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釵頭鳳20

釵頭鳳20

翌日午時,牢房盡頭的石階上,有幾縷陽光灑進來,雖然照不進牢房裏麵,但到底讓人覺得眼前一亮。隻聽“嘩啦啦”鐵鏈碰撞的聲音,蛇頭一看,忙招呼楚離,“國師國師,你看,就是那個獄卒!”

來人身量不高,雙手提著兩大桶牢飯,晃晃悠悠地往裏走。然而剛剛下了樓梯就驚住了。牢房裏雖然還是有騷臭味,但是顯然好太多了。而且每間牢房都變得整潔多了。那人十分驚訝。

遠遠地蛇頭喊,“喂,愛聽故事的爺,快來這裏!今兒有好故事!”

果然見那人提溜著兩桶牢飯,快步走了過來。不過吸引楚離的並不是他手上的兩桶飯,而是他背上的褡褳。那褡褳了露出了一杆獸頭筆。他走到楚離牢房時,忽然停住,“國師?”

蛇頭道,“對對對,國師!”

那人立刻兩眼發亮,“我又有好故事了!”說著也不再管蛇頭他們,一步走到楚離麵前,“國師,給我講故事聽唄!”

“你先把飯發了。”

“噢噢,好嘞!”他動作幹淨利落,很快發完了飯。誰料還沒剛到楚離牢門前,楚離問,“你有火折子嗎?”

“有!”

見他拿出來火折子,楚離笑了笑,“你依次到每個牢房裏,讓他們把穢物點著了,再來聽故事。”

那人眼珠一轉,“牢房裏變化這麽大,是國師你的功勞嗎?”

楚離笑而不答,“你先去幫他們點燃穢物。”

那人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去了。可是幹草在牢裏放太久,已經潮濕很難點著,倒是生了不少煙。除非用新幹草做火引,否則隻怕點不著。見狀,楚離喊來那人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那人正因點不著著急呢,聽楚離這樣說,頓時興高采烈。

楚離卻問,“你怎麽稱呼?”

“姓百裏,名雁融。”說完頓了下,“果然是國師。我來這裏這麽久,國師你是第一個問我名姓的。”

“百裏雁融,”楚離重複下這個名字,敲了敲自己太陽穴道,“諸子百家之一有個小說家,據我所知,小說家近百年來無甚建樹,隻近些年出了個奇才,妙筆生花人稱妙生,身上永遠背著一個褡褳,帶著舉世聞名的蒙筆,專門收集故事。”她笑著看了看百裏雁融,“我說的對不對,妙生?”

百裏雁融哈哈一笑,“國師慧眼如炬,在下不知原來已經如此聲名在外。”

“嗯,”楚離道,“妙生負筆行萬裏,踏遍河山載妙言。不過有人跟我說,你的故事都是胡編亂造的,沒什麽意思。”

“胡說!”百裏雁融頓時冷了臉,“小生著筆,雖不敢自比司馬子長,但也是據實所言,哪裏是胡編亂造!誰這麽詆毀我!”

“哦,那個人你還認識,就是——”楚離突然頓住不說了,轉而道,“這裏好冷,我想我需要些幹草。”

百裏雁融一頓,“我給你取。”

“多謝,可是,”楚離說,“我想每個牢房都需要些幹草。畢竟這裏這麽冷——”

百裏雁融:……

“我一個人怎麽可能弄來這麽多幹草?!”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楚離笑眯了眼睛,“作為閨閣女子們的夢中情人,妙生每出一故事,小姐們都爭相購買,百裏兄最不少的除了故事就是錢財了吧?”

百裏雁融哭笑不得,“好!”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不過這些錢就當是我買你的故事了,國師,你要是不說出些好故事來,我可不罷休。”

“我什麽都不多,就是故事多。你放心。”她一路見聞,足夠說上三天三夜的。

牢房裏換了幹淨的幹草,穢物也焚燒掉了,同時還讓濕冷的牢房變得幹燥了些。楚離對目前的情況還算滿意。

隻是沒想到她講的那些見聞,人家百裏雁融早就聽過太多了。結果他就賴在楚離牢房外不願意走,直說銀子不能白花了。

楚離說,“那你講個故事來,我看看你到底要什麽樣的。”

百裏雁融沉吟了下,“也好。”

“我給你講個界神的故事。傳說,盤古開天辟地之後,分了天地陰陽。生於天地之間為人,人上可為神,下可為鬼。神、人、鬼三界之間各自獨立,互不幹擾。其中,神界是最高界。人和鬼想要成為神,要經過艱苦卓絕的修煉,最後通過界神的考驗,就可晉身為神。三界的界神守在玄冥之境,不上九重天,不入人鬼界。這界神啊有兩位,一位叫境神,一位叫靈神。少了境神,則玄冥之境不複存在,靈神也會消散。少了靈神,玄冥之境就會荒蕪,再不能守住人鬼和神的通途。原本這兩位界神在玄冥之境待得好好的,和光同塵萬物生輝,可誰知有一天靈神突然情心一動,愛上了境神,可境神抵死不從,還狠狠地訓斥了靈神妄動凡人之思。靈神不忿,就和境神打賭,賭境神會不會動情。境神為了讓靈神心服口服安心守護玄冥之境,就答應了這個賭約。”

“於是境神不惜自封仙體下凡,曆經情劫。靈神會在玄冥之境監督著,隻要到最後境神沒有愛上任何一個人,就是靈神輸了。那麽靈神將如約安分守在玄冥之境,不然……”

“怎樣?”

