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鳳歸

“大肅的公主?在孤這兒就是條狗!來,叫兩聲給孤聽聽。”

“被那老東西玩過的女人,孤嫌髒!倒不如送給諸位當個樂子!”

……

寧雲舒被人群左右推攘著,可那如夢魘般的聲音依舊在腦子裏回響。

“噦!臭乞丐!想死嗎!”

“公主聖顏你個臭乞丐也配看?”

“太惡心了,滾遠點啊!”

她和百姓一起被侍衛隔絕在長街兩側,蓬發垢麵的模樣叫人避之不及。

她沒有回應,狹長的鳳眸晦暗不明地掃視著眾人嘴臉。

乞丐?他們竟覺得她是個乞丐……

七年前若不是她和親匈奴,如今還有他們的國泰民安?

他們的命,是她續的,終有一日她也將收回來!

彼時黑雲席卷上空,風雨欲來的威壓逐漸籠罩整個朝都。

今日是明珠公主祈雨祭典回宮的大日子,萬人空巷隻為一睹公主絕世芳容。

她視線投向那頂越來越近的馬車,形如枯槁的臉揚起一抹怪異的冷笑,眼眸裏暗藏洶湧殺機。

鑲著黃金頂的馬車從她眼前而過,其中之人掀開簾子露出一張姣美的臉。

寧陌雪頭戴鳳冠身著朝服,朝百姓們莞爾,一顰一笑都極盡端莊矜貴。

“明珠公主千歲!”百姓們振臂高呼,激動難掩。

大肅幹旱數月,若非這位公主親自前往祭壇求雨還不知旱情會持續至幾時。

所以百姓們對其愛戴有加,稱其為大肅千年一遇的紫微星。

“嗤……”寧雲舒嗤笑,眼睜睜看著馬車經過,而馬車上的人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她。

她沉眸看著遠去的馬車,笑意漸冷,恨意尤濃。

七年了,她在匈奴做了整整七年的奴隸,而寧陌雪卻成了萬人敬仰的明珠公主!

太可笑了,明明她才是名正言順的大肅公主!

她的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眼神無比陰鷙,發了瘋似地擠開人群衝破了侍衛的防線朝馬車飛撲而去。

侍衛們大驚,“保護公主”的聲音驟然響起。

……

隊伍最前方是當今的大皇子寧煜,他騎著馬,正仰頭看向遠方即將到來的甘霖,嘴角噙著笑意。

雪兒果然是大肅的福星!幹旱數月,她一朝求雨便解救黎民於水深火熱。

彼時隊伍後方傳來**,他勒馬聞聲望去,俊朗的臉上頓時浮出慍色。

一騎兵火速前來:“報!殿下,有一乞丐企圖攔路,還……還自稱是長樂公主!”

寧煜的眼底閃過一抹詫色,隨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用力調轉馬頭朝**處而去。

“皇兄?”馬車中,寧陌雪看到寧煜沉著臉騎馬往隊伍後方而去,喚了一聲,但寧煜並未聽見。

隊伍還在繼續前行,寧陌雪喚來馬車外的隨從詢問。

得知有一個瘋婦欲攔馬車如今已經被控製,不過那瘋婦卻口口聲聲自稱是七年前早已經去匈奴和親的長樂公主。

聽見這名號,寧陌雪微微一怔,不放心地往後方瞧了幾眼,手不自覺拽緊了衣裙。

寧煜來到隊伍後方時,隻見侍衛架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婦,她蓬發垢麵看不清模樣。

雖身子單薄得像塊門板,可無論侍衛如何按她的腦袋都不肯下跪。

直到侍衛才一腳踹上膝蓋後側令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本宮乃是長樂公主,爾等豈敢如此!”

