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這天白天,有兩個男人注定顏麵盡失,一個是已死的陳子南,一個卻是將陳子南罪行公諸於世的黎承睿。

陳子南因為在其租住屋內發現性虐□□室被媒體曝光而身敗名裂,這麽對一個死者無異於死後掘墳鞭屍;而黎承睿,卻因為其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突然搖身一變,成為凶殺案嫌疑人的情人被警方傳訊問話而頭頂一頂碩大無朋的綠帽子。

黎承睿平時為人率直謙和,加上出身警察世家,幾位高層或多或少跟他家中長輩有點交情,所以他在警局上下都吃得開。出了這樣的事,即便平時暗自嫉妒他或看他不順眼的同事,出於麵子上的考慮也不好落井下石。大家都是男人,最懂家中紅杏出牆對一個男性自尊的打擊有多大。且香港雖西化多年,內裏觀念卻仍保守傳統,男人出門要講麵子,老婆給戴綠帽,還戴到警局人盡皆知,任是黎督察風頭再勁,也不得不顏麵盡失,灰頭土臉。

因此這一日所有的同僚見到黎承睿都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寬慰他好還是該佯裝不知好,他所在的重案組成員見到他更是個個表情古怪,連一句黎sir都叫得吞吞吐吐。

黎承睿沒有理會眾人,徑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坐好,他揉揉太陽穴,昨晚睡得並不好,此刻頭有些隱隱作痛。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去接受別人的憐憫或同情,但他也是凡人一個,就算他是再專業再敬業的警察,一想到待會自己的未婚妻要來交代她如何跟別的男人偷情,他的心情就有些煩躁。

他伸手摸進衣袋想找根煙,卻意外地摸到一個小小的鐵圓盒。黎承睿拿出來才發現是一小盒青草膏,專門塗皮膚皴裂,蚊蟲叮咬之類。他摸著那瓶東西,慢慢地,心情逐漸平複,臉上也浮現溫柔的笑容。

這是昨晚他跟林翊路過便利店時順手買的,因為他發現,林翊的體質很招蚊子,明明天氣已經入秋,可他出去轉一圈,手腕處就被蚊子叮上幾個包。那笨孩子也不好意思說,一路走一路偷偷去撓,等他發現時,手腕以下已經被撓紅了一片,襯著雪白的皮膚格外觸目驚心。

黎承睿看得心疼不已,便上便利店買了這東西,讓林翊伸手,少年很遲鈍地呆了五秒鍾後才伸出手,黎承睿拉過去,替那個玲瓏精致的手腕周圍仔細塗滿了薄薄一層青草膏。

“不要抓了知道嗎?”黎承睿一邊塗一邊囑咐他。

林翊半天沒做聲,黎承睿抬起頭才發現,少年又用那種幽深的眼神一眨不眨地觀察他,似乎他的行為超出了少年的理解範疇,又似乎,他所做的一切背後的動機,少年都深諳於心。

“我不是小孩,”過了一會,林翊認真地告訴他,“有自製力。”

“是嗎?那誰將自己的手抓成豬蹄樣?嗯?”黎承睿用逗小朋友的口吻問他。

林翊似乎懊惱了,但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於是有些著急地看向黎承睿。

“你是不是想說,知道啦我下回會注意的,黎sir你可以閉嘴了你好囉嗦啊簡直比阿婆阿嬸還囉嗦,是不是啊?”黎承睿替他說,笑著威脅他,“你要是敢說是,我就把這東西塗你鼻子上。”

林翊驚奇地盯著他,退後一步,結結巴巴說:“我,我沒有,你不要,味不好。”

“那你要不要乖乖聽黎sir的話呢?”黎承睿帶笑問他。

林翊為難地皺眉,最後不得不屈服說:“哦。”

黎承睿笑了,拍拍他的手腕,鬆開他,把那盒藥膏遞過去,說:“喏,隨身帶著,被蚊蟲叮咬了可以搽一下。”

林翊堅決搖頭說:“不要。”

“乖,收好它。”

林翊抬起頭自然而然地說:“味不好,我不喜歡,放你那,你搽。”

黎承睿愣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是這東西放他那,如果林翊有需要,那就由他來塗藥,這個安排對這個少年而言,或許隻是出於他簡單的思維中最合理的打算,但聽在黎承睿的耳朵裏,卻帶來說不出的親昵和信賴。

黎承睿足足用了十秒鍾才消化了這個好消息,他慢慢地笑了,隨後寵溺地說:“好好,真是小懶鬼,放我這就放我這,不過你被咬了要說啊。”

“嗯。”

黎承睿跟他並肩走著,強壓著心跳,裝作不經意問:“黎sir對你好吧?”

“好。”林翊點頭表示承認。

“比你那什麽中哥啊,你學校的老師都好吧?”

“嗯,他們不是警察,”林翊乖乖點頭,然後補充說,“你囉嗦點。”

“臭小子,你還敢嫌我?”

