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望君珍重

第60章 望君珍重

一家人風風火火的趕到醫院,在淩晨一點鍾家中再度喜得麟兒。鄭井成為家裏的大功臣,得到家中所有成員秦政、佟紹禮、龍龍的慰問和嘉獎。

老二的眉眼輪廓跟鄭井大約有七八分的相似。秦政站在嬰兒床前,百煉鋼化繞指柔,這是親孫子,實打實不摻一點兒假的親孫子!秦政對兩個兒子的事情仍心存芥蒂,但麵對新生兒,他同樣是喜笑顏開的。

鄭井最會拍他爹的馬屁,出院後向秦政提議道,“老二跟您姓秦吧。咱們老秦人的香火不能斷!”

秦政的眼眸瞬間被點亮,輕咳了一聲,問道,“紹禮答應了嗎?”

鄭井從容不迫的看向秦政,“我哥那邊好說。兒子是我生的,我做主了。”

秦政眯眼笑起來,眼角盡是褶子。他湊過去跟小兒子閑聊起來,“爹就是喜歡你這個爽快的性子。爹的兒女那麽多,隻有你最貼心,知道爹最想要啥。爹活到這個份上,子孫繞膝,當真是無憾了。不過你跟紹禮,哎!爹還是過不了這關!”

鄭井替他寬心道,“您把我哥當普通人看不就完了。他跟咱們也沒血緣關係。您硬要往兄弟上麵套。”

秦政搖頭,“可他那張臉……”

鄭井道,“您真是老古董不開竅。您要是接受不了就搬走吧,別住我家了。您天天給我哥臉色看,我看著心裏挺不舒服的。”

秦政怒目,傲嬌的冷哼一聲,“我倒是想給你臉色看。你之前懷著孩子,我敢嗎?我教訓紹禮幾句怎麽了?他以前對我態度多差勁兒,我現在教訓他是應該的!”

鄭井受不了他爹這股子不講理的蠻橫勁兒。他一個人在佟紹禮麵前作威作福就夠了,再加個秦政,他都不好意思了。而且當著秦政的麵,他不能跟他哥有過分親熱的舉動,他爹會罵人。

秦政反正是賴定小兒子了,他獨活了兩千年,如今一家人住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多好啊。小兒子想把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趕出家門?他才不走,他要陪著兩個大白胖孫子一起長大。

鄭井看他爹氣呼呼的甩手離開臥室,也是沒轍。他也不是想趕他爹,他跟他哥的小日子過得蜜裏調油。可他爹成天在旁邊給他們潑冷水,真是夠夠的!

秦政背著兩隻手來到嬰兒房。大孫子在陪小孫子玩,兩隻小家夥眯起眼睛的笑模樣如出一轍。秦政樂嗬嗬的陪他們在房裏玩了一下午,直到晚上用餐才下樓。

佟紹禮下班回來,在玄關處換鞋子。龍龍一路小跑過去給爸爸拿拖鞋,仰起臉靦腆笑道,“爸爸上班辛苦啦。”

佟紹禮揉揉兒子的腦袋,眼神溫暖,“寶寶太乖了。”

龍龍牽著佟紹禮的大手來到客廳,擰眉看向對麵的鄭井,奶聲奶氣道,“為什麽小爸爸和舅公不用上班?”

鄭井心安理得的靠在沙發上,懶散的揮揮手,“因為弟弟還小啊,離不開我。等他再大點兒,我就出門工作了。你一個小孩子家,管大人的事情做什麽。”

秦政同樣臉不紅氣不喘道,“舅公年紀大了,退休了。公司現在全權交給你爸爸管。”

佟紹禮笑著到衛生間洗手,準備開飯。龍龍到底是佟紹禮親手帶大的,對佟紹禮的感情比對其他人要深一點兒。他總覺得一家子這麽多人隻有爸爸一個人幹活很辛苦。小小年紀便擺出一副苦大仇深、憂國憂民的嘴臉。

鄭井睡前從果盤裏拿了個橙子上樓,他哥洗澡去了。想起抽屜裏有把形狀漂亮的匕首,他便拿出來切橙子。誰想匕首太過鋒利,把手指給劃傷了。

血珠子炯炯的往外冒,他暗嘖了一聲,把手指含進嘴裏,起身去藥箱裏找止血藥棉。

佟紹禮擦著頭發走出來,“手怎麽了?”

