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圈養

第12章 圈養

老大他道了一句這樣的話,任憑我再沒心沒肺也沒好意思真一聲不吭的丟下他一個人,帶著小鬼頭跑路。

至於狼心狗肺的那一句,我不覺得他是在貶低我,的的確確是客觀描述,我沒什麽可說的。

歎息間偏首,複見折清磕眼,我巋然懸著一顆心去查探雷雲的方向,又想,他能當此境地心平氣和的閉眼養神,難道真如我所推測,這臨近石窟之處有什麽東西能攔下或是避開雷雲?

這等的預測是沒法驗證的,我親眼瞧見雷雲越來越近,心中漸漸打鼓。我唯餘三魄,可是經不起一道雷劫的,萬一出了差錯便是萬劫不複。

小鬼頭瑟瑟的縮在我手邊,小聲道,“公子,這是什麽雲啊,怎麽這般可怕?”

我一麵同他解釋著,“這是清掃妖物的劫雲。”一麵將他抱起來,半是詢問半是囑咐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忘性比較大,一時也弄不清了。不過我現在感覺自己染上了點麻煩,不能將你帶著了。到這裏洪水已經沒大礙了,你隻消自己找個清靜的地方等雨停了,便可以回去村莊,不會有事的。”

小鬼頭在我懷裏一愣,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可……可我不會回去。“

我詫異,”一條筆直的大路你不會走?”

小鬼頭默了。

我沒聲沒息的瞧他一陣,“那我將你先送到離得遠些的一處僻靜的岩洞,暫且躲著吧。”

他點頭應道,“好。”

將要出洞,我無意識回眸一眼折清,卻恰見他眼眸半斂、不動聲色的凝著我,神情之內並無半點倦怠,不若他早前說的要小憩休息的模樣。我心中緩緩的一頓,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帶著小鬼頭入了雨簾。

在洞中還不覺,待得出洞之後,劈裏啪啦降下來的瓢潑雨拍在我身上確然還有那麽點疼。我哼哼唧唧的一路走,轟鳴的雷聲就在我頭頂上一陣陣的炸開,甚是駭人。

小鬼頭說他害怕,想叫我把他抱緊點。我在雨中艱辛走著,如其所願的將他緊緊扣在懷中,而後艱難發問道,“小鬼頭,我們過往是在哪見過呢?不然,冥河洪水逼近如此危機的時刻,你怎還會來喚我。”

小鬼頭甜軟著六七歲孩童特有的稚嫩聲線,在風雨中似是一份慰藉,“我之前沒有同公子打過照麵,但卻總聽茉茉提起公子你,我從村外跑來的時候,見你還在窗邊呆站著,下意識就去喚你了。“

我聽罷,良久未說話。風聲大作,拂亂了他一頭細軟的發。

做為骷髏便是有這個好處,一張凸凹有致的臉上,無論何時都不至於能顯出什麽情緒來,尤其是當連話語都省了的時候。

我給風吹得有些搖晃的步伐漸漸偏離既定路線,朝冥河邊上走去。

小鬼在我懷中動了動,不安的小聲喚我,”公子?“

我沒答。

小鬼環住我的手臂,仍是怯怯,”公子你怎麽啦?“

我繼而沒答,卻垂頭平靜,掃了他一眼。

小鬼頭怯怯而蒼白的臉色因這一眼,漸漸湧上一層灰暗。

我細細打量著他麵色的變化,終是緩緩開口,不緊不慢道,”你說什麽?方才風大,我沒聽清。“

小鬼頭抬頭看著我,紙般慘白的臉上一點神情都無,空洞幽黑的眸一動不動,死死將我盯著。

我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別的,有什麽在我肋骨處驀然一滑,接著緊扣著小鬼頭的懷抱便是一空,手骨之上平添三道輕微的指甲刮痕,痛楚尤盛。

一切隻是轉瞬,霧蒙蒙的雨簾視野範圍內,小鬼頭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地上唯餘幾節帶血的斷甲。

我鬆開空空作合抱狀的手臂,站在原地,心中暗道不好的幹笑兩聲。

大抵是做骷髏還沒有做習慣,我時不時都會忘了自個肋骨下頭是空蕩蕩的一節,將人扣得再緊,他往下掙開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一過失,實屬不幸。而更是不幸,我在小鬼頭掙脫的前一刻,曾不小心的瞥見過他撕開柔弱麵皮後的原貌,清楚瞅見他幽青慘淡的膚色和覆蓋整個眼眶的眼白,周身上下似是裹著一層濕膩而粘稠的屍水,綠油油的,顯然攜了致命的屍毒,當屬厲鬼。

小鬼頭斷了指甲,哀哀似哭嬰兒般的尖叫聲回響在周遭蒙蒙的雨霧之間,猶若一隻瀕死的貓在遊蕩著哀嚎,聽著毛骨悚然。我獨自在雨中立著,一覽無餘的由他躲在暗處窺覷,卻沒多少心思害怕了。

我起初第一眼見小鬼頭時便覺他舉措奇怪,卻因為自己忘性太大,時時給壓根沒點印象的人搭話,故沒多放在心上。

後來臨別折清的那一瞥,他並沒有實質性的警告我什麽,可折清他單單這麽認真的看我一眼,我就覺得夠不對了。

疑心乍起之後,對小鬼頭頭一句的語言試探,其實是給他蒙混過去了的。他道是經由茉茉的告知,我並沒有察覺什麽不妥,卻也未因此打消疑慮。

論述心理試探,鑽研字句太過費腦,沉默以待、施以無言的威壓一類才比較好實施。

一個謊若是撒得好,最好的結局便是讓被騙之人相信,再不濟就再接再厲的圓下去。我明曉他一句微妙避開鋒芒,且並無破綻的回答之後,必當很是關注我的反應。而我擺出一份已經看出漏洞的模樣,不問亦不答,不予他二次圓謊的機會。他若真隻是個單純的小鬼頭,便不會惴惴而不安。