林翊衝著他嘻嘻笑了,這是一個純真的,孩童般的笑容,甚至帶了三分前所未見的調皮的意味,他的笑容幹淨得宛若鮮花綻放,晃得黎承睿一陣失神。

這絕對是他見過的,最純粹,最美好的笑容。

黎承睿過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清清嗓子說:“既然我們這麽熟了,那就不要再稱呼黎sir了,我大名叫黎承睿,英文名是Richard,你叫我睿哥吧,好不好?”

林翊停下了,直直地看他,那種似乎洞悉一切卻又茫然無知的眼神再度出現,然後少年抿了抿嘴,乖巧地點頭,輕輕叫了聲:“睿哥。”

“黎sir。”

黎承睿回過神,發現周敏筠端著一杯咖啡,惴惴不安地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看他。

“哦,阿敏啊,進來。”黎承睿坐正身子,對她微微笑了下。

“你的咖啡。”周敏筠把咖啡放在他桌子上,沒話找話說,“那個,兩勺糖,沒放奶,都照足你的喜好……”

“謝謝。”黎承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閉眼說,“真不錯,還是你了解我。”

周敏筠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吞吞吐吐說:“阿頭,嗯,其實,你不要太難過……”

黎承睿挑起眉毛看她。

這個平時大大咧咧,像個男人婆一樣的姑娘此時倒靦腆起來,猶猶豫豫地說:“也許,整件事阿嫂有什麽苦衷也不一定,就算她沒有,以阿頭這麽好的條件,重新找個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是想說我英明神武人見人愛車見車載?”黎承睿帶著笑問她。

“何止啊,簡直靚仔到慘絕人寰前無古人,”周敏筠見他神色如常,也放下心,笑著調侃他,“安心啦,她不識貨而已,大把女孩子識貨啦。”

黎承睿大言不慚地點點頭,笑說:“那還用說,哈,看來你也算有眼光嘛。”

周敏筠翻了下白眼,說:“拜托,我隻是看你心情不好,隨便胡扯兩句,你不要那麽當真好不好?”

他們正說著笑,卻見阿Sam帶著另一個年輕探員過來,兩人見黎承睿沒什麽異常,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阿Sam敲敲他辦公室的玻璃門說:“黎sir,人到了,品叔帶她去問詢室了,都等你呢。”

黎承睿忙端起咖啡杯起身說:“這麽快,走。”

他們一行人都往問詢室隔壁的房間走去,阿Sam走在最後,悄悄問了他一句:“真沒事?”

“沒事。”

“我以為你要按著傷口忍痛呢。”阿Sam笑著調侃他。

“我有那麽沒用?”黎承睿帶著微笑說,“放心,有人幫我塗過藥膏了,我現在好多了。”

阿Sam拍拍他的肩膀,隨後轉身走回審訊室,今天是他跟黃品錫問程秀珊。其他的人在監控室旁觀。

黎承睿看著屏幕上端坐在桌子後的程秀珊,眉頭不覺皺了起來。這個女人是他最熟悉的戀人,她留著自己熟悉的發型,染發的顏色是自己能接受的低調的褐色,細碎的劉海下,是他所熟知的清秀臉龐,甚至她身上此刻穿的天藍色套裙,他都很熟悉,那是去年轉季時折扣的歐洲牌子衣服,也隻有她這麽瘦高的女人才能撐得起那個牌子的大氣感。

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坐下來。

詢問如常開始,黃品錫跟阿Sam都是問話的好手,程秀珊大概也打定主意合作,基本上有問必答,連她跟吳博輝認識了多久,兩人的親密程度等私事也大大方方給予承認,案發當晚,她確實在吳博輝公寓中過夜,可以提供計程車票與大廈進出錄像作為證明。

她很熟悉警察問案的程序,態度好到不能再好,且整個過程都神情平和,絲毫未有尷尬或羞愧的神色出現。最後,她直直看著左前方的攝像頭,口齒清晰地說:“我知道就算我現在作證,你們也未必會完全取信,甚至還會懷疑我故意做假證。但是,阿睿,我知道你現在正看著,你看看我的眼睛,以你對我多年的了解,你該知道我有沒有撒謊。我程秀珊可以對天發誓,我今天所說的,沒有一句假話,如若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種不乏感傷的口氣說:“我知道我不對,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通過這種方式知道這件事。你要生氣,隻衝著我來就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遷怒到工作上,更不要昧著良心誣陷好人。吳博輝是絕對不可能殺人的,我了解他,他心地善良,他是以救人為己任的醫生啊,他怎麽可能去殺人呢?阿睿,你真的要聽我說,吳博輝是不會殺人,他不是凶手,你信我……”

她的眼中湧上淚水,最後幾句幾乎要失態地叫嚷起來,黃品錫帶了怒色製止她,低聲喝道:“夠了,程秀珊,你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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