鄭井擦拭幹淨手上的血跡,“切橙子劃傷了。”

佟紹禮仔細幫他用紗布包了一遍,回頭就將那把沾了血跡的匕首扔進了垃圾桶。他對前世的記憶相當模糊,但秦政既然是鄭井的父親,便是他的長輩,他不可能去傷害鄭井的親人。至於什麽帝君,真也好,假也好,他隻想活在當下。

佟紹禮親手給鄭井剝了橙子,一瓣瓣喂進他嘴裏。上了床,兩人不免要顛龍倒鳳一番。鄭井圈住佟紹禮的脖子問他,“哥,你後悔了嗎?你的理想是做一名導演,記錄人間萬象。現在卻放棄了你長久以來的堅持去公司坐班。”

饜足後的佟紹禮格外好說話,撫摸著鄭井的後背道,“理想不過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段風景,我看到過,便知足了。人生最終的歸處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你才是我最想記錄的,最美的風景。”

鄭井含住他哥的喉結輕咬,“你們這些偽藝術家說起情話來也不知道害臊。”

佟紹禮稍微休息了片刻,壓住他又做了一次。要不是為了討好“嶽父大人”,他何苦放棄自己奮鬥多年的電影事業。這些全部要在鄭井身上討回來才能甘心。

第二天,佟紹禮按時起床去上班,鄭井繼續蒙住被子在床上呼呼大睡。對自己這個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懶媳婦兒,佟紹禮已然習慣了。鄭井睡到快晌午,起身到浴室梳洗。

鏡子裏映出一張形容枯槁的麵孔,滿頭銀發覆蓋在頭頂。鄭井起先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他甩甩頭,伸手揉了揉眼睛,發現手背上遍布著錯綜的皺紋。

在確定自己變成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後,鄭井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然後癱坐在馬桶上。他檢查了自己的身體結構,他真的變老了,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副模樣。而且老去的速度仍然在繼續,隻是隔了兩個小時,他拿起鏡子,發現原本還泛黑的發根全部變成了白色。

“到底發生什麽了?”鄭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昨晚還好好的,他哥喂他吃了橙子,兩個人享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性/事,為何早上醒來就變成這樣了?

龍龍午飯前過來敲鄭井的房門,鄭井躲在屋裏不敢開門,他連聲音都變了,變得蒼老低啞。

他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給佟紹禮發了一條短信,讓佟紹禮趕快回家來。

佟紹禮收到短信,想也沒想便驅車回到家裏,進門後顧不上換鞋,疾風如火的趕到兩個人的臥室。

臥室裏沒人,衛生間的門卻緊鎖著。佟紹禮敲門喊鄭井,“小井,開門。哥回來了。”

鄭井遇事會慌亂,隻想到要找他哥回來。可等佟紹禮回來了,他又不敢麵對了。他變得又老又醜,像是要死了,他不敢麵對佟紹禮。佟紹禮在外麵敲了幾次門,沒人應他。聽家裏的傭人說鄭井一天沒下樓,應該是在裏麵。

佟紹禮著急起來,兩三腳把門踹開,直直的闖進去。

鄭井頭上裹著一條寬大的浴巾縮在角落裏,佟紹禮掀開浴巾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即將退第三步時,對麵的白發老翁淚汪汪的朝他叫道,“哥……”

佟紹禮收腳,往前跨了兩步來到鄭井麵前。他難以置信地撫摸著那副枯槁的皮囊,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佟紹禮很快回想起昨晚的匕首事件。鄭井用那把匕首劃傷了自己的手指。而那把匕首是夢境中那群人讓他用來殺秦政的。對方說這樣會讓秦政沉眠進入輪回。

佟紹禮掩飾住內心的慌亂,抱住懷裏的鄭井安撫道,“你別哭,別急。你讓哥先緩緩。”

鄭井在他哥的攙扶下回到床上,他走兩步喘三下,眼看著半隻腳都要踏進棺材了。佟紹禮看他呼吸急促,心率過快,不得不先送他上醫院去。鄭井抓住他哥的手,說,“先別讓孩子們知道。”

佟紹禮隻好先下樓,讓月嫂帶孩子們回屋裏去。秦政見他麵色慘重,跟在他身後一起上樓,“發生什麽了?你怎麽突然從公司回來了?”