“沒了。”

“……”楚離挑眉,“沒了?”

“就是沒了。”百裏雁融道,“故事就到這裏。”

楚離:“……”

“這就是你的故事?連個結尾都沒有?”楚離無奈扶額,“你故意的吧?”

百裏雁融嘿嘿一笑,“你要能拿出這樣的故事來才算數。”

“你這是什麽故事啊,前所未聞。隻聽過三界和盤古,人神鬼也聽說過,可其他的都是什麽,境神?靈神?”楚離好笑道,“還動情,你說的那哪是神啊,明明就是人,牽強附會還沒有結局,你要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要前所未聞。”

“我沒有神話故事,你給我說個人間的。”

“好吧,”百裏雁融又道,“那我給你講個神秘人救皇帝的故事。”

“聽起來很俗。”

“可這獨一無二!”百裏雁融正色道,“你先聽完。”

“話說南朝宋帝劉義隆生了重病,臥床不起,於是下令廣招天下名醫。可誰知道所有名醫都束手無策,眼見著就要一命嗚呼了,這時有個神秘人來到宋宮,說,‘我能救皇上。’又說,但是需要三樣寶貝,碧海寒蟾,冬蟲夏草,還陽參。”

百裏雁融頓了頓,楚離見狀接口道,“這些有什麽稀奇,除了碧海寒蟾不好找以外,另外兩樣皇宮裏應該有。”

“那是!”百裏雁融很得意,“如果這麽簡單,我肯定不要這樣的故事。”於是又說,“宋帝一聽,雖然藥物稀有,也不是沒有啊。隻是碧海寒蟾不好找。誰知道那人竟然從衣袖裏拿出一個覆了一層薄冰的檀木盒,說,正好在下有。皇帝很高興啊,連忙派人去拿,那碧海寒蟾可真是舉世罕見,禦醫們還沒把手伸過去,整條胳膊都凍僵了!”

“那人竟然有碧海寒蟾,”楚離也感到驚訝,“此物是天地間至陰至寒之物,隻在雪山之巔才有可能有蹤跡。但是即便找到了,若沒點本事也是取不走的。隻有用雨灑雷擊的魚腸劍破冰取藥,封其寒氣,才能不被碧海寒蟾所傷。可魚腸劍早已失傳,所以碧海寒蟾也無人能取到。無利器就會被寒蟾寒氣重創,輕了也得大傷元氣,重則喪命。那人竟然用檀木盒來裝,未免太過大膽。雖說木性溫,可以稍抵寒氣,但也隻是聊勝於無。”

百裏雁融輕“咦”一聲,“不錯,國師果然學識淵博。”

楚離笑了笑,“我也就看看這些雜書。隻是沒想到真有人能取到此物,著實……”她狐疑地看了百裏雁融一眼,“你莫不是在編造吧?”

“呔!”百裏雁融怒道,“小生說故事,從無虛言!皆是有跡可循,有史為證。”

“噢,那你剛剛那個界神的故事也能證了?”

“……”百裏雁融噎了一下,強自道,“那……那既然世代相傳,必定有跡可循。”

“從哪兒世代相傳的啊,明明前所未聞。”

百裏雁融急道,“那是你見識短淺!”

“……”楚離撇撇嘴,“好吧,我學識不夠,你請繼續。”

百裏雁融哼了聲,“你還沒告訴我,誰造謠生事,竟然詆毀我胡編亂造。”

“噢,那個人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楚離笑眯眯地看著他。

百裏雁融:“……”

“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已經認識了我。”楚離又補了一句。

“……”百裏雁融氣得翻白眼,“國師,小生所說,雖有誇大,但故事都是取材於實。就像當今南朝宋帝的故事,我怎敢隨意編造?如今南朝人盡皆知,神秘人不僅救了皇帝性命,還被皇帝重禮聘為太子東席,封為太傅。國師若不信,盡管去南朝問問。”

“能隨身帶著碧海寒蟾還安然無恙,隻這一點就……”楚離還想質疑,一看百裏雁融都急了,頓了頓止住話頭轉而道,“就知道果然神秘。妙生,你的故事還沒講完。”

“哼!”百裏雁融甩了袖子,不高興地挪了挪身子離她遠了點才說,“皇帝一看,三樣東西都齊全了,大喜過望,可誰料那人又說,雖然三寶集齊,但還需要另外一樣。”

百裏雁融停下,看看楚離,“你為什麽不問我另外一樣是什麽?”

“……”楚離好笑地看他一眼,“那是什麽?”

