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著

膠著

陽光照在身上十分暖和,但小月看著守玉撫向心口的動作,覺得一陣陣寒冷,想都不想不小月就緊緊抓住守玉的手:“奶奶,您可千萬別做傻事。”守玉又笑了,這笑裏帶有淒涼。這樣淒涼的笑讓小月更加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是扶了她一把:“奶奶,您今年才十七,人就算隻活六十,後麵還有四十三年呢,這四十三年這麽長,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奶奶,您一定會好好的。”

是,一輩子還這麽長,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但守玉覺得,就現在來看,這一輩子大概就這樣了。那現在死去和將來死去,又有什麽區別?胳膊上傳來疼痛,守玉轉過頭看著小月,小月已經嚇的滿臉是淚:“奶奶您別嚇我,我還想著等奶奶生了孩子,服侍奶奶的孩子,奶奶,您千萬別嚇我。”

方才守玉麵上閃過的是深入骨髓的絕望,這樣的絕望讓小月如同墜入萬丈深淵,如果守玉真的想不開,小月根本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守玉的手揚起,碰到小月那冰冷的手,在這裏總算還有一個人是真的關心自己。

小月手上的冰冷傳進守玉心裏的竟是無法言說的溫暖,院門口走進一個丫鬟,瞧見守玉站在院裏急忙上前行禮:“三奶奶安,我們奶奶遣我來送些藥材,我們奶奶還說,太太在那發脾氣,她一時得不了空來安慰奶奶,讓奶奶別放在心上,做媳婦的總是要受些委屈的。”

這是顧大奶奶身邊的丫鬟,不管顧大奶奶對自己的安慰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此時守玉麵上都浮起笑容:“勞煩你了,小月,把藥材接了。你回去告訴你們奶奶,就說她對我的好我記得,隻是不能補報。”

丫鬟的麵色頓時也變了,趁小月來接手上藥材的時候輕聲問小月:“小月姐姐,三奶奶這是?”小月也不知道,隻是搖搖頭。丫鬟還想說話,見守玉的眼望過來,急忙行禮告退。陽光依舊溫暖,守玉依舊站在那裏,原來心如死灰就是這樣,回頭望了眼屋子,那屋子靜的什麽都聽不到,沒有怡人的嬌嗔,也沒有小香的嬌嗔。

小月正在叫小丫鬟來把藥材收拾進屋裏去,回頭就見守玉站在那裏身子晃了幾晃,如同快要倒下去,小月忙上前扶住她:“奶奶,這輩子這麽長,會發生什麽誰都不知道,您要不喜歡,就把怡人她們賣了,誰還能和你置氣。”

守玉的眼沒有離開屋子,隻是微微一笑:“以前我是要討爺的歡心才不把她們賣了的,可現在我覺得沒必要賣,她們在我麵前不過是個玩意兒,一個玩意兒,有必要上心嗎?我隻是想,這以後該做什麽,可恨我不是男子,不然也能出外去做生意,不用被困在後院。”

說完守玉歎了一聲對小月道:“去吧,把我東西收拾出來,我不想再住那間屋子。”小月的腳步並沒有移動:“奶奶,您要搬出上房,太太會……”守玉冷笑一聲:“隨她怎麽說。”小月還是不肯走:“奶奶,您搬出上房,那些下人們?”守玉的冷笑聲更大:“他們敢?小月,你要記住,我是做奶奶的人,就算住在別的屋子也是奶奶。”

這聲音傳進屋裏,怡人的嘴扁一扁,有些委屈地對顧澄道:“爺,奴從來都隻敢恭敬侍奉奶奶,並沒有對奶奶說別的話。”顧澄沒有理怡人,隻是用被子蒙住頭,怡人的眼圈頓時紅了,但還是要依舊侍奉,看著屋裏的擺設,怡人清楚明白地知道,守玉的話是對自己的警告。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這個性子一向懦弱對爺言聽計從的女子一下爆發?怡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清楚明白知道,以後的日子再不像從前了,奴婢終究是奴婢,再得臉的奴婢也沒有不得臉的主人尊貴。怡人歎了聲,站在旁邊的小香沒有接話,眼不停閃爍,也不必知道在想什麽。

到了下午守玉就把東西收拾好搬到這院裏原本顧澄用的書房。顧太太罕見地沒有遣人來教導守玉不去服侍顧澄養傷,雖然據說顧太太還在氣頭上,正準備去褚家尋褚二太太問個究竟。

這些話守玉並不在意,搬進這間屋子獨居,守玉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靜,每日也不再去顧太太麵前問安,在自己屋裏做做針線,悶了時出門走走,遇到下人們,特別是如姚媽媽這類,再不會像從前一樣想討好她們,希冀她們能在顧太太麵前為自己說幾句好話。而是目不斜視走過,傲慢不為禮又如何?她們不配得到自己的禮貌。