佟紹禮心知瞞不住秦政,帶他一同去見鄭井。

饒是活了幾千年的秦政也被嚇呆了。反倒是佟紹禮最鎮靜,用毯子包住鄭井,溫柔的抱起他往外走。鄭井咬著嘴唇不吭聲,他說話都嫌費勁兒。

三人來到醫院裏,約見專家給鄭井做檢查。檢查結果是身體器官嚴重衰退,可以準備後事了,最多還能堅持三天。

收到專家的病危通知書,佟紹禮整個人都懵了,從診室出來,他來到特護病房外,隔著窗戶往裏麵望去。鄭井滿身插著管子躺在病床上,微微偏過頭,昏花的雙眼裏隱隱有淚光。

佟紹禮頹然滑坐在病房外,雙手抱頭久久的沒有動作。秦政負手站在一旁,他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小兒子突然複活,又突然老去,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他有些承受不住。

佟紹禮更承受不住。他已經失去過鄭井一次了,他承受不住第二次。

他在醫院裏熬了一天一夜,眼睜睜的看著鄭井的生命力一點點耗盡,佟紹禮覺得自己的世界再度回歸一片黑暗。他想起護心鱗,想起之前的夢境和那把被他扔掉的匕首。他忍痛離開醫院,飆車趕回家中,把護心鱗找出來含在口中。

眼前很快出現那日的幾名束發黑袍男子,恭敬的跪在地上向他行禮,“帝君。”

佟紹禮抓住匕首問,“這把匕首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為何被他劃傷後會迅速老去?”

“回稟帝君。胡亥乃是始皇帝嬴政之子。我們在匕首上所下的禁術乃是血脈之術。隻要是嬴政的血脈至親,都會……死。”

佟紹禮俯視著跪在腳底的四人,雙眸中突然迸射出金色的刺眼光芒,“如何補救?”

“讓嬴政死。”

“除此之外呢?你們不是說蓬萊仙島上有仙丹可讓人長生不老?拿來給我。”

幾人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道,“帝君,天條不可違,還望帝君三思而後行。您想要救胡亥,隻此一個辦法。隻要嬴政死,血脈禁術自然會化解。望帝君早日解決此事,隨我等回去。”

佟紹禮對幾人威脅外加恐嚇,卻始終得不到第二個辦法。他們幾個隻是一縷元神下界,並不能幹涉下界諸事。

佟紹禮帶著匕首回到醫院裏,醫生第三次向他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器官衰竭的病沒法治,因為鄭井全身的每一樣器官都衰竭了,他屬於正常的老死,不是病。

佟紹禮站在病房外,別在腰間的匕首似乎在發燙。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手握匕首來到隔壁的普通病房。秦政不分白天黑夜的守了小兒子兩天,因為疲累趴在床上睡著了。

佟紹禮緊了緊手中的匕首,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樣做。但如果隻有這樣能救鄭井,他似乎別無選擇。

然而這是殺人。殺人是犯法的,他要坐牢的。即便他瞞過去,他殺了鄭井的父親,鄭井會如何看待他?即便他的初衷是為了讓鄭井活過來,鄭井恐怕也是無法接受的。別看鄭井的性子大咧咧的,卻因是活了兩輩子的人,格外看重親情。

佟紹禮第一次陷入舉棋不定的境地。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始終下不去這個手。

秦政睜開眼睛,目光鋒利地看向對麵的佟紹禮。

佟紹禮慌亂的將匕首背在身後,恭敬叫道,“舅舅,您醒了?”

秦政沉聲問道,“你剛剛想幹什麽?”

“對不起。”

秦政怒目,“說話!你剛剛想對我做什麽?”

佟紹禮的真身乃是九天之上的玉華帝君,此時卻雙腿微彎,雙膝轟然砸在地麵上。

秦政一直拿佟紹禮當長子看待。大兒子桀驁不馴,才幹突出,是他的驕傲。小兒子則是他的心尖寶。其實對一個父親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無所謂偏向,隻是表達父愛的方式不同而已。

秦政起身奪過佟紹禮手中的銀紋匕首,詢問他事情始末。

佟紹禮隻有一五一十的說出實情,本以為秦政會大發雷霆。誰曾想,秦政卻臉色平靜如常,連連歎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竟真是我兒扶蘇轉世。為父還記得你出生時有紫氣東來,大司命說你是麒麟降世。你幼年時便卓越於其他子弟,萬萬沒想到……”

秦政拍著自己的膝蓋重複道,“萬萬沒想到一切的罪孽源頭竟然是我不顧天命求了一顆長生不老之藥!”

