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景彥

景彥

秋風蕭索,院子裏的花接續不上,一一萎頓在蕭條光景裏。自初五晚上吵過一回,摔了個青瓷茶盞,陸焉便再沒踏過碧溪閣的地磚,原本完完整整一套茶具也因獨缺了這一隻被收在箱底。到初九,景辭的咳症才轉好,慢騰騰喝著苦藥,但終日躺在床上養病,人也越發的懶,有時一整日沒見幾個時辰醒著。白蘇在牆角掩著嘴哭過一回,背下方子也找不到個肯傳話的人。景辭說:“那藥方我瞧過,平常得很,煎藥時忍冬都在跟前盯著,她最細致不過,旁人得不了空隙。多半不是在藥裏頭摻了東西,而是茶水、吃食、又或有可能是熏香、衣料,總之也不比白費心思鎮日瞎猜,他若存心要害我,你們千防萬防也防不住。”

白蘇顫著聲再多說幾句就要哭,“那也不能就這麽受著,您一整日也沒個醒來的時候,奴婢的命可都要給嚇沒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自己的身體,她反倒一臉無所謂,挑了一縷頭發在胸前繞著指頭玩兒,眼睛看著床頂,睡意朦朧,“他是不想我攙和春和宮的事,就為這個讓我病得起不來床,真是狠。”

白蘇道:“要不奴婢試試找肖總旗,把消息遞進府裏,找老夫人拿個主意。”

景辭搖頭,“若真能把消息傳出宮外去,三姐姐必定一早就去找老夫人要定心丸,何苦讓黃進良攔你路?退一步說,他既不讓我出麵,便更不會讓國公府牽扯進來。行了,我累了,先睡會子,你吩咐小廚房燉上一盅羊肉湯,天冷,我要吃這個。”

一轉眼事發已半月,也到了聖駕回宮的日子。齊王雖已大好,但還是被喻婉容安排在春和宮裏,裝個病痛纏身臥床不起的調調。同樣臥床不起沒法子去慈寧宮看熱鬧的人還有景辭,這一日睡得格外沉,太醫院的人被季太後罵了一回廢物,上碧溪閣診了兩回脈,一幫子人琢磨藥方,爭來爭去,換了個更苦的方子。太後雖審著案子,亦支使慈寧宮大太監福全早晚各瞧過一回,自然,這些她通通不知道,她正大夢千秋,任宮裏頭鬧個天翻地覆,她自在夢裏熱鬧。

次日日上三竿才起,陡然間神清氣爽,百病全消,不知道的還以為昨日用過天仙妙丹,能逆轉乾坤起死回生。

白蘇同忍冬伺候著,她正在小花廳裏用午飯,遠遠聽見少年響亮嗓音,跑得喘氣,一聲大過一聲,“小滿,小滿,小滿——你果然醒了,想來是知道本少爺回京,早早等著呢。你吃的什麽?這清湯寡水的,能養好病?”

白蘇曲了膝蓋,道:“三少爺,郡主還病著呢,太醫囑咐要吃得清淡些。”

少年咧開嘴,笑得燦爛,滿園蕭索都讓這一個笑點著了,燃起來,輕快而熱烈。

他一甩袍子,大咧咧坐下說:“白蘇姐姐快給我添雙筷子,我陪著小滿吃。”

將筷子擱在朱紅福豆筷枕上,景辭抬了抬眼皮,瞧桌對麵景彥那一臉傻愣愣笑模樣,含一口茶,漱過口才說:“慈寧宮沒留你吃飯?還要到我這來討吃的。再而,早跟你說過多少遍,小滿是你能叫的嗎?怎就不學學峙兒,六姐姐六姐姐的叫得多親熱。”

“甭拿我跟那個小毛孩子比,咱們倆誰打誰小還不定呢,興許就是你鬼精鬼精,我在娘親肚子裏正要出來呢,讓你伸腳絆回去,得,那接生的老嬤嬤才先見了你。”少年今年未及十五,生得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同景辭七分像,兩姐弟時辰挨得太近,平日裏有外人時還守些規矩,兩人獨處時是決計聽不見他喚一聲姐姐的,開口閉口小滿小滿,愛裝個長輩模樣。

景辭看著他擦臉淨手,懶得同他糾纏,“幾時回的?去頤壽堂請安沒有?”

