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勇敢的漢族姑娘

這隻不告而來的客人撞翻了桌子上的瓷碗,沒喝完的奶