“舅舅。”

秦政站起身,輕輕在佟紹禮的肩頭拍了一下,像是在臨終托孤,“你日後要好好待胡亥,他是個不精細的傻小子。要是沒你照顧你,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佟紹禮眼眶含淚朝秦政磕了三個頭。

秦政回過頭,慈愛一笑,“別送了。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你一直是最讓爹驕傲的兒子。”

佟紹禮目送秦政離開,片刻後,他發瘋似的站起來向外跑。“舅舅……舅舅……父親……”

深夜的樓下一片死寂。

秦政握緊手中的匕首,透過窗戶去看失控的大兒子。大兒子的性格一向沉穩,難得見他失控至此。人哪,活到古稀之年便是福氣。他偷生了兩千年,有兒孫滿堂,也該知足了。

秦政吩咐司機開車離開,“開車吧。訂機票。”

我要去皇陵,為我自己尋個落腳的歸處……

佟紹禮尋不到秦政,滿身落寞的回到病房中。醫生再一次向他下達病危通知書。

佟紹禮看到醫生在病房裏對鄭井使用各種先進的儀器進行治療,看到儀器上的生命指數漸漸歸零。

醫生們陸續走出來,遺憾地告訴他,“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佟紹禮不許醫護人員把鄭井推進冰冷死寂的太平間,他把隨身攜帶的護心鱗重新放進鄭井的口中含住,堅持要帶他回家。醫院的人都以為這位知名大導演是悲痛過度。雖然他們並不知道躺在床上的老者跟佟紹禮是什麽樣的關係。

佟紹禮帶鄭井回到家中,不讓任何人前來探望,他自己每日不吃不喝的守在臥房裏。

……

這樣過了三天,佟紹禮給鄭井擦身時發現他的身體有了體溫。

又過了一天,他原本衰老的麵容漸漸恢複成最初的模樣。

佟紹禮大喜過望,隨即想到鄭井的複活是用秦政的性命換來的,他心思一沉,悲喜交加之間,幾乎要落淚。

鄭井在第五天醒了過來,他完好處初的坐在床上,頤指氣使的吩咐他哥,“好餓好餓,我要吃的!”

佟紹禮抱住他沉默了好長時間,啞著嗓子道,“哥帶你下樓吃飯。”

鄭井問他哥,“你怎麽治好我的?”

佟紹禮閉了閉眼睛,低聲道,“把龍鱗含在你口中幾日,你便醒過來了。”

鄭井吐出嘴裏的龍鱗道,“它倒是包治百病。看來以後我晚上要含著它入睡了。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又要變老。我還想跟你攜手一生呢,才不要變成老頭子。”

佟紹禮扯了下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鄭井奇怪道,“哥,你怎麽不高興?”

佟紹禮摸摸他的腦袋,搖頭道,“沒有。哥很高興。哥帶你下樓吃飯吧。兩個小家夥最近這些天沒見到你,都急眼了。”

鄭井套上家居服,在他哥的陪伴下來到餐廳。

“我爹呢?我記得我在加護病房裏時,他老人家還偷偷在病床前抹眼淚呢。我爹這種人都能抹眼淚,哈哈,可真是英雄淚。可見他最疼我了。”

佟紹禮的腳步頓住,沉吟片刻後,撒謊道,“舅……父親他走了。他無法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說想離開一段時間,到外麵去散散心。”

鄭井邊大口吃飯,邊催促他哥,“那你趕快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回來吧!就說我已經好了。”

佟紹禮背過身,克製住哽咽的語氣,平靜道,“好。等會兒我聯係他試試看。”

……

他們最終沒能聯係到秦政,小高趕過來一趟,將秦政臨走前簽下的遺產轉讓書交給二人。

佟紹禮看清遺產繼承人的名字,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開。繼承人的名字是鄭井。

鄭井詢問小高有關秦政的去處,小高隻道老板說不必尋他,他想回來時自然會回來。

鄭井推開一攤子文件,賭氣道,“誰想要他的財產了?這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好煩!明明說好了要一家人住在一起的!”

佟紹禮背地裏悄然歎氣。他此生必須要守住這個讓他良心不安的秘/密。

而在密閉的秦始皇陵中,始皇帝嬴政靜靜地躺在棺柩之中,心口上插著一把銀紋圖案匕首,身上早已換上了隻屬於九五之尊的黑色龍袍。他走得很平和,臉上似是帶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