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冰祁的春天明明還帶著寒冷,尤其是晚上,涼涼的風吹在身上,都冷不住縮著身子越早鑽到被窩裏才好。而樓雪柒站在二樓的欄杆處很久了,晚風將她挽起的髻吹的有些散亂,她還絲毫未感受到冷意,反而是她懷中的雪狐縮成一團,這個本該在大雪山生存的小東西,自從被樓雪柒帶著之後,似乎抗寒能力都差了些。
身倚著紅漆木欄,憑空而望,今晚月亮沒有出現,黑色雲團掩蓋住了唯一的光明,隻能看見遠處人家星星點點的燈光。又一個陰天,記憶中也是陰天麽,年幼的自己與哥哥,抱著父母的屍首失聲痛哭,那個時候並不明白死亡的含義,隻知道溫柔慈愛的母親不再會睜開眼睛哄自己入睡,也再聽不到父親笑著對自己說:來,讓爹爹抱抱,我的小雪兒又重了沒有。
也許並不是陰天,或者是大晴天,但對於自己來說,那是人生裏最陰暗的片段,滿目蒼白中,那一張張醜陋的嘴臉不停閃動,爭執聲,吵鬧聲,打架聲,唯一聽不見的是兄妹兩低低的啜泣聲。樓雪柒閉著眼靠上身後的柱子,她今天怎麽了,那些東西明明都過去了,為什麽突然會想起來。
自從進了房間,心裏就覺得氣悶,緒煩躁之下走到這裏來吹風,想靠著冷風讓自己平靜一下心。隻是,這些風卻打開了塵封的記憶,本該埋葬的東西一點一滴全湧入腦海。閉目凝神,試著壓抑住因一時激動而起伏不定的胸膛。那些都過去了,害死父母的那幫親戚也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如今,他們都成為一堆黃土,消散在這個塵世。
纖手將頰邊碎繞過耳際,再睜眼時,剛才渾濁的雙目漸漸清明,重又恢複冷然,前方原本就稀稀落落的燈光又減少了一些,看來因為氣候的關係,冰祁的人都比較早睡。一聲清脆的敲鼓聲從外麵街道傳來,黑夜裏那人喊著的話聽來更分明,樓雪柒站直了身體,轉過身,準備回自己的房。眼前一團黑影擋住了她的去路,背光下,看不清那人的神,可能是之前的晚飯沒喝個盡興,手上還拿著一個酒壺。
看他沒有讓路的意思,樓雪柒先開口道:“陶子騫,讓開。”黑暗中傳來他低低的笑聲,隱隱帶著一絲傷感,樓雪柒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個人從來都笑的很放肆,隻會像平常那些紈絝子弟一樣嬉笑調侃,他怎麽也會傷感。陶子騫已經在她身後站了很久,靜靜的看著她在自己的思緒中掙紮、彷徨,他恍然看到了當初的自己,雖然他並不清楚樓雪柒掙紮些什麽,但是,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和樓雪柒是一樣的人。一個用冰冷的麵具拒絕這個世界的靠近,一個用玩世不恭的態度遊戲人間,事實上,他們都不輕易相信人。就因為這樣,初次相遇,他就不由自主的跟著她,原來他是找到了自己,想到這,陶子騫笑了,含著他不常有的真實感。
“原來你記住我的名字了,嗬嗬。”陶子騫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到樓雪柒剛剛停留的欄杆處,對著沒有月光的天空飲了一大口酒。擦身而過時,樓雪柒看到了他的臉,不再掛著輕浮的笑容,黑眸還含著淡淡的憂鬱,樓雪柒覺得自己似乎又不認識眼前的這個男人了。她今天已經夠煩亂了,沒有心思去理會別人,口中低聲說了句:“無聊,”抬起步子往前麵走。
陶子騫側頭,看著她的背景說道:“反正你回去也睡不著,不如陪我喝杯酒如何?”樓雪柒停下步,反身看著他,雖然未開口,表卻清楚的告訴他,憑什麽這麽猜測。陶子騫笑笑:“我剛剛都看見了,你一定想起過去不開心的事了吧。”樓雪柒欲否認,又斂下長睫毛,轉過頭去,打算不去理睬他。陶子騫重重歎了一口氣:“你為什麽要活的這麽累,當醉就醉,快意人生,明天一覺醒來,就全都不記得了。”又自顧喝了一口,接著道:“不喝就算了,這酒可是我好不容易從客棧酒窖偷出來的,百年佳釀,當真不凡。”
在陶子騫以為樓雪柒會將自己無視到底時,出乎他意料的,樓雪柒一個箭步走上來,搶過他手中的酒壺就著瓶口飲了一口,隨即皺眉道:“粗製濫造,次等貨。”陶子騫哈哈大笑一聲,拍手道:“果然瞞不過雪兒。”樓雪柒將酒壺甩手扔到他身上:“別亂叫。”陶子騫一把接過,笑嘻嘻的說道:“你管得住自己的嘴,可不能管我的嘴。”樓雪柒認真瞧著他嬉笑的臉色,差點以為剛才那個他是自己的幻覺了。也就因為之前他無疑透露的憂鬱,讓她鬼使神差的折身回來。
涼風吹動樹葉斑駁的黑影,如一個個壯大的怪物來回移動,樓上的兩人並肩而立,良久未語。這次反而是樓雪柒打破了沉默:“你一直都這樣?”陶子騫故意扭曲她的話語,笑著回道:“我可不是每次都騙人來喝次等酒的,偶爾我也會請人喝真正的佳釀,”又故意歎了一口氣:“可惜啊,這個小鎮上找不到好酒,也隻能將就一下了。”樓雪柒斜睨他一眼:“你喜歡裝瘋賣傻?”陶子騫回避了她的眼神,對空而視,無奈笑道:“若真瘋了,或許活的還快些。”又拾起酒壺大大的灌了自己一口,酒水沿著嘴角流淌而下,一路流進脖子裏,抬手用衣袖胡亂擦去,突然認真的看著樓雪柒,說道:“知道麽,我喜歡你,”偏過頭,陶子騫低沉的聲音飄蕩在兩人之間:“因為看見你,就像看見了我自己一樣。”
樓雪柒隻是看著他,什麽話也沒說,伸出手拿過他手中的酒壺,大飲了一口,轉過身,將酒壺往後一扔,清冷的聲音說道:“我是我,你是你,與我何幹。”陶子騫這次沒有接,酒壺摔地的震碎聲在黑暗中尤為清脆,陶子騫自笑道:“也罷,酒喝完了,回去睡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