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弟
第四章 兄弟
桌案上，是一碟點心一壺清茶。令揚踱過去，輕輕坐下，自斟一杯碧綠的茶水。
他並不喝，隻是用修長的手指細細把玩著光滑的杯緣，目光落在一處，久久不動。
大哥……
心理戰術嗎？好，我等。
你要我等，我就等。
借此……可以讓我“消化”一下你帶給我的“驚喜”，也讓我，能有時間來慢慢地回憶你，想念你……
四月初，正是“吹麵不寒楊柳風”的時節。
江山萬裏如畫，倨傲雄霸天下——龔氏王朝，正以一座天朝的姿態，俯覽周邊的附屬臣國，進入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今年的賞春宴尤為熱鬧，聖上欽命年滿18歲的長子季侖主宴，並特許王侯將相帶家眷參加。
龔季侖微笑，他的眼角眉端是坦率的毫不掩飾的驕傲。完全有資格驕傲啊，這場春宴，可以說是父皇為他而辦，多大的麵子。
他知道，自己早就是內定的王儲，雖然沒有挑明，但二弟夭折，三弟幼小，自己一直接受太子正統教育，早已是眾朝臣默認的皇太子了，不是嗎？
今日之宴，他更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父皇是為了召見六位丞相以及他們各自帶來的人。
天朝六相，各司其職，各掌其權，不結黨營私，不收受賄賂，彼此之間如賓如友如師。龔季侖不得不承認，這六位丞相，確是人才，雖年齡相差甚遠，但都為父皇，為治理龔氏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
然，即使如此，父皇又怎能保證六相的後代也一定是出類拔萃的人才？又怎能認定今天六位丞相帶來的孩子必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必成為輔佐他的第二代？
是的，孩子。
怎麽這樣巧，六位丞相的人竟然都是十歲的孩子？！
龔季侖的笑已經有微微的輕蔑了，他無所事事地翻翻父皇硬塞給他的名冊：
曲丞相之子——曲希瑞。
南宮丞相之孫——南宮烈。
向丞相之子——向以農。
安丞相之孫——安凱臣。
雷丞相之孫——雷君凡。
上官丞相之養子——伊藤忍。
現在，他見到了這幾個孩子。
沒錯，他承認，他們是很優秀。但十歲下定論，還太早了些。
而且，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們不會成為大人們希望中的“天朝六相的傳人”——因為個性。
六個孩子，太有個性。簡單地說，就像六個“小獨行俠”——難相融。
可是，龔季侖微笑：他竟然沒有一絲生氣或厭惡的感覺，相反，他還有點感興趣，甚至……喜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同父異母的皇三弟——龔季雲。
季雲，那個也隻有十歲的小人兒，他可疼愛得緊。想這個弟弟，娘親早亡，又來自說不清道不明的江湖，自然造成了在後宮的被孤立，加上父皇間或偶爾的疼愛，卻也隻能造成旁人的嫉妒。可以說，季雲是宮中最無權也最無勢的皇子。
但，他聰明、隨和，是個惹人疼的小家夥。龔季侖承認，與其說他寵愛皇弟，倒不如說他從季雲身上得到一種做大哥的驕傲感和優越感。
像現在，那個孩子一定悄無聲息地待在某個地方，靜靜地崇拜地看他的大哥成為眾人焦點，揮灑著一身的光芒。
龔季侖放眼滿園的鶯歌燕舞，莫名地有些煩悶。
他想見季雲了。
不過在此之前，做大哥的應該帶給弟弟一份禮物才好。
他恭敬地對聖上一揖：“父皇，六位相爺帶來的小公子我都很喜歡，不知可否留在身邊幾日？”語畢，有禮的目光又轉向六相，隱含詢問之意。
能得到大皇子的賞識，六丞相當然連連應諾。
這自然也合皇上心意，點頭應許。
‘謝父皇。‘
事情辦完，沒有理由再坐下去虛於應酬，龔季侖輕聲喚道：‘陸詩奇。‘
這陸詩奇是龔季侖的文參，更是他的心腹。聞言急忙附耳過來：‘爺？‘
‘我走了，剩下的交給你。‘
‘爺？！‘
能不著痕跡地從滿園**中隱去，不得不說也是一種能耐。
隻是……苦了陸詩奇……
後花園一隅，有二層小樓，曰——墨香閣。
簡單說，這是一座安靜的雅致的小小書房。
龔季侖有把握，他的皇三弟就在裏麵。
如果你以為待在這兒的是個儒弱的小公子，那就錯了，大錯特錯。
用龔季侖的話說，季雲是天下最‘可愛‘的小‘惡魔‘。