或許是顧澄受傷的原因,怡人也十分乖巧,每日除了服侍顧澄養傷,別的事什麽都不敢做,小月還告訴守玉怡人並不敢上那張大床睡,而是乖乖地在床前地上打個地鋪。這樣的話原來守玉聽了一定會十分高興,但現在守玉根本就不在乎,隻是做著手裏的針線。

瞧著守玉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小月有些急了:“奶奶,您和爺慪氣也慪了這麽幾日了,爺也常讓人來尋你要東要西,奶奶,我瞧著爺都已經給過台階了,您就下了吧。畢竟在這個家裏,您所能靠著的就是他。”

守玉笑一笑並沒接話,小月轉到她麵前:“奶奶,我曉得這叫什麽欲擒先什麽,但總要有個時候,不然到時爺的心沒有了,就什麽都來不及了。”守玉把手裏針線放下,看著窗外的天,眼裏有迷離之色:“小月,你說說,他的心在我身上過嗎?”

這話小月可不敢下結論,守玉沒有得到她的回答,自己答道:“他的心不在我身上,而我的心,曾經全在他身上,換來的是什麽呢?是他無情的踐踏,是這個家的下人們對我的無視。那麽現在,他在不在乎我,對我又有什麽影響呢?小月,你忘了一件事,我是這個家明媒正娶進來的,不是那種要靠男人寵愛才能立足的姬妾。所以,他的心,我不在乎,再也不在乎了。”

小月仔細想想,好像是這樣,原先見到下人總是要客客氣氣的,有時候難免還會得到刁難。但現在對他們不加於色,去廚房拿飯拿菜,廚房的人反倒恭恭敬敬,有時還會問自己要不要再加個把菜,這樣的待遇,以前可都是怡人才能得到的。

守玉繼續做著手裏針線,針刺進綢裏發出輕微的刺啦聲,起初幾天守玉覺得這種感覺就像拿針刺著自己的心一樣,但這幾日已經好過了,或者等到不覺得這顆心像針刺樣的疼,就可以去見那個丈夫了。畢竟別的事可以回避,但能有個孩子陪著自己,在這個院子裏就會不那麽寂寞。

一針針繡下去,這次繡的是粉色薔薇,原先守玉不喜歡薔薇,可那日才知道為何沒人要去摘薔薇,因為薔薇有刺,有刺保護著自己,那樣嬌柔的花也不會有人攀折。自己就是把能保護住自己的刺給拔掉了,於是就什麽人都可以欺負自己,繡一方薔薇帕子,放在身邊時時提醒自己。

守玉唇邊有笑容綻放,如同手裏繡的不是什麽普通帕子,而是最值得珍藏的寶貝。小月給守玉換了杯茶,拿起殘茶準備往外倒就見顧澄站在門口,皺著眉瞧著守玉,小月差點發出驚呼,顧澄示意她出去。

小月瞧瞧顧澄又瞧瞧守玉,想來顧澄不會對守玉不利,這才悄悄走出去。屋外怡人站在那裏,瞧見小月出來,竟然對她露出一笑。怡人仗著顧澄寵愛,曆來對小月她們都是不假辭色的,此時不但對小月笑了,那笑裏竟還有些焦急。小月的眼不由瞪大,但想想連守玉都可以發那麽大的脾氣,怡人變了又有什麽稀奇?

冷淡地對怡人點一點頭,小月越過她就把殘茶倒掉,怡人已經跟在她身邊:“小月妹妹,你是奶奶身邊的貼心人,你勸勸奶奶,讓她搬回上房住,不然日子久了著實不像樣。”小月瞟怡人一眼,接著笑了:“怡人,這不是你巴不得的嗎?原先你不是一直想著把爺栓在你身邊,把奶奶遠遠踢開,現在奶奶從了你的心,遂了你的願,你倒來叫起苦來?”

這話裏的諷刺怡人當然聽的出來,她此時也顧不上和小月拌嘴,急忙拉住小月的胳膊,親親熱熱地道:“小月妹妹,你這話說的讓人臉紅,我是哪個牌名兒上的人敢這樣做,不過是替奶奶服侍爺養傷罷了,爺的身子近來也大好了,我也該搬出來讓奶奶重新回房。奶奶和爺畢竟是夫妻,也是這院裏的主人,他們好我們才好。小月妹妹,以前是我糊塗沒想出這裏麵的道理,這幾日我把糊塗心腸轉回來了。小月妹妹,你要勸的奶奶和爺和好,也是大功一件。”

這裏話音剛落,就聽到屋裏守玉傳來一聲尖叫,小月忙把怡人丟下就往屋裏衝,怡人也跟在後麵,心裏嘀咕不已,也不知道爺是怎麽轉了性子,自己去服侍他這幾日,就不見爺的一個笑臉,現在剛能掙紮起床就要走來瞧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