景彥道:“你放心,這些事情我都省得。前兒晚上回京,頭一件就是去見老太太。昨日本想來瞧你,但都說你病得厲害,不讓見。今日到慈寧宮請安,稟過太後,討了旨意才敢來,殿下本也要來,路都走了一半,叫皇後娘娘領回坤寧宮訓話去了。”

景辭道:“你這回去湯泉山,沒闖禍吧?”

“哪能啊?怎麽我一出門你就擔心這個,沒呢,沒呢,爺好著呢。”嗓門忽的大起來,虛張聲勢。

她未聽見風聲,自然懶得審他,正打算算問問慈寧宮太後可好,卻聽景彥搶著說:“昨兒我也在慈寧宮,小滿你病著,我和殿下都怕你吃虧,都賴著不走。”

“光你一個人賴著不走就得了,別扯上太子。”

“噢,是是是,是我死皮賴臉求著不走,要給小滿你討個清白。等我喝完這碗湯再跟你細細說,昨兒可熱鬧了,白蘇和半夏也在,那場景,真真大快人心,節慶日子看大戲都沒這出精彩。”

“景青岩!你可仔細著你這張嘴,什麽混話都敢說。”

青岩二字,是她那位譽滿京師的大才子父親給景彥擬的字,她原本也有一個,隻是名字與性子差得太遠,便懶得用了。

景彥滿不在乎,“咱們倆說說罷了,有什麽了不得。再說了,這話就算傳到殿下耳朵裏也無妨,我與殿下好著呢。”

景辭起身,扶著白蘇往內堂去。屋子裏升了火爐子,清和香又醒神又暖心,兩姐弟脫了靴子,一並窩在暖塌上說話。

景彥道:“昨兒春和宮那位一進門就哭,不過聖上不在,她哭也沒用。口口聲聲說是有人在宮內四角埋了巫蠱詛咒齊王。還有個春和宮裏的小宮女讓東廠打得血淋淋的拖上來,說何年何日,依坤寧宮趙總管吩咐在春和宮西殿小花園埋了這麽個東西。”

轉眼取過白蘇手裏的小鉗子自顧自在小幾上敲核桃吃,指了指半夏說:“你來說,爺口渴,先喝口茶,吃吃點心。”

半夏道:“可是其他宮裏挖出來的不是沒人證麽?太後便讓孫嬤嬤勘驗,查出來柔儀顛和咱們宮裏那做小人兒的料子是雲綾錦。”

聞言,景辭先怔了一怔,片刻回過神來,猶疑道:“雲綾錦?”不是平紋緞?

“是呀,說雲綾錦各宮都有,叫內務府查記檔。坤寧宮最多,有三匹,完完整整收在大庫裏沒動過,淑妃娘娘的也還在,徐昭儀的讓裁了做寢衣,邊角料做了襪子,可徐昭儀愣是一件一件找出來拆開了,拚出一匹整布來。獨獨隻有春和宮的雲綾錦,說是說給齊王做了衣裳,又說賞了馨嬪娘娘,可半點證據沒有,喻貴妃急了紅眼,大喊荒唐荒唐,天底下哪有親娘去害親兒子的道理。”

景彥核桃敲得煩了,猛地一砸,碎屑飛濺到半夏臉上來,他忙道歉,“半夏姐姐千萬別生氣,好歹把故事先說完,別吊著我家六姑娘。”

景辭斜睨他一眼,“你是哪個屋裏當差的老嬤嬤,六姑娘六姑娘亂叫。”