當他剛踏上二層樓時，一道小身影從天而降，他本能地伸手去接，懷裏立刻多了具軟軟的人體，同時響起清脆稚嫩的聲音：‘大哥！‘
龔季侖的唇邊不由自主地掛上笑容，季雲就是這樣，在人前，他知分寸懂禮節；而在他一人麵前的時候，他會盡情地撒嬌、撒賴，信任地膩進他懷裏，一聲聲叫大哥，每如此，龔季侖的心中都會充盈起一種難言的感情，十分滿足。
用手指輕撫著他鮮嫩如嬰兒般的麵頰，龔季侖開口道：‘季雲乖不乖啊？‘
龔季雲揚起小腦袋，深黑的眼眸如流星般璀璨，他不答反問：‘大哥怎知我在這裏？‘
‘那是，你大哥是什麽人物！‘ 龔季侖故意做出一幅不可一世的樣子，‘因為我聽見季雲那個小家夥在叫我呀！‘
龔季雲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微微垂下眼簾：“大哥你真好。”
大哥你真好。很簡單的一句話，帶著完全坦誠的感激和無限的寂寥，龔季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湖就那麽狠狠地震顫了一下！他懂：季雲，是相當寂寞的。
於是他脫口而出：“大哥為季雲找個小夥伴可好？”
小季雲微帶不解地看著他。
“賞春宴上六相各帶了一位公子來，我把他們都留下了，讓你挑，如何？”
他仍然看著他，眼底已充滿好奇和驚喜。“真的嗎？”
“當然。你喜歡誰，就讓誰多陪你幾天。”
“如果，我都喜歡呢？”
“那就讓他們都陪你啊。” 龔季侖笑著揉揉他的發，“不過，這似乎很難哦。”看見季雲眼裏大大的問號，他又解釋道，“據我看，那幾個小鬼，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個全是小獨行俠的味道。要讓他們聚在一起，不容易。”
“我會有辦法。”
“哦，是嗎？” 龔季侖瞅著這個皇弟，他似乎在想些什麽，忽然又搖撥浪鼓似地搖著小腦袋。
“怎麽呢？平白無故地搖什麽頭啊？”他好笑地問。
“大哥，我是在想，不要用命令的，好不好？”他認真地看著他，“如果我想要對方成為我的夥伴，就要人家也喜歡我才行。是自願的，而不是命令人家陪我，對不對？大哥，答應我，不要用命令的。我要……自己去認識他們。”
“好。” 龔季侖點頭答應，內心卻為這孩子的天真發笑。季雲能讓那六個獨行俠般的小人兒聚在一塊成為朋友嗎？忽然間，他也有點好奇了……
後來呢？
龔季侖不知道季雲是用什麽方法和那幾個孩子打成一片的，他那時正逐漸開始接觸國家政事，為自己的將來做準備；父皇的身體並不太好，也在有意無意地要他看一些奏章。所以當他發現七個小孩成為好朋友的時候，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了。
對此，龔季侖既在意料之外卻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淡然一笑，他的解釋是：同年齡的小孩子，果然還是比較容易玩在一起的。
在心裏，他也為季雲高興，高興他終於有了要好的小朋友，而且是六個，不會再那麽孤獨。
其實龔季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大善人，更不是教化小鬼的救世主，可是為什麽當季雲興奮又靦腆地帶著自己的小朋友們來到他麵前時，他又能鬼使神差地像對待弟弟一樣對待、接納了他們？
是的，就是那一次。
大哥……
展令揚望著窗外枝丫上的白雪——大哥，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多感激你麽？你又知道希瑞、君凡他們有多信賴，多愛戴你麽？難道我仍是錯了，你的潛意識終究化為明意識，我逃不開也躲不掉？可是……烈的受傷，忍的被囚，以農的被迫四處征戰，還有……希瑞。
……希瑞……
令揚的臉頰緩緩埋入右掌。大哥，你命希瑞去征伐維遲國？維遲啊，那是希瑞娘親的故鄉啊！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大哥，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熱淚，悄悄溢出令揚的指縫，終於蜿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