百裏雁融這才興高采烈的繼續說,“百官也是這樣問的,那人就說,需要藥引。”說著又看了楚離一眼,楚離意會,心內好笑卻依著他問道,“藥引又是什麽呢?”

百裏雁融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又道,“那人說,是寒血。”

“寒血?”楚離驚訝了,“這是什麽?當真前所未聞。”

她的話顯然讓百裏雁融很滿意,於是接著說道,“就是冰寒的人血。”

楚離皺眉,“世人之血,皆是熱血,哪裏有寒血?除非是死人——不對,人若一死,血也就死了。何況哪有用血做藥引的?顯然是故弄玄虛。”說著,楚離突然靈光一閃,“難道是——”

百裏雁融見她險些猜出來,連忙搶過話頭道,“不錯,正是那神秘人的血。那人以身體為宿主,身子被碧海寒蟾所傷,故而血液都凍的冰寒。而且旁人無法取走碧海寒蟾,那人便手持檀木盒,帶著一個女子進了房間,勒令旁人不得進入。後來,便是那女子從他手腕取得寒血,為皇帝熬藥,連服七日,漸漸痊愈。”

楚離倒抽一口冷氣,“連著七天都要割腕取血?本就被碧海寒蟾重創,再這樣的話,那個神秘人竟然沒有死?”

“所以這才是前所未聞的奇聞啊!”百裏雁融一臉驕傲。

楚離歎氣了,“這樣的故事,我可沒有。”

“小生可是花了錢的!”百裏雁融不樂意了,“那些幹草雖然不值幾個錢,但打點外麵的兄弟可花了不少銀子。”

“等我出去,還你錢?”

“不要!”百裏雁融拒絕的斬釘截鐵,“我就要故事!”

“……”楚離無奈地看著他,“可我確實沒有啊。”

“這樣吧,”百裏雁融眼珠一轉,“就當你欠我一個故事。你小小年紀能擔任國師,這本身就已經是奇聞一件。可這奇聞太單薄,我想要你全部的故事。”他賊賊一笑,“今日你欠下這個故事,他日我要討回的。”

楚離別無他選。想了想,忽然說,“我以國師之尊,鋃鐺入獄,這算不算奇聞呢?”

“當然!”

“那這個故事能不能賠你呢?”

百裏雁融猶豫了下,“你先說說看。”

“我和公主遭人暗殺,公主中了毒箭,高侍郎說公主並非被毒箭所傷,而是被我的血毒傷到。所以讓人把我關了進來。”

“就這樣?”百裏雁融臉都綠了。

“……我還是欠著吧。”楚離扶額。

“哎,你的血有毒?哪個高侍郎這麽大膽,竟然敢關國師。侍郎才幾品,這越級之事可要掉腦袋的。”

“有毒沒毒,我暫時還不確定。至於那個高侍郎嘛,聽說是奉詔回京途經此地的。”

“如此大膽耿直又如此不畏權勢……”百裏雁融想了想,“這樣的人在大魏,恐怕隻有高允了。”又問高侍郎長相,楚離描述了一下,百裏雁融恍然道,“必是高允了。我這裏還有他的故事呢!”百裏雁融道,“高允新遷侍郎不久,素有直名。為人忠正誠實,不畏權貴,勇於直言,是人人稱頌的清廉正義之士。而且他曾經出家為僧,秉性誠厚,慈悲為懷。也隻有他能這樣把你送入死牢了。”又皺眉道,“不過,送入死牢卻也奇怪,高允反對殺生啊。你是堂堂國師,一條人命,竟然就這樣送牢裏來了。”

說著嘀咕一句,“難道是因為你進言魏帝,讓和尚都還俗入伍?”

楚離奇道,“我什麽時候進言過讓和尚還俗當兵了?”

“哎——”百裏雁融也驚奇,“天下皆知啊,你應詔上朝,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針砭時弊,說的皇帝痛哭流涕,說要控製寺廟規模和僧侶數量。”

“可我沒說讓和尚還俗當兵啊!”楚離哭笑不得,“哪有讓人家已經遁入空門的硬生生給拉出來的?我隻是進言皇帝提高出家的門檻,規定寺廟的規格和準建標準,從不曾說過讓和尚還俗入伍的話。怎麽能把和尚送到戰場上殺人?這也太沒有道理。”

百裏雁融默默聽著,忽然道,“如今,天下皆知,新任小國師反佛倡道,為了遏製佛教規模,不惜得罪天下眾僧,讓超出規格的僧人強行還俗入伍,讓不殺生的僧人不殺人就自裁。”

說完,他和楚離都陷入了沉默。

事情顯然不是楚離原先以為的那樣。

百裏雁融又道,“即便如此,高允也不是個挾私報複的人。投你入死牢這事,著實蹊蹺。”

可是蹊蹺的事情,又豈止這一件?楚離沉默下來,思緒翻飛。

她心神不穩,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感。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個漩渦,一個……深深的陷阱。

這章很充足,為了感謝一直追文到現在的你們,感謝大家一直的陪伴。謝絕盜文,拒絕轉載。願後麵還能看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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