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直麵太陽，逐日而生
太陽，一個古老的命題。
自有生靈出現以來，它就高高地懸掛在天穹上，散發著光和熱，仿佛亙古不滅。
受限於古代人們對宇宙的認識，他們將幹旱、灼熱擬化為大日的喜怒，於是就有了誇父追日、後羿射日這樣的神話，古代的帝王將相對其祭祀，以求國家的繁榮和農業的豐收，宗教將其視為神祇，散播信仰收納信徒。這些傳說，寄托著古往今來的人類對太陽的向往與好奇。
直到今日，人類對太陽仍舊充滿探索。
無數歲月變遷，紀元更迭中，萬物生靈在暗夜中等待白晝，在黑暗中尋求光明。
萬物生靈，都在逐日而生。
陳懷楚坐在書桌前，認真地在本子上寫完這段話後，長舒一口氣，內心沉浸在幸福的白日夢中，都沒注意他的鋼筆已經從桌上滾落下來。
酒杯又被斟滿。
他再也不用勞苦奔波，再不用費思計算，他此刻的靈魂潔白如雪，心境一片澄澈。他坐在書桌前，太陽所散發的光芒透過白紗窗照射到桌子上，似乎還帶著淡淡的味道，熏淘淘的，讓他覺得幸福而快樂。
他站起身，拉開窗簾，陽光毫無阻礙地映照在身上、臉上。他眯起眼睛，直視著那一輪從古至今都始終散發著光明，仿佛亙古長存的大日。
花費了多少年，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始終都困頓在那遙遠的五十年魔咒中不得超脫。不過現在好了，陳懷楚想著，一切都好了，他追尋到了曙光的一角，就如同原始社會的人類第一次在黑夜中將火焰點燃看到光明一般，這場宛如永夜般的堅守結束了，他終於戰勝了自己，也戰勝了從古至今無數人類都永遠無法觸摸到的光和熱。
“我愛太陽！”
陳懷楚看著太陽，舉杯，似在同對方慶祝。
當仰頭將杯中酒喝盡時，兩滴帶著酒味的眼淚劃過鼻梁兩側，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多年前見到三個男人的那個下午。
……
2015年，徽省。
剛是八月份，道旁綠植瘋長，天上的太陽散發著熾熱，讓幾乎每個暴露在陽光下的人都汗流浹背，忍不住嘟囔著太陽過於毒辣，恨不得其當場熄滅。
而在省會廬州市科技島，一間辦公室內，正在進行著一場有關太陽的麵試會。
房間內空調溫度很低，清爽濕潤，三位坐在評審席上的專家，一邊翻看著手中的資料，一邊對坐在對麵的青年詢問。
“陳懷楚，你的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了。中科大博士研究生畢業，專攻核物理學，發表過數篇核心期刊論文，甚至還參與兩次國家級重大科研項目，無論從哪裏看，都很優秀，前途一片光明。”
居中的老專家推了推眼睛，笑嗬嗬的說道：“接下來我會問你幾個問題，這些都會記錄在案——首先，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選擇核物理學？”
“熱愛。”
青年陳懷楚言簡意賅。他微微低垂著頭顱，頭發有些長，身形略微消瘦，碎發散落，隻能隱約見到被遮掩的眼睛和五官。
三位專家並不意外這個答案。
核工程與核物理的研究枯燥到不能再枯燥，若非熱愛，鮮少有人能堅持下來，更鮮少有人能看到成果。
居中的專家繼續問道：“現在外界有種言論，說可控核聚變永遠還要五十年，你怎麽看？”
“五十年前，當時的科學家們號稱可控核聚變隻需要50年就可以實現了，而五十年後的今天，可控核聚變還是號稱隻需要五十年就可以實現。對於我們人類來說，可控核聚變似乎就像近在咫尺但是卻怎麽吃都吃不到的那顆桃，可望而不可及，仿佛這條路永遠也走不通。”
“不過若是遍數核物理的曆史，就能發現，全人類在可控核聚變的路上，一直在前進——”
“五十年代，托卡馬克裝置出現，采用磁約束方法實現高溫的聚變等離子，成為磁約束聚變研究的重要裏程碑；六十年代，我國開始核聚變研究，分別成立了西南物理研究院和屬於我們的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七十年代，激光慣性約束聚變概念提出，並開始相關實驗；八十年代，歐洲聯合環建成；九十年代，氘氚燃燒實驗被實現，獲得了重要的實驗數據；進入新世紀以來，國際熱核聚變試驗堆項目正式啟動，而不久前，我國的EAST裝置實現了穩定的長脈衝高約束模plasma放電……”
“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台階，雖然迄今為止，可控核聚變的前景仍舊渺茫，技術仍然麵臨許多挑戰，但我相信，可控核聚變技術未來定能取得更大的突破！”
“它很美麗，但絕對不是傳說！”
陳懷楚並未遲疑，侃侃而談。
“這麽說，你認為可控核聚變未來能夠出現？”居中的老者笑問道。
陳懷楚說道：“第一枚原子彈造出來之前，人類還不知道什麽是裂變，第一枚原子彈造出來之後，人類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能不能炸，威力又究竟是怎樣，可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
“就像可控核聚變一樣，或許現在的我們看待可控核聚變就跟當初他們看待原子彈一樣，對前景充滿擔憂，對未來有著顧慮，但……品嚐一塊巧克力的滋味，都要先剝開糖衣看一看，可控核聚變未嚐不是如此？”
“很有趣的回答。”
居中麵試官笑著說道。
三位麵試官微微頷首，分別在各自本子上記錄。
“我想請問，在研究過程中，你是否可以忍受孤獨？”右側的麵試官抬頭問道。
“可以。”
陳懷楚依舊回答的很迅速：“這是一個專業研究員的基本素養。”
“陳同學，我想請問……”
詢問持續了很久，三位麵試官從專業知識，到實驗技術和科研能力，從職業規劃與發展到家庭背景等，問的極為詳實細致。陳懷楚早有準備PPT，一邊演示一邊回答。
當時間悄然流失一個小時後，這場對答才終於進入尾聲。
兩側的麵試官已然結束詢問，紛紛在各自的本子上做著記錄。
而居中的麵試官卻推了推眼睛。
“陳懷楚同學，我這裏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稍頓了頓，才笑道：“如果給你一秒鍾的時間，你想用來做什麽？”
這一次，陳懷楚終於停下來認真思考問題，許久後，他抬起頭。
“直麵太陽！”
陳懷楚回答道。
陽光透過窗子灑落到屋子，映照在他和三位麵試官的臉上，能清楚的看到陳懷楚的五官平靜而恬淡，三位麵試官的表情詫異而不解。
“直麵太陽？”
一側的麵試官有些疑惑開口。
陳懷楚扭頭看著陽光灑落來的方向，他的視線仿佛能透過無盡的距離，看到那顆始終懸掛在天穹上，亙古不滅的火球。
片刻後，他回過頭，望著三位，擲地有聲。
“是的！直麵太陽，見證宇宙間最璀璨的光芒，逐日而生，逐日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