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找師姐的事情反倒被楚離拋諸腦後。

她很容易就把石霂失蹤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但凡需要她動情的事物,就總像一陣風,刮過就過去,她放不進心裏。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模糊的記憶中已經忘記了許多事,而那許多事中越是深刻的她越是看不清越是記不得。

可偏偏,石霂才是她這二十年來的生命中,唯一的深刻。

因為沒有牽掛,她反倒清楚地看到了那本混沌之術的內容。師父說,善惡終有報,依循天道而行。作惡者,害她者,她又豈是任人宰割之輩?楚離冷笑,散去情緒之後,便每夜打坐修煉心法。

原本隻是處在四境八階的第一境第二階,可不知不覺,她已經修行到第二境玄冥之境的玄覽一階,再下去就是忘情階了。

第一層:忘象之境——煉形,靜觀,息心,寂然;

第二層:玄冥之境——玄覽,忘情;

第三層:歸元之境——和光同塵,抱樸守一;

第四層:混沌之境。

這四境八階好像並沒有什麽難度,楚離並不知道她體內的刈鹿刀無形中起了大作用。刈鹿刀本就是神兵利器,楚離自己又心上無物,兩廂作用之下,竟讓她突飛猛進。隻是前兩層都相對來說比較容易,再往後就寸步難行了。

她處在玄覽一階,奇異地發現自己能看透一切幻象。比如這個人口裏說著好話,心裏卻想著壞事。甚至,她竟然連鳥獸草木的情緒都能感知到。原本在靜觀一階時,也不過是能沉下心來,息心一階讓她看穿自己的身體,到了寂然一階,已然能夠身不動,神動千裏。誰料到了玄覽這階,竟能夠形神俱在,勘破幻象。楚離心神大動。若是突破忘情一階,到了第三層的歸元之境和混沌之境,那又該是什麽光景?

從樂安王封地到平城需要一個月路程,這一個月時間,楚離閉門謝客,囑咐旁人勿擾,默默修煉心法,如今已是身輕如燕,目攬八方。但有一點,她攻擊力不夠。原本她身強體健,夜行百裏山路也毫無異樣,可而今她居然如同尋常閨中女子,手無縛雞之力。

楚離終於覺察到自己不對勁了。她並不知道自己死過一次,更不知道自己力魂已被刈鹿刀吞噬。甚至,等到了國都平城之後,楚離發現自己停滯在了玄覽一階。她做不到忘情,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忘情。因為,她無情。

無情不等於忘情。修行不是讓人心如冷血鐵石。混沌之術記載,忘情是讓人通覽萬物,悟天地之道,感人間諸情。化小情為大情,泛愛天下。忘情而深情,才能真正至達情,進入玄冥之境。

可楚離,根本做不到。刈鹿刀助她修為精進,卻也在此時截斷了她前進的道路。且不說她如今魂魄有失,並非無情,隻說石霂一節,便是她過不去的死結。她玄覽之境已經修至極點,可但凡要忘情,要麽茫然無措不知何所為,要麽就心神大亂,幾乎要走火入魔。朦朧中似乎能看到石霂,可又不真切。

楚離不明所以,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到底還是對失蹤的師姐不放心,所以才會這樣。也許,隻要找回石霂,確保安然無恙,自己就能過關了。然而心底,卻愈發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可是她被刈鹿刀刺死的那一段,在她的記憶中是空白的。她絲毫不知道自己死過,如今最大的不解隻在於為何自己失去了以往煉形得來的力量。

剛到平城回了國師府,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寇天師的丹房和書房。寇天師走的時候孑然一身,如今整座國師府都歸了她,她再沒有了原來的客人意識,國師府任由她來去自如。很快,皇帝來訪。

是來訪,不是召見。

楚離聽到下人來報時,心裏一緊。果然,如果她所料沒錯,崔浩之所以會找她救高平公,就是因為看準了皇帝要把楚離推上一個高度。欲奪之必先予之,這世上從來沒有平白掉餡餅的事兒。

楚離急忙去迎駕,“參加皇上。”

“愛卿免禮。”皇帝拓跋燾扶了她一把,楚離眸子就愈發深了深。拓跋燾道,“國師一路辛苦了。”

楚離垂眸,“但是有所得。”

