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蛋糕4

生日蛋糕4

小樂從寧之遠走後就很忙,首先,他離那個蛋糕遠遠地,邁著小步伐走來又走去,仿佛那是一個很危險的東西。

然後,他停下來,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個漂亮的紙盒子,黃嫩嫩的小身子開始慢慢的,非常緩慢的,朝它走去。

最後,小家夥搬了一張板凳往那一坐,緊緊挨著他的大蛋糕,小手在盒子上摸摸,又摸摸,嘴巴一直咧著笑,直到夏末回來。

夏末才走到山下,遠遠的喊一聲小樂,小家夥以往都會開心應她,或者跑下來接她,可今天卻有些古怪,沒人沒聲的,靜悄悄。

她快走幾步,心裏有些著急,待爬上台階,眼裏映入那小家夥小雞仔般黃絨絨的背影,夏末才安心,放慢了腳步,在坡上折一根狗尾巴草背在身後,悄悄往家走。

小樂仿佛腦袋後麵有眼睛,猛的回頭,看見媽媽回來了,高興的喊:“媽媽!”

夏末隻好把那草扔掉,哎一聲。

小樂移開自己的身子,指著蛋糕盒說:“媽媽你看!”

夏末頓住腳,破舊的軍綠色解放鞋已經被踩得很薄,寒氣從腳底板往上躥,把她的腦子凍得生疼。

小樂迫不及待的跑過來抱住她的腿,小眼睛滿是渴望,問她:“媽媽,我可以吃這個漂亮的蛋糕嗎?”

他已經對著蛋糕看了一上午,就差把蛋糕看出兩個洞來。

這時王奶奶聽到動靜弓著老腰也上來了,她把小樂從夏末滿是水泥灰的身上拉開,看著夏末的眼色說:“昨天沒碰見你,今天那個男人又來了你認識吧?小樂說他認識,我多問一句比較放心。”

夏末遮去眼裏的驚恐,蹲下來給小樂拍衣服上的灰,努力平靜的對王奶奶說:“不認識。”

“那可得把孩子看好!”王奶奶緊張起來,也蹲下來問小樂,“那個叔叔對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小樂很喜歡叔叔,可覺得奶奶和媽媽都不喜歡叔叔,他默默低下頭,不吭聲。

王奶奶哎一聲,對夏末說:“以後我幫你看著。”

夏末點點頭,撐著地板站起來,對王奶奶道謝。

王奶奶離開後,小樂坐在靠爐子的板凳上不說話,夏末舀了米拿去水池邊洗,看見那個蛋糕。

最大的尺寸,那天那個帶小孩的媽媽口中所說的巧克力蛋糕……

她朝著小樂招手,說:“一定很好吃,媽媽來幫你切。”

小樂騰的抬起頭來,眼睛睜的大大的,然後顛兒顛兒跑過來。

夏末說:“媽媽再給你唱一次生日歌好不好?”

這才是真正的生日蛋糕啊……

小樂弄不懂,問她為什麽。

“讓寶貝多許一次心願啊!”她說。

小樂問她:“媽媽,許願都會實現嗎?”

蛋糕的正中央用果醬寫了幾個字——祝小樂生日快樂。

夏末把蠟燭插上去,她沒法回答孩子的問題,如果許願都會實現,那麽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避開四年前那場車禍。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小樂黑白分明的眼瞳裏印著燭光,那麽好的蛋糕,連蠟燭都很高級,點燃後會綻放成一朵花,自動放出生日快樂歌。

小樂吃驚的看向媽媽,在他心裏,媽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可夏末也吃驚了,她從不知道隻是一個蠟燭也能有這樣多的花樣。

等蠟燭燒完後,小樂洗幹淨說讓媽媽藏起來,夏末從床下抽出鐵盒子,小心放了進去。

然後母子倆才安心的圍著大蛋糕,留住那幾個字,從旁邊切下第一刀。

夏末給小樂分了一塊大的,從三角形的切口可以看見裏麵有很多的果仁和果醬,夏末的手指蘸了一些點在孩子的鼻尖上,壓下心裏的苦澀,笑出來。

小樂也哈哈笑著,啊嗚咬了一大口,嘴角糊著嘿嘿的巧克力醬,小舌頭伸出來舔一圈,眯著眼很滿足的咽下。

他把蛋糕舉高高,要給夏末吃。

這一回,夏末撇開臉,說媽媽不愛吃。

“媽媽愛吃的!”小樂說,他明明記得媽媽愛吃的。

他離夏末很近很近,嘴巴裏獨特的巧克力味道溢出來,夏末說:“媽媽真的不愛吃。”

大人說的多了,小孩也就信了。小樂很傷腦筋的在想為什麽媽媽不愛吃這麽好吃的蛋糕呢?

夏末轉身洗米做飯,兩手微微顫抖。

這個蛋糕小樂吃了很久,夏末每天給兒子切一塊,堅持把那幾個字留到了最後……祝小樂生日快樂!

之後小樂每吃掉一個字,她都教他認會,於是小樂白天會用石子在黃土牆上寫媽媽教的字,他們家房子外邊,歪七扭八寫著——祝小樂生日快樂!

