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補鍋法

第24章 補鍋法 飛庫網

錢局長也顯得一籌莫展,眼下雖然不少人過來投誠,但是,告狀信已經發出去了,即使調查下來,自己沒什麽問題,還能坐在這衛生局長的位置上,但是肯定給上級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最起碼團結班子成員,這一條就沒做到!

更何況,隻要王俊偉還呆在副局長的位置上,矛盾已經公開化,王俊偉無所顧忌,恐怕這二人或擺在桌麵上的,或暗地裏的戰爭就曠日持久了,這局長永遠也別想坐安穩了。

正在這時候,夏小洛噙著一顆糖出來了,道:“爸,我剛剛看這《厚黑學》裏李宗吾講‘補鍋法’,不懂,你給我講講唄。”

他拿著一本《厚黑學》,這本書正是錢局長的床頭書之一。

夏近東以為他在裏麵無聊,自己翻出來看著玩的,現在是分秒必爭的緊要關頭,他哪有閑心和他討論這個問題,道:“你一邊去,等我回家給你講。”語氣很不耐煩。

自從夏小洛考了個全縣第三後,錢少群沒少在其他局長、鄉鎮長炫耀這事兒,那時候政績考核也不科學,沒有什麽嚴格的標準,都靠領導印象,誰也難說自己政績比別人好,反倒是哪個局出了個學習好的學生倒可以炫耀一下。

此時錢局長看著夏小洛低著頭委屈的樣子,心中不忍,笑著解釋:“這‘補鍋法’是這樣,做飯的鍋,漏了,這主人請匠人來補鍋,匠人乘著主人不注意的時候,用鐵錘把在鍋上輕輕地敲打幾下,那鍋的裂痕,反而更大了,見主人來,就說‘你看你的鍋裂痕大的狠,原來油膩遮蓋住了,幸虧我幫你發現’,主人當然歡喜,還認為這匠人幫了他……”

“哦,這匠人是故意把他的鍋上的裂痕弄得更大了些!”夏小洛微微一笑,做恍然大悟狀,“對了,前幾日我讀《古文觀止》中的《鄭伯克段於鄢》倒和這有幾分相像。”

錢局長看他小小年紀就開始讀這麽艱深的古典名著,心中不住讚歎,心道,我讀《古文觀止》,那是到了三十多歲才能理解,這小小孩童竟然有如此毅力來鑽研這等艱深枯燥的文章。

不禁讚賞道:“近東,你這兒子可真厲害啊!而且懂得舉一反三,可比王俊偉家的那個書呆子強多了!小洛啊,是這樣的,‘鄭伯’就是鄭莊公,他姑息養奸,縱容其弟弟共叔段,也就是那個‘段’了,其弟弟在他的驕縱下,越發飛揚跋扈,欲奪取王位,這就是把鍋的裂痕敲大了,破得沒辦法再用了,這時候他才開始‘補鍋’,於是上演了哥哥‘克’弟弟一幕!”

講到這裏,他和夏近東微微一愣,似有所悟,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眼神裏都充滿振奮之情。

夏小洛依然天真地說:“這匠人真是聰明,這鄭公也聰明!《孫子兵法》裏有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萬事講究一個名正言順,師出有名!鄭公做到了,所以他成功了,謝謝錢伯伯,我明白了!”

說著乖巧地一鞠躬,“哧溜”溜進了臥室,繼續看書去了。

錢局長手指在空中虛點了幾下,半天才艱難地說出話來,道:“近東,你這兒子……神了!真神了!你說,你他媽的怎麽生出來這麽聰明的兒子的!”

兩個人心知肚明,辦法已經有了,他們就是要把王俊偉糾集幹部職工寫告狀信這個事,變得名不正,言不順,要把他們的鍋的裂痕給敲大了,然後“補鍋”。

錢少群道:“近東,你趕緊找個複印社,把這個告狀信複印個幾十份,在局裏貼上十份兒,街上貼上十份兒,縣委、縣政府大院對麵帖十份兒!……不,這件事讓你兒子去做,小孩子做,不起眼,不會有意外,上麵真動真格的,也查不出來了。”

夏近東感覺一陣深深的寒意,心道,這才是玩政治!這麽一來,王俊偉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本來想扣到錢少群頭上的屎盆子倒扣到自己頭上了。

這叫什麽——這叫“大字報”,私下散發材料,這不是破壞安定團結麽?這是無組織無紀律的私下活動,大佬們最反感這一條!