拓跋燾一震,“國師此言當真?”他本極為寵信崔浩,因此對於崔浩當初說也許楚離能找到真正的長生之法這事兒,雖不太抱希望,但到底有所希冀。如今聽楚離這樣說,焉有不喜之理!如他一樣已經位居頂端的人物,眼光早就已經不局限於區區人世了。不然何以曆朝曆代都宗教盛行?不僅僅是為了麻痹馴服百姓,也為了開拓更廣闊的天空。所以從夏商開始,君主必設欽天監,觀察天象窺伺天機。大地已經不能滿足這些天子的欲|望,唯有那遼闊浩渺的星空和未知才能讓他們心生希冀。

“不敢欺瞞皇上。”楚離始終垂首,“雖有所得,但也隻是略窺門徑。”

拓跋燾內心激動不已,幾乎要按捺不住,忙道,“國師且說說看。”

楚離年紀不大,又一貫給人耿直不通世故的印象,沒人知道她經曆過什麽,所以皇帝信她。一個年級輕輕的小姑娘,能翻出什麽水花來?

“長生之法先在養生,後在煉形,或可輔以丹藥。”

拓跋燾皺眉,“這與先人所得,並無不同。”

“依先人之法,但,更進一步。”楚離道,“皇上,崔司徒已經年逾半百,而今卻如二八少年,豈不怪哉?”

拓跋燾望著楚離,“朕知道。”

“容臣冒犯,”楚離問,“不知崔大人對此有何說法?”皇帝肯定問過崔司徒,楚離在試探,試探皇帝到底對自己有幾多信任,更確切來說,試探自己對皇帝來說,除了利用之外,是否還能開辟另一條路。

皇族利用她,她如今便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拓跋燾遲疑了下,眯了眯眼睛道,“崔司徒確曾說過。”遂將崔浩的養身法子說了一遍。

楚離吃了定心丸。看來這個皇帝也未能免俗,同樣貪生。人啊,不怕他狠也不怕他毒,就怕他無所求。而拓跋燾確實有求,而且所求不小。可偏偏楚離又已經修煉到了玄覽之境,雖然未通玄冥,但耍些小手段糊弄糊弄皇帝,足夠了。

“皇上請看。”她令人取出一株草來,“它將萎。”然而這草正值鮮盛,並無敗像。拓跋燾懷疑地看著她。楚離把這株草送到皇帝手中,“一刻鍾。”

拓跋燾半信半疑,但心裏也大感興趣,剛要交給內侍,楚離攔住他,“不可,非天子之力不能為。”其實是借拓跋燾久經戰場的殺氣。那草一直鮮怒,毫無枯萎的跡象。楚離閉上眼睛,感受那草的情緒。很快,那株草已經有些顫抖。但草生命力極其頑強,不易枯萎。楚離隻不易察覺地嘴角冷笑,她本就能感受氣,如今已然能夠控製氣,便暗自發力引動拓跋燾身上的肅殺之氣,如秋風掃境,諸綠皆枯。

眼見著一刻鍾就要到了,那株草仍然鮮綠異常,拓跋燾正要說話,忽然見那草以肉眼看見的速度枯萎下去,頓時目瞪口呆,“國師……”

楚離輕笑,“皇上再看。”她趁著那草生命力未全泯滅之際,將草從拓跋燾手中接過來。並暗中驅散皇帝之力,以自身之靈潤揚那草,頓時,鮮草重現。楚離道,“這便是微臣所說,略窺門徑,更進一步。”

拓跋燾久久不語。實則心中極為震動。他本以為楚離隻是個傀儡,是顆棋子,利用完就可以狡兔死走狗烹。可而今,他卻要重新思量這盤棋。

楚離感受得到他心中所想,可並不多說,隻作無知,“皇上,長生可得。隻是所需費時,微臣一人力薄,崔司徒素來本領高,微臣懇請陛下,讓崔司徒協助微臣。”

拓跋燾沉默半晌,終究是抵不過心中渴望,緩聲道,“就依愛卿所言。”

恰此時,門外內侍來報,“陛下,吳王求見。”

“何事?”拓跋燾不悅。他如今棋盤已有亂象,哪還有心思再管別的。

內侍答,“回陛下,吳王前日請求賜婚的那女子失蹤了,吳王急來告假。”

“不許。”拓跋燾怒道,“馬上就到皇太孫滿月之喜,誰都不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