半夏接口說道:“奴婢被叫去問話,隻聽了後半截。貴妃娘娘正鬧得厲害,單說這事是春和宮鬧出來栽贓皇後娘娘同淑妃娘娘,也沒證據。可是老天有眼,那小宮娥反口了,求太後娘娘開恩,她老子娘聯通哥哥嫂嫂一家都在喻貴妃老舅爺手上,讓說什麽說什麽,趙總管從來沒吩咐過她,人偶的事到挖出來她才知道。太後遣錦衣衛去查喻大人,錦衣衛可真了不得,才不過兩個時辰,就在別莊上搜出人來,不過早給喻家的人殺了,埋在莊稼地裏。”

“你別敲了,鬧了老半天,我還半塊沒吃上。”景辭把小鉗子遞回給白蘇。

景彥嘀咕,“你可真難伺候。”

景辭懶得理他,再問半夏,“喻貴妃沒去找聖上求情?”

半夏幸災樂禍道:“去了,怎麽沒去?太後娘娘先回了聖上,聖上說讓喻貴妃閉門思過,日後非有詔諭不得出宮,後宮的事兒還交還給皇後娘娘管著,晚些時候下旨,令齊王明年三月去陝安府就藩。喻貴妃這下可受不住了,呼天搶地的,抱著齊王在太和殿外哭哭啼啼,卻隻跪了小半個時辰就讓曹公公勸回去了,聖上呀,正得了一雙美人,哪有閑情理她呢?倒是皇後娘娘,可真是活菩薩,這天大的冤屈,娘娘半句委屈都沒說過。”

景辭默默許久,繼而輕歎,“齊王年幼,明年就藩…………”

景彥攤手道:“原就是封得太早,才讓春和宮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皇上聖明,隻有春和宮徹底消停了,宮裏才能安定。”

景辭道:“春和宮必定不會罷休,宮裏頭,幾時能用安定兩個字?話說完了?可別賴在我這兒了,我病著,待久了怕傳給你。”

景彥大咧咧一揮手,“不怕,爺身體好著呢。”還要伸出手臂來橫在她眼前,“要不爺給你擰兩下,知道爺一走一個月,你定是手癢得很,來吧,爺不怕。”

“這可是你說的——”景辭麵上添一抹壞笑,伸長了手——

“哎哎哎…………可疼死爺了。你說你…………爺手到遞到你跟前了你不擰,偏要來擰爺這張臉。小爺的這臉可要緊著,要給你擰壞了,京城裏的姑娘都得傷心死。”

“你那臉皮太厚,我可擰不動。”

景彥一麵瞪她,一麵揉著腮幫子,突然神神秘秘地靠上前來說:“哎,小滿,跟你說個京城裏的大事兒。”

景辭挑眉,“噢?你這大半個月不在京裏,一回來就有大事兒?”

“我跟你說啊,那個趙侍郎家不是出事兒了嗎,他家三個未出嫁的女兒都讓送去教坊司為妓,這下教坊司可熱鬧了,都排著隊要睡…………不,不是,是要見侍郎大人的女兒。殿下說改明兒也帶我去見識見識…………”

話還沒說完,半夏頭一個跳起來,“哎喲我的三少爺,這話您怎麽能拿到郡主跟前說,這話…………可要不得…………”

“我……我就是看小滿病了這麽些天悶得慌嘛…………我怎麽了我…………瞧你瞧你,這一蹦三尺高,嚇得爺核桃都掉了。”

景辭再捏他一把,“你就是個渾人!教坊司不許去,你若是去了,我便到祖父跟前告狀,讓你跪三天祠堂,家法伺候。”

“你——!得!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不說話了,成了吧!”兩腮鼓鼓縮到一旁賭氣,剛還是爺啊爺的自稱,一轉眼就發小孩子脾氣,得哄。

作者有話要說:為毛討論的重點都在廠公的JJ上?我不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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