寧雲舒掙紮著,沒有注意到來者,隻感覺侍衛力氣大得出奇,幾乎要將她的手臂生生折斷,磕地的膝蓋正火辣辣的疼。

“殿下!”侍衛們見驚動了寧煜,更不敢掉以輕心。

寧煜!她至親的兄長。

寧雲舒聞聲抬眸,視線從淩亂的發間望去,那高頭大馬上的人,與記憶裏的皇兄重疊。

他五官更加硬朗,那不屑的眼神裏依舊是獨屬天潢貴胄的傲氣。

“皇兄……”寧雲舒開口,聲音顫抖又嘶啞。

寧煜下馬大步而來,臉色陰沉,一雙眸子死死盯著她,微微抬了抬手。

侍衛們見狀鬆開了寧雲舒。

她艱難地起身,一瘸一拐朝寧煜而去。

她冒死攔下隊伍就是為了認親,她從匈奴逃回來的一路上,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是大肅的公主……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不料下一刻飽含憤怒的一腳精準踹中了她的腹部。

霎時間她整個人飛出去幾丈遠,五髒六腑似都要碎了一般,口中倏地一口鮮血吐出。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冒充公主!”寧煜厲聲喝斥。

曾經大肅最尊貴的公主,又怎會是這般乞丐模樣!

寧雲舒一隻手艱難地撐在地上,半月未進食本就虛弱,如今受了這一腳,更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怎能與其他人一樣不相信她的話呢?

他可是她的親哥哥,那個曾經將她護在身後,信誓旦旦保證過,算就她說的謊言,他也會無條件相信她的親哥哥……

是寧陌雪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當年在禦書房中,她告訴他抽中和親令牌的是寧陌雪,他卻一口咬定她是為了逃避和親在撒謊!

無論她如何解釋,他都不肯信,甚至不願意再聽她多言。

直到最後她被送上了和親的花轎,他連道別都隻有輕飄飄的兩個字:珍重。

十六年的兄妹情誼,到了卻隻換來一句“珍重”。

寧雲舒失去力氣倒在塵埃之中,不甘心地蠕動身子朝寧煜的方向爬去。

七年前離開大肅的那一刻,她就早沒了兄長。

她隻知道,這七年她在匈奴受盡淩辱苟活至今,九死一生逃回來,可不是為了被他一腳踹死在大街上的!

“殿下,這……”侍衛詢問地看向寧煜。

“大肅隻有一位公主,今日為百姓們求得甘霖的明珠公主!此人冒充皇室,犯大不敬之罪,當街打死以儆效尤!”

寧煜負手冷冷而言,目光瞧向寧雲舒,猶如瞧著一隻螻蟻。

“是!”

侍衛們領命上前,寧雲舒不知多少拳腳落在了身上。

沉悶的雷聲滾滾而來,緊接著暴雨傾盆。

她蜷縮著身子受著侍衛們的毒打,目光被大雨淋得模糊,她看見宮人為寧煜撐了傘,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站在那兒,眼中是那般嫌惡。

七年前他也是這樣的眼神,可若當時他肯再多聽聽她的解釋,或許如今她也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她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雙手緊緊護住腦袋。

絕不可以死在這裏!該死的另有其人!

意識模糊之際,聽見一陣鐵騎之聲颯颯而來。

“住手!”

眾人看清楚雨中來者後連忙停下動作:“大將軍!”

沈琰騎著馬任憑大雨衝刷,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目光緊盯著地上蜷縮成一團躺在血水中的人。

“是她自稱長樂公主?”他反問,聲音低沉。

落在寧雲舒的耳中,卻是如當年那般好聽。

她失聲笑了,身子顫抖,她笑她與沈琰青梅竹馬十餘載,有的事情,隻有他知曉,今天她冒死攔下這隊伍,是賭對了。

寧煜看著馬背上的人,譏諷道:“沈琰,如此拙劣的謊言你也信?!”

沈琰沒作答,大雨模糊了他那張俊朗卻又染著肅殺之氣的臉,亦是模糊了他此刻的情緒。

他盯著地上之人良久,冷冷開口:“抬起頭來。”

她嘴角染血,艱難地一點點抬起頭來。

雖然淩亂的頭發遮住了她一半的臉,但此刻的雨水已經衝掉她臉上的汙穢,露出本來的麵貌。

二人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皆難以置信。

和親七年嫁父子兩任單於,匈奴與大肅開戰後成為朝廷的棄子。

若真是她,朝都離匈奴八千裏地,她是怎麽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