他的惴惴顯而易見,適時的我心中落下三分肯定,豎起防備。

我吊著他一顆心,又深知若是吊著人心,需得有個起伏才算完整,故不緊不慢回了一句風大未能聽清的話語,容他稍微喘息。我尚以為小鬼頭既然是入了修羅道的通天妖物一枚,總該有個好忍力。哪想不過一回起伏,便叫他覺著屈辱不堪,狠狠賞了我一爪之後,憤而露了狐狸尾巴。

而人算不如天算,這狐狸尾巴我本是攥在手心的,可惜估錯了一副*皮囊的作用,竟白白讓他從我懷中逃了去,著實可歎。

頭頂的雷雲迫近,小鬼頭卻還在我身邊的雨霧中徘徊,其架勢甚為明了——大家既然同為高級點的妖物,他便是打算著要我替他分擔一回雷雲,承了他的劫數。

我現在一點法力都無,兼之眼神不好,委實可稱得上是個襯手的軟柿子。小鬼頭的尖叫聲離得近,我卻無法準確的判斷出他的方位,隻得任他來來回回,似乎戲耍般的的將我耍的團團轉。

我凝起心神,聚目望向水霧之間,不知是錯覺還是如何,總感覺小鬼頭的身影像是泄了氣的球一般幹癟下去,並非我早前所見的小孩體態,莫名佝僂起來。那四肢爬行的黑影,漸漸已經不成人形,毛骨悚然似哭似笑的尖叫聲卻一直繼續著 。

入了修羅道的厲鬼,都有一個異變的過程,若是熬過了雷劫,異變結束後,便是通天妖物的完全體,那就麻煩了。

齊刷刷的雨聲掩蓋了小鬼頭徘徊時發出的聲響,倒是他刻意發出的尖叫聲,像是一步步靠近,隱隱逼迫的警鳴,讓我終於有點緊張不安。

冥河的河水漸漸上漲,漫過淺石灘,細小的漣漪陣陣湧到我腳邊不遠的地方。我原地躊躇一會,便邁步走進了冥河。

我這一身堅實的骨就有這麽一個優勢,不會被冥河中的亡魂啃噬殆盡。雖然帶著自損的意味,但總好過被人捉了當做擋雷的盾牌。

看我走進冥河,小鬼頭明顯急切起來,尖叫也漸漸從哀怨轉向炸毛似的淒厲。雨中詭異形態的黑影幾次試圖撲向我,我則不慌不忙掬起一捧冥河之水,隨時準備著意欲相迎。

可他幾次嚐試後都放棄了,明顯很忌憚冥河之水。

我再往冥河內退幾步,一直到大腿都沒入了河水之後才道,“冥界那般多的妖物,想必大半都受你庇佑,你既然承諾不將天雷引到石窟中去,他們便一個不離的待在原地。如此卻正是有個大好機會,你有何必同我死磕?”

我是聽到小鬼頭似哭一般哀嚎之後才緩緩想起,當初我在冥河中遊的石窟打算了結掉黑骷髏時,聽到的那一句‘慢著’正主是誰。

整個石窟厲鬼之間本就無所謂秩序,自然也不會有誰多事的為旁人出頭。小鬼頭他能在我對黑骷髏起殺心的時候,分外合襯的道出一句‘慢著’,就該是某種統領階級,庇佑著其他惡鬼的存在了。

自家老大升了階,成為通天妖物,滿石窟的惡鬼自然而然不會恐慌逃竄,該是開懷忐忑的靜待雷雲過去。指不定從此之後翻身奴隸把歌唱,他們終於可以不用蜷縮在石窟之中苟活,同冥府二分天下。

想必小鬼頭也是在那一次才發現了我的存在,將我定位做頂替天雷的頭號人選,稍作打探,趁著洪水大亂之時接近我身邊。

故而當下,我頗不淡定的站在冥河水中,給小鬼頭的建議便是,石窟中惡鬼一抓一大把,他若是需要個擋雷的,去石窟那才安全有保障。

小鬼頭對我所說的話半點正麵回應都無,卻終於在雨幕中現身的爬到沿河岸邊,抬起一雙似蛇,覆著細小鱗片角質般的陰厲豎瞳,死死的凝著我。

我忍著背脊發寒的震顫感,直視著他的雙眸,接著道,“你這樣的妖物我見得多,早前所謂的庇佑就像是提前圈養起一群肥羊,待得需要的時候才方便宰殺。他們現在聽話得很,全都好好的聚在一起等你開刀,不是挺好麽?“隻是可惜石窟中的惡鬼們實在弱小了點,不曉得能不能抗下這九道的雷劫。

小鬼頭終於開口,不像是從喉嚨中發出來的聲音,裹著一份陰冷。“你是什麽人?”

其實他這樣的妖物我一個沒見過,類似的魔物卻見過不少。妖魔本就如此,不似凡人有一顆柔軟的心,所有舉措的最終目的都是為己,以最壞的惡意來揣度他們便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