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最後的六月

五十七章最後的六月

那段時間的事情穆燦都不敢再去回憶,每次回憶起來都隻有疼痛。

所幸的是他早已習慣了孤獨,隻要把內心牢牢地守住,便可以不理會外界的嘈雜。

有時候他感覺自己成了行屍走肉,整個人就是一台人形學習機,除了讀書之外沒有任何事情可做,也沒有任何事情會做。總有一種得過且過的心安理得,一切繁複冗餘都被摒除在思維之外。假若回首,必不忍目睹,便隻得昂首向前。

臨近高考,學習越發緊張,模擬考亦越發頻繁。

五次模擬考中,穆燦四次力壓陸軒取得全市第一。這令得老高對穆燦的高考抱有更大的希望,不僅他,連高三年級組的組長也變得十分關注穆燦,畢竟高考狀元是一件關乎學校名譽和口碑的大事。

而穆燦自己則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得第一。事實上,什麽名次,什麽名校,什麽未來,他都有些無所謂。他隻知道自己所有的力氣都已經用在佯裝平靜之中,平靜地讀書,平靜地做題,平靜的生活……每一次的夜深人靜,他都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他不進足球隊,不聽音樂,也不走出學校大門,他不敢回憶跟陸軒在一起的任何一件事情,甚至不敢想起陸軒這兩個字。每次隻要無意從洪雲的口中聽到了,他都要很用力的呼吸,才可以抑製住那股噴湧而出的疼痛。

所有人都在驚歎著他的強大,都在膜拜著他高高在上的學習成績,包括親戚們也都以他為榮,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到他光鮮的外表下鮮血淋漓的傷口,沒有任何人可以聽到他沉默背後的嘶吼。

當你站到這個高度,便會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在何時被周圍所有的人貼上了“強者”的標簽,而強者,從來沒有傷痕與痛苦。

他注定是孤獨的。

他的沉默、他的孤傲、他的自尊組成了三道厚厚的壁壘,阻隔住世間一切的探視與紛擾。

陸軒走的那一天,他沒有去送他,原也沒有必要。

在等待與煎熬之中,時間終於流向了六月。

穆燦他們這一屆剛好趕上了高考時間改革,由慣例的七月提前至氣溫更適宜的六月。

其實無論是六月還是七月,穆燦都無所謂,他的生活早就形成了慣性,他也安然於這樣的慣性。

第三天,當穆燦從最後一個考場中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一中到處都是紛飛的“雪花”。高考生們把做過的試卷灑了一地,放肆地快活著。結束鈴聲響起的這一霎那,人人臉上都有著終於解脫的慶幸。

當天晚上,一中高三部為眾人舉行了成人禮,緊接著的是畢業聯歡晚會。那一夜傳聞是一中慣例的表白夜,所有因為高考而壓抑著的喜歡都會在這個夜晚放肆地說出來,勇敢的人不留下遺憾。

穆燦沒有參加這個晚會,無論是告白還是告別,都不適合他。

他一個人背著書包靜靜地走出教學樓,身後傳來了大合唱的聲音,是那首經典的《鳳凰花開的路口》——

也許值得紀念的事情不多

至少還有這段回憶夠深刻

是否遠方的你有同樣的感受

成長的坎坷,分享的片刻

……

時光的河入海流,終於我們分頭走

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

腦海之中有一個鳳凰花開的路口……

歌聲既洪亮又傷感,使這個星夜都仿佛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穆燦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遇到了看門的老頭。對於一中的第一名,他自然也認識,他遙遙地跟穆燦打著招呼,刻滿歲月紋路的笑容裏有著毫不掩飾的祝福。

穆燦回頭,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揮揮手。

再見了,我的中學!

再見了,我的青春年少!

……

……

當夜穆燦並沒有回那個家,他在車站的外麵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買了去北京的車票,踏上了遠行的路途。

上車的最後一刻,他到底是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穆容,這令穆燦稍稍有些鬆了口氣。雖然這個妹妹曾經讓他那麽厭惡,但是至少在這一刻,這是家裏麵他唯一還願意平靜聆聽的聲音。

穆容得知他居然一聲不響地就要去北京,驚訝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就在這種因驚訝而帶來的短暫沉默中,穆燦掛斷了電話。

北上的行程十分辛苦,由於穆燦是臨時決定買票,買到的自然隻有站票。

站在嘈雜的車廂裏,想象著越來越接近的終點,他感覺不到累。因為他所有的心神早已經被回憶占據了。

他跟陸軒旅遊的甜蜜之地是雲南,但心情最複雜、感受最深刻的城市卻非北京莫屬。

北京,這個他第一次驚覺自己“發瘋”的城市,也是第一次讓他覺得擁有的城市,帶給他太多的回憶了。

下了車,他沿著記憶中走過的路線慢慢地走,有關於陸軒的一點一滴重又湧上心頭,甜蜜夾雜著疼痛,像是一場自虐。

晚上的時候,他在地下通道裏遇到了一個拉著小提琴的男孩,竟然衝動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投進了他的琴盒裏。

