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另一廂，在茶棚老板離開後，陶子騫傾身過去，對著樓雪柒說道：“雪兒，你這話的意思不會是想過去看看吧？”以他這幾天對樓雪柒的了解，她從不對任何事情感興趣，更何況是多管閑事，但樓雪柒的這個提問卻讓他看出來，她分明是想前往那邊的。樓雪柒側頭看了他一眼，冷聲道：“你可以不去。”殊不知樓雪柒出於醫者的天性，對各種疑難雜症尤為好奇，越是別人說看不好的，她越要嚐試一番，並不是向別人證明自己的能力，而是自我的挑戰。

陶子騫咂舌道：“那裏可是瘟疫啊，弄不好就會染上身的，我們還是趕路要緊，這事有官府管著。”說道官府兩字，陶子騫的雙眸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微斂下睫毛，將心思掩蓋起來。說這話的時候，樓雪柒一直麵對著他，自然看到他一瞬間的不自然，也沒有多想，隻是說道：“我說了，你可以不去。”陶子騫一時間無言以對，的確自己沒有資格要求她什麽，這一路走來，都是自己死皮賴臉的跟著她罷了。

對麵的倉遙與李全還以為他們是單純的小夫妻鬧矛盾，兩人互看一眼，李全忍不住勸道：“這位小娘子，我看你夫君也是為了你好，那裏都被封起來了，恐怕也進不去，還是繞道走的好。”倉遙也附和道：“既然官府插手了此事，我看還是別去的好，免得給他們平添麻煩。”他們不知道樓雪柒為何固執前往，以為她隻是在鬧別扭，但倉遙看著樓雪柒平靜的樣子又不像，各種猜不透。

聽聞對方兩人幫腔，陶子騫緩過神，笑道：“謝兩位好意相勸，既然她執意前往，我。。。”轉頭看了樓雪柒一眼，見她仍是淡然品茗，似對周圍的東西不放在心上，但就這麽瞧著她的側影，陶子騫忽然看到了一種孤獨，那是隱藏的，外人很難發現的孤獨，因為他也有，他就這麽下了決心，回頭對著倉遙與李全，揮扇笑道：“我自然要陪著她走一遭了。”明明可以抽身離開，卻在說出口時硬生生轉了個彎，變成同去，連陶子騫自己都不明白，這種放不下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才認識兩三天，卻像十幾年那麽長。

心裏突兀的泛起一股振動，這是樓雪柒聽到陶子騫那句話時的感受，端著喝茶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並未引起旁邊三人的注意。低眉垂下，茶碗內的水如她的心湖一樣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她不明白那個男人怎麽可以把生死相關的事，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就說出來了，就好像他在說的是，今天天氣很好，出去郊遊一樣。他們兩個隻是陌生人，不是麽？那麽，他是憑什麽說的這句話，說的如同他們是生死與共的盟友，患難同擔的夫妻。樓雪柒的心裏有點煩躁，她還沒有遇上過這麽讓人費解的男人，甩不掉，逃不脫，剛才說要去那個有瘟疫的村莊，一半是因為好奇心，還有一半其實是為了擺脫這個男人，誰知道他居然說這話，讓她不知所措。

李全大笑道：“這位兄台果真大丈夫，李某佩服。”陶子騫笑著拱手，正要說話，傳來茶棚老板驚嚇過度的呼喊聲，四人循聲看去，見他嚇的麵色慘白，一隻手顫抖的指著前方的那個乞丐婆，因為被他擋住了，看不清她的真麵目。李全立馬跳起衝過去，問道：“發生什麽事了？”邊問著，邊轉頭看向那討乞的老太，頓時也被嚇的一時噤聲不語。那老婆子的臉上長滿膿包，有的破裂了，汙穢的膿水流滿整張臉，看的人心裏慎得慌。

茶棚老板咽了咽口水，腿軟的有些哆嗦，話也說不清楚了，幾次開口發音，就是說不利落一句話。李全雖在一開始見到的時候，嚇的退後了三步，好歹及時回過神，拍著茶棚老板的肩，說道：“這有什麽好怕的，她不過是生了病。”茶棚老板指著她的那隻手一直沒收回來，這時候，邊指著她，邊顫聲道：“她。。。她得了瘟疫的。”這時，另外三人已走到身後，樓雪柒聽到這話，將雪狐放落在地上，就直直走向那個老婆子。陶子騫出於本能一把拉住她的手，樓雪柒轉頭道：“放手。”陶子騫尷尬的咳了一聲，回道：“那人得了瘟疫。”樓雪柒淡聲道：“我知道。”

這會兒，茶棚老板醒過神，躲到李全背後，衝著乞丐婆子說道：“你們不是全都被封閉在一處麽，你怎麽逃出來的。”那老婆子估計餓的頭暈眼花，再加急病纏身，整個人就這麽站著都搖搖晃晃的，說出口的話更是連綿無力：“我是逃出來的，裏麵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就像地獄一樣，到處都是死人啊。”看到她的樣子，再聽她飄忽忽的聲音，以及眼睛中露出來的絕望氣息，讓他們聽的人都唏噓不已。

等她話語停了，倉遙問道：“官府不是派了人給你們看病問藥麽？”那老婆子幽幽道：“看不好嘍，看不好嘍，哈哈哈哈，看不好嘍。”乞丐婆子突然如瘋子般大笑起來，仰望著天空笑的聲嘶力竭，用不同於方才的聲音大喊道：“蒼天啊，你到底長沒長眼睛啊，你好啊，好啊。。哈哈哈。。”笑著笑著，突然人一歪，重重的倒在地上，雙眼一翻，嘴巴裏還有白色吐沫不停的往外吐。

變故來的突然，以至於樓雪柒忘了甩開陶子騫的手，她一看這情形，提步上前時，才發現左手還被陶子騫握著手中，皺眉道：“放手。”陶子騫一愣，低頭看看交握的雙手，尷尬的放開，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收住，最後隻低低的附耳道：“小心。”樓雪柒看他一眼，點點頭，上前兩步，蹲在那老婆子的麵前，翻手抬起她的臉看了看，再扒開她的眼睛瞧了瞧，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握住那隻枯竭的手，凝神把脈。陶子騫站在三步遠，看著她的這些動作，嘴角含起淡淡笑意，樓雪柒居然開始回應他了，陶子騫高興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