之所以不在單位複印,是因為保密的需要,單位隻有一個打字複印室,鑰匙有打字員小張保管,如果要驚動她,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複印舉報信並張貼告狀信這件事已經是衛生局這場暴風驟雨般的政治鬥爭的核心所在,假若是這場鬥爭是一場台風的話,那麽自己就位於這場台風的台風眼裏。

毫無疑問的是,自己這個小小的市場稽查股長已經進入了到錢局長的核心團隊,成為了真正的嫡係。

不過,他還是不放心夏小洛去做這件事,猶豫道:“夏小洛他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做這件事,行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嘿嘿,近東,我看你這兒子啊,可是比你我都要高明!你還擔心他?他去辦比你去辦我都放心。”錢少群抽出兩支玉溪,遞給夏近東一支。

夏近東把打火機打著,湊上去給他點了,然後才點了自己的煙。

“那行。”夏近東其實是不想這兒子過早地接觸這麽殘酷的政治鬥爭,十五歲正是豆蔻年華,本應該是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日子啊,不過既然錢局長“點將”了,也沒辦法推辭。

夏近東把夏小洛叫了出來,簡單地把事情說了,囑托夏小洛萬萬不可把這份舉報材料丟了,這幾張紙關係重大,夏小洛心道,我當然明白,這關係著您老的政治前途不是?

不過他還是表情嚴肅地保證道:“放心吧,錢伯伯,我一定不會弄丟的。”

夏小洛接過那份被錢局長的體溫捂得熱熱的舉報信,一溜煙跑出了縣衛生局大院。

90年代初,市政建設還很落後,街上稀稀拉拉地幾盞路燈,如同鬼火一樣昏暗,當時的打字複印室還很少,私營的打字複印室洛水縣隻有一個“文學複印社”,位於縣城東街。

要知道那時候386型電腦一台三萬多元,一個富有經營頭腦的養豬專業戶,要養三年豬才能買一台,而普通工薪階層的工資則需要20多年才能買一台。

夏小洛騎車到達的時候,那裏卷簾門已經拉下來,他敲了半天門,店主宋文學在裏麵大罵幾聲,讓他明天再來,就是不開門。

饒他再三哀求,宋學文也不答應,道:“管你是誰,天王老子也不行!有種你別來我這裏複印!”

牛氣哄哄的,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壟斷呢?

夏小洛又氣又急,心想,沒地方複印可如何是好,現在十萬火急,明天複印的話,說不定黃花菜都涼了!

等老子攢錢夠三萬,非在你對門開一家複印社,擠死宋文學你丫的!

正在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屈小元了,這裏距離狀元紅酒廠的家非常近,小元可是這一代的街痞,號稱“鎮東街”、“鎮城東”、“鎮洛水”,按他那意思,他可以一路地“鎮”過去,一直鎮到北京。

希望他今天能鎮得住這個打字複印室的店主。

夏小洛趕緊掉轉車頭,往狀元紅酒廠跑去,他經常在狀元紅酒廠玩耍,門衛對他非常熟稔,沒有多問就讓他進去了。

來到屈小元家門前,他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門,他哐當踹了幾腳,才想起屈小元憤怒地聲音:“我草!誰啊!找死啊,老子正做夢吃娃娃雪糕呢!”

“哐當”一聲門被拉開了,小元手裏拎了一根鋼筋,怒氣衝衝,看樣子要給來人一頓狠揍!

一看來人是夏小洛,這廝蔫了,道:“你大爺的,這麽晚了,你來幹嘛啊?要打架?”

夏小洛著急道:“打你妹兒的架!趕緊找個地兒,急事兒!”

一聽是急事兒小元不再生氣了,問:“啥事兒?要打架麽?”

“把我這東西複印了,東街那個‘文學複印社’的宋文學不給複印啊,你過去說道說道,你不是麵兒大麽。”

“找他幹嘛?費那勁!去我們酒廠辦公室複印去,我媽在那裏當複印室主任。”小元打了個哈欠道。

夏小洛一聽大喜,擂了他一拳,道:“精神點,趕緊的。”

小元道:“我爸媽在老李家打麻將呢,我去給你要鑰匙。”他穿了個背心,穿了人字拖,在前麵一搖三擺地走著。

“我草,這都幾點了,還打麻將?明兒不上班麽?”夏小洛問道。

“上毛班啊?反正有錢發,這酒廠都半停產狀態了,生產出來的酒也沒人買啊。天天打麻將,錢照發。”小元滿不在乎地說。

國企效率低下,這事兒夏小洛前世讀經濟史的時候也印象深刻,國企效率底下的頑疾,經過了很多種手段,也沒最終治療好,經濟學家曾經開出各種藥方,各地政府和經營者嚐試了無數種改革的模式和方法,開始以改善政府部門和企業間的關係為主,從放權改革到承包製,再到最後的產權改革卻一直沒能真正解決這一問題。

現在看看這職工通宵打麻將,不上班照樣拿錢,效率高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