”封百歲麵無表情地拉著他的手,又把那個“馬”拿了回來,淡淡道:“記錯了。”

“你到底會不會下!”祁穆瞪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對趙興邦道:“我是真的不太會...。”

“沒事沒事。”趙興邦擺擺手,笑起來,“以前我和歡歡下,也經常悔棋。”

不是我想悔啊...祁穆在心裏呐喊,不情願地替封百歲背下這個黑鍋。

趙興邦卻從祁穆的動作裏看出了異樣,問道:“小穆,你旁邊是不是有朋友?”

祁穆不打算再瞞,就爽快地承認了。

趙興邦興致勃勃地道:“那就讓他和我下,我看看你朋友水平怎麽樣!”

“他的水平...也不怎麽樣...”祁穆小聲說。

“讓他試試嘛,不試試怎麽知道!”趙興邦對著祁穆身邊的空氣說:“你來,給小穆展現一下你的水平。”

封百歲欣然應戰。

祁穆看阻止不了他們,幹脆輕輕鬆鬆在旁邊看著。

這盤棋結束的很快,因為最後封百歲直接拿著“車”一路飛過棋盤,毫不猶豫地幹掉了趙興邦的“帥”。

這讓圍觀的祁穆目瞪口呆。

趙興邦也呆了一會兒,隨即哈哈大笑,“娘的,算你厲害!”

“可是他違規了...”

封百歲挑眉道:“不是說‘車’可以隨便走?”

祁穆歎氣,“你走的也太隨便了...”

“管他有沒有違規,我就覺得挺好玩嘛!是我輸了。”趙興邦笑道:“小穆,你這朋友很好。”

哪裏好了...

祁穆看看趙興邦,又看看封百歲。

趙興邦把手裏的棋子一丟,不下棋了,讓祁穆陪他聊天。

祁穆說起那時候的蜂窩煤事件,趙興邦笑了很久,“這事都讓你看見了?有沒有告訴歡歡?”

祁穆搖頭。

“那就好,可不能讓他知道我這麽過日子。”

“邦叔...”祁穆忍不住問他:“為什麽你不把第二天的錢一起賺了?”

趙興邦瀟灑地揮手道:“還是那句話嘛,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見祁穆還是一臉不解的樣子,他摸出煙,挪到旁邊靠著牆坐下,“你爸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幾年打仗的事?”

“自衛反擊戰嗎?”祁穆搖搖頭,“沒有。”

“那你知不知道是和誰打?”

“越南?”

趙興邦點點頭,說道:“那幾年我們很長時間沒有打仗了,經驗不足,越南人一打過來,慌慌張張地應戰。很多剛剛入伍的新兵,集訓都沒有結束,就被拉上去了。”

“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熱血沸騰的,看著旁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倒下,身上到處是血,場麵那叫一個慘啊...到後來就什麽也不管了,隻知道向前衝,弄死幾個算幾個,給兄弟們報仇,根本不怕死。”

“真的,流彈嗖嗖地過去,眼睛都不眨一下。有時候就覺得,死了倒好,不用獨自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說到這裏,趙興邦的目光有點散,愣愣地看著前方,手裏的煙一動不動,煙灰留了很大一截。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那場戰爭死了很多人,我們一個團最後沒剩下幾個活的,歡歡就是在我麵前倒下的。一顆子彈,打進他這裏...”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等我反應過來,他的衣服已經紅了一大片。他還笑,讓我別犯傻,躲到後麵去。”

“我沒聽,等他閉了眼睛,提起槍就衝到最前麵去了,想著趁他還沒被陰司勾走,趕緊陪他一起去。”

趙興邦自嘲地笑笑,吸了一口煙,“不過我運氣好,竟然沒死成,等仗打完,也沒再尋死了。你想啊,在戰場上都沒死掉,哪還那麽容易死?”

祁穆默然不語,他認識這些軍人很多年,但是從來沒想過他們是在什麽樣的戰場上失去生命的,隻能根據趙興邦的形容想象當時慘烈的景象。

他記得小時候問過父親,為什麽那些叔叔能天天那麽開心?

得到的回答是,因為他們見過了真正的地獄。

重新回味這句話,才能漸漸明白那時候說話的人是怎樣的百感交集。

“那現在太平了,怎麽不過點好日子?”祁穆問。

趙興邦搖搖頭,“什麽才算好日子?”

“嗯...”祁穆想了想,“悠閑的生活,每天都過得很輕鬆?”

“我就是這樣啊。”趙興邦攤手道:“餓不著,凍不著,每天就是下下棋,到處走走,輕鬆得不能再輕鬆。一開始還時常想起戰場上的事,連烈士陵園都不敢去,後來知道歡歡還在,能經常去看看他,已經很滿足了。”

“如果他去投胎了...”

趙興邦的眼神暗下來,“投胎就投胎吧,他已經耽誤這麽多年,也該去了。”

兩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祁穆說:“邦叔,你明天還去陵園嗎?”

“去,沒多少日子了,當然要去。”

祁穆站起來,和他道別。

離開電影院,封百歲問:“你知道他為什麽不賺第二天的錢了?”

“大概知道吧。”祁穆回頭看了一眼樓梯下那個自娛自樂的身影,“你不是也知道了?”

封百歲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第二天出門前,祁穆特意挑了一瓶家裏的好酒,想著如果那隻畫眉還在,就讓它嚐嚐。

進了陵園,那幾個兵正圍在一起唱軍歌,看見祁穆來了很高興。

大家都拱其中一個出來唱歌,那個四川小兵顯得十分不好意思。

“快唱快唱,扭扭捏捏像啥樣!人家小穆好不容易來一次!”

“那我就唱一個...”他站起來,清了清喉嚨,開口唱道:“宋有鳳鼓雪狼催...”

“哈哈哈哈...”底下一片笑聲。

祁穆小聲問一個兵,“他唱的是什麽?”

那人回答:“鬆有風骨雪難吹啊!好笑吧?哈哈...”

團長在旁邊拍了一下那個兵的頭。

祁穆轉頭去問封百歲:“你說那隻鳥還在不在?”

封百歲抬眼看看四周,對他說:“你把蓋子打開。”

祁穆依言打開了酒瓶的蓋子,不一會兒,就有撲扇翅膀的聲音傳來,那隻畫眉飛快地從樹林那邊飛到他們麵前,落地時已經變成了人形。

“小鬼,我聞到酒香了。”他揚起優美的眼角,得意地說。

祁穆眨眼,晃了晃酒瓶,“要不要?”

“當然要!”他撲過來,一把搶下瓶子。

看他垂涎的樣子,祁穆不免失笑,“你究竟幾歲了?”

“記不清了。”他舔了舔嘴角,“肯定比你大!”

正說著,就聽那些小兵叫道:“哎,是邦哥!邦哥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那場戰爭,就是中越自衛反擊戰,我都是聽長輩說的,感興趣的筒子可以求教度娘。

有人問我,趙興邦到底為什麽不賺第二天的錢?

其實要告訴大家,這個人物是有原型的哦~~隻是現在見不到了,我也沒有去問過他的想法,隻是猜測而已。

到底為什麽?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P了個S:潛水的各位,沒錯!說的就是你!

偶爾也冒個泡吧民那~~這麽冷清感覺像是沒人看一樣,很沒有幹勁嘛~

俺坑品很好的說,不過也需要正直的讀者來督促的(⊙_⊙)

細心的同學有沒有發現《靈異》的頁麵有什麽不一樣了?嘿嘿,對的,多了幾個紅通通的字

沒有錢也米關係啦,那就多留言咯,讓我看見還活著的你們O(∩_∩)O~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