那個男孩訝然望著穆燦,有點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想聽什麽?我拉給你聽。”

穆燦搖搖頭,說:“什麽都可以。”

男孩微微挑了挑眉,重又扛起提琴拉了起來。悠揚的音樂飄蕩在空曠的地下通道,像一首雋永的詩歌。

穆燦就這麽背著雙肩包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裏,低頭看著地麵,靜靜聽他拉了半夜。熙熙攘攘的人群,誰都不能打擾到他們,他們仿佛已經遊離在塵世之外。

淩晨的時候,地下通道裏幾乎沒有什麽人了。

男孩開始收拾提琴。他似乎對琴盒裏的金錢毫不在意,但卻十分珍視手裏的提琴。那股小心翼翼的模樣,令穆燦一瞬間錯覺好像又看見了陸軒。

陸軒每次拉完琴的時候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把提琴放進琴盒的。

待男孩收拾完畢,見穆燦還是沒有要離開的跡象,不由轉頭問道:“你還不回去嗎?很晚了。”

穆燦搖搖頭,抬頭望著不知名的深處,沒有說話。

男孩想了想,背起琴盒朝他走了過去,伸出了右手,說:“我叫林軒,交個朋友吧。”

穆燦回神看他,呆呆地重複:“軒?”

林軒笑了起來,說:“你也可以這麽叫我。”他主動抓過穆燦拉著雙肩包的手握了一握。

“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

穆燦搖頭。

林軒又說:“嗯,不管怎麽樣,我就住在這附近,如果你沒有地方可去,歡迎跟我一起。”

穆燦還是搖頭,“不用了。”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林軒聳了聳肩,從隨身的包裏取出紙筆寫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塞給穆燦,“如果有需要的話,CALL ME.”

“沒必要。”穆燦並沒有接那張紙,直接轉身走開了。

林軒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聳了聳肩,將紙條塞進自己的褲帶,背起琴盒朝反方向走了。

……

……

在北京流浪了兩天之後,身無分文又餓得發慌的穆燦,終於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情——逃票!

一路躲躲藏藏地回到了原地,回看身後的路,恍如一夢。

回家倒頭睡了一覺,一直到晚飯的時候才被敲門聲驚醒。

穆容推開門,探進來半個腦袋喊他:“哥,你醒了嗎,可以吃飯了。”

“知道了。”

“哦。”穆容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退了出去。

穆燦揉著眼睛坐了起來,腦海卻突然一陣暈眩,重又倒回了床上。

近三天沒有進食,他是有些低血糖了。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後,他才又慢慢地爬起來,去狹小的衛生間洗漱了下,然後才坐到餐桌上。

“兒子,怎麽突然就去北京了?”穆老爸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問他,“跟誰一起去的啊?”

穆燦隻顧著扒飯,並不回答。

穆老爸鍥而不舍地追問:“既然去了怎麽不多玩幾天呢?都去了些什麽地方啊,跟老爸說說。”

“沒什麽可說的。”穆燦悶悶地回答了一句,繼續埋頭吃飯。

那女人瞧瞧穆燦又瞧瞧穆容,最後對著穆老爸使了使眼色。

穆老爸清了清嗓子,說:“兒子啊,你看你妹妹就要期末考了……我是想啊,反正你現在正好空著,不如給你妹妹補補課吧?”

難怪今天這女人竟然一句牢騷都不發,原來是有求於我。

穆燦暗暗冷笑了下,看了看眼巴巴望著他的滿臉期待的穆容,到底是沒有拒絕:“可以。”

“哦耶!太好了!”穆容聽到穆燦的回答立刻興奮的跳了起來,那種高興毫無做偽。

女人和穆老爸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笑意。

現在的家庭教師多貴啊,放著家裏免費的不用,豈不浪費。

女人得意地揚了揚眉,夾起一塊肉放進了穆老爸的碗裏。

“不過我隻補一周,一周後我要去外婆家。”

“行!”穆老爸爽快地答應了,但女人的臉色卻驀地有些青,顯然心裏不痛快。可是她向來跟穆燦關係很僵,自然拉不下臉去勸說他,也隻得接受,而穆容人微言輕,自然更無二話。

“我吃完了。你吃好了喊我。”穆燦放下了碗筷,這後麵一句,顯然是對穆容說的。

“好。”穆容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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