夏末有試探性的問過小樂與寧之遠的相處,她實在不明白,並且很後怕。

小樂歪著腦袋很認真的在想媽媽問的問題,他得出的結論是:“叔叔陪我玩啊!”

“哐當!”夏末手裏的飯盒掉在地上。

“媽媽我來撿!”小樂蹲下去再撅著屁股起來,笑嗬嗬的把飯盒遞給夏末。

夜裏,她看著兒子可愛的睡顏,捂暖了自己的手,在孩子的身上仔細檢查一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可這麽做完,她總算有點安心。

小樂覺得冷,翻身把一雙小腳丫塞*進媽媽腿*間取暖,夏末給他捂著腳,把燈一關,躺在床上,想到四年前……

那場車禍以後,夏末再也不敢騎車,隻能辭了之前那份送貨的活,在酒店做臨時清潔員,那天她好像要記起些什麽,腦仁一陣一陣疼,頭暈目眩間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那是夏末的領班,她說清潔部有人生病請假人手不夠,讓夏末加個班去十樓清掃客房。

加班有算加班費還加一餐飯,夏末揉了揉太陽穴,推著清潔車去了十樓。

一切,在車禍那天本該有個斷點,可夏末的命運,卻有了新的開始。

那份工作她已經很熟練,在清掃好其他房間後,夏末敲響十樓最後一間客房的門。

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應門,夏末拿出備用鑰匙準備進去打掃。

她旋開那扇門,房間裏很黑,厚厚的窗簾拉得嚴實,她踩著軟軟的地毯想要去開燈,身後卻冒出一個男人,單手關上門後把她壓上去。

那個人身上有濃濃的酒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心裏一驚,奮力掙紮,可男人的力氣總是比女人大很多。夏末嚇得大叫起來,拳頭胡亂揮舞打在男人身上,可猶如牛毛細雨,不痛不癢。

她被男人打橫抱上床。

“不要!求求你不要!”夏末哀求,兩手至於頭頂,雙腿被壓住,壓在男人結實的大腿下。

然後,她的眼前忽然變得明亮,男人拉開了燈,床頭的小燈泛著暖光,照亮床上男女的臉。

那一瞬間,夏末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想起他是誰。

他是醫學院裏最優秀的學生,他是雷鋒月裏會組織同學到孤兒院義診的大哥哥,他是寧之遠。

小小一間院落裏,住著無依無靠的老人,也住著嗷嗷待哺的孩童。他穿著白大褂,一點也不嫌棄的幫隔壁長年癱瘓的張爺爺清理褥瘡,他的身邊圍著一群孩子,而夏末就在那群孩子中間,因為蛀牙而高高腫著一張臉,讓他誤以為她被誰打了。

張爺爺的後背因為潰爛發出一陣惡臭,孩子們捂著鼻子撇開眼,害怕的不敢看。唯獨她,站在那,不錯眼的盯著寧之遠帶著口罩的臉,牢牢記住他黑白分明的眼。

寧之遠脫下無菌手套朝她走來,周圍的孩子害羞的一哄而散,他的指腹摸了摸夏末的臉頰,問她:“被誰打的?”

夏末從他的眼裏看見擔憂,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恩?被誰?”他邊說著,邊摘掉了口罩。

他的臉暴露在三月裏明媚的春光中,認真的一塌糊塗。

夏末動了動嘴巴,很輕很輕的對他說:“牙疼。”

他就笑了,背對著光,一張臉湊她很近,笑的那麽好看。

他直起腰來越過夏末向外走去,夏末扭頭看著他的背影,一動不動。

然後,他拉著另外一個白大褂同學過來,朝夏末招手說:“小妹妹,讓這個哥哥給你看看。”

夏末立在那裏還是不動,她有些害怕那個哥哥手裏銀光閃閃的家夥。

寧之遠走過來牽住她的手,說:“我保證一點都不疼,放心。”

夏末的腳尖跟上了他的步伐,他的步子很大,夏末一陣快走。

她安靜的坐在院子裏,被冰涼的器具翻攪口腔,他們在討論她的最後一顆大牙,她不敢動,心裏很害怕。

那時,寧之遠的手握住她的手,整個治療過程,夏末都緊緊抓著。

破舊的小院裏難得這麽熱鬧,老人們綻放滿是皺褶的笑容,拿出平時不舍得吃的東西給學生們——發潮的瓜子,化掉的奶糖,變軟的餅幹……

老人們盛情難卻,寧之遠他們就收下了,然後轉手就送給了一旁眼饞的孤兒院裏的孩子們。

夏末也得到一把瓜子,她想剝好後給張爺爺送過去,可孤兒院裏其實也是弱肉強食的地方,一個比夏末壯很多的男孩子搶走了那捧瓜子。

寧之遠過來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夏末,他牽著她走到大門口。他們要走了,老人們、孩子們都不舍得的拉著學生們的手,寧之遠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給了夏末,他說:“晚上偷懶不想刷牙的時候,你就拿出來看看。”

這種時候明明應該放狠話嚇唬一番才對,可寧之遠卻用一顆糖,讓小孤女記住了他,記住了每晚都要好好刷牙。

那天晚上,夏末把糖紙剝開,撚著放入張爺爺口中,見他眯著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