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她清白

祠堂內檀香繚繞,案前長明燈在晨風中忽明忽暗。

時錦棠伏在案前,最後一筆落墨時,燭芯“啪”地爆開,火星濺在未幹的《往生經》上,烙出一點焦痕。

“阿姐!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時江臨的嗓音發顫,似見了鬼。

時錦棠緩緩抬眼,膝下蒲團壓著蜿蜒十米的經卷。

燭光落在她慘白的臉上,睫毛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眸中冷意。

“昨夜我又夢見爹娘,十萬將士的血浸透了黃沙,白骨堆成山丘喊冤——”

她指尖撫過經卷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我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來為他們抄經超度。”

“錦棠妹妹怎麽不叫我陪著?”

宋意瑤提著裙裾款款踏入,腰間玉佩隨步伐輕晃。

時錦棠盯著那枚祥雲佩——那是娘親出征前送她的生辰禮,是留給她的最後一個念想了。

當日,宋意瑤隨她爹宋成義入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偷走了她的這枚玉佩。

為了奪回玉佩,討要個說法,她直接鬧到了宗堂,後來是她祖母趕來,解釋了此事。

祖母為了包庇宋意瑤,竟說是她早就把玉佩送給了宋意瑤。

事後,祖母不僅用家法責罰了她,還逼迫她讓出了自己住的院子給宋意瑤道歉。

時錦棠忍下心中翻湧上來的惡心,不著痕跡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孝心一事,豈能借他人之手。”

“你昨夜根本不在祠堂!”

龍頭杖重重砸地,檀香灰簌簌而落。

時老太君盲眼“望”向她,枯槁的手攥緊杖頭。

“在列祖列宗麵前你也敢扯謊!”

時錦棠抬頭看著自己的祖母。

“祖母覺得我不在家,那我會在哪裏?”

時錦棠不答反問。

散落了一地的往生經,就是她一夜都待在祠堂最好的證據。

“昨夜我明明親自送你……”

時江臨喉頭一滾,祖母已厲聲喝斷。

“江臨!”

親弟弟把姐姐送去男人的榻上,這要是傳了出去,時家成為整個南昭的笑話。

他們想將此事就此掀過,時錦棠卻不想自己白白受了委屈。

“昨夜我來祠堂的路上,就聽聞府中小廝說阿弟計劃將我捆了送去睿王府,不知是下人亂嚼舌根,還是昨夜阿弟沒能在我房中找到我才就此作罷了?”

時江臨覷了她一眼,總覺得以往阿姐身上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咬牙擠出笑,額角青筋暴起。

“昨夜我親自送阿姐回房休息,不知是府中哪些個醃臢東西胡說八道,等我查出來,必要將他們狠狠責罰後發賣了出去!”

時江臨被逼的當眾為她的清譽做了擔保,旁人自是不會再胡亂猜測。

宋成義適時上前打圓場,褶子堆出的慈和麵具快要掛不住,“幹娘,錦棠一片孝心,抄了一夜的經書,定是累了,快些讓人扶她回房休息吧。”

“宋伯伯,我這份經書,是代你抄的。”

時錦棠慢慢地將往生經卷起。

“昨夜我爹娘報夢給我,說我們時家人丁單薄,我是女兒身,阿弟還不成氣候,既然宋伯伯認了祖母為幹娘,入我時家,自是要為我們時家背負起血海深仇。”

時錦棠將經卷高高的捧起,自行跪下,鴉青長發垂落肩頭,露出一截雪白後頸。

“也請各位宗親族老做個見證,請宋伯伯勢必要將害我血親之人千刀萬剮,才方解心頭之恨!”

多年前的那一戰,是整個南昭人的痛。

時錦棠如此一說,完全把宋成義架了起來,讓他不得不應下。

往後北戎和南昭再戰,那宋成義必要領兵出征。

宋成義愛裝慈善,今日的認親宴,他為收買人心,博個還記著那些死去的時家將的好名聲,把那十萬八千名將士的遺孤,能請的都請來了。

這些在場的孤寡們聽時錦棠這麽一說,各個情緒激動了起來。

十餘年過去了,隻有他們這些失去了親人的,還活在過去的痛苦裏不曾走出來。

他們眾口一詞地喊著,“請宋大人手刃仇敵,將他們千刀萬剮!”

祠堂內黑壓壓的站了一片人,搖曳的燭光下,人影晃動,似是死去的十萬大軍歸來。

宋成義雙腿一軟,險些跪了。

旁人不知道當年的真相,所以口口聲聲喊著的,是要他上陣殺敵,而宋成義自己心裏清楚,時錦棠說的,分明就是要他這個叛軍自殺!

時錦棠跪在他的麵前,仰起臉蛋,冷眼直視著他。

“宋伯伯,我爹娘在你背後一直看著你呢。”

宋成義心中有鬼,慌亂地轉過身,定眼一看,瞧見了時錦棠爹娘的牌位。

偏偏兩隻飛蛾撲扇著翅膀,落在了牌位上。

傳聞,飛蛾乃是故人的化身。

宋成義心中有鬼,撲通一聲跪在了牌位前。

時錦棠起身,再次將往生經遞到了他的麵前。

“我在抄經書時,將眾將士的名字都寫了進去,請宋伯伯將它燒於牌位前,好讓他們亡靈得以慰藉。”

宋成義直冒冷汗,他顫抖著手接了過來,不看一眼,直接就丟進了麵前的火盆裏。

火盆騰起青煙,經卷在烈焰中蜷曲成灰。

時錦棠盯著竄動的火舌,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

在宗親族老的見證下,認親儀式完成的很順利。

時錦棠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直到宋成義將一早備下的錦盒送到了時老太君的手中。

時老太君摸索著將錦盒打開。

一枚鏽跡斑駁的狼頭箭鏃滾落在地,箭尾北戎圖騰猙獰如鬼麵。

“這是……北戎軍箭!”

驚呼聲炸開。

與箭綁在一起的,還有一封信。

不等宋成義反應過來,時家族老已經將它撿起打開看了起來。

“這是一封通敵信!宋成義,這可是你的字跡?”

宋成義指尖發抖,卻強撐冷笑:“定是有人想毀今日的認親,挑撥我宋時兩家的關係,故意栽贓陷害!”

席間一片死寂。

時老太君盲眼“望”向箭鏃方向,龍頭杖重重一頓,“查!給老身徹查!”

時錦棠聽著周遭的喧囂,唇角微勾。

那箭鏃是她幼時為記住血仇私藏的,信是她方才趁著眾人還未來祠堂時模仿著宋成義的字跡偽造的。

她寫完後,再用火把墨汁烤幹,將紙烘黃,做出有些年歲的樣子。

適才她趁著行認親禮時,偷偷放進了宋成義給祖母的賀禮錦盒中。

其實這種把戲,根本毀不了今日的認親。

她隻是想趁此機會,讓眾人有個懷疑宋成義通敵叛國的理由。

眾口鑠金,聲勢一旦鬧大了,勢必會將昔日的戰事查清楚。

重翻舊案,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宋意瑤走到時老太君身旁附耳低語片刻。

時老太君麵如鐵色,讓下人散盡了賓客後,就將時錦棠喊到跟前來。

“啪!”

藤鞭抽裂空氣,在時錦棠後背綻開血痕。

時老太君嗓音尖厲:“你以為沒人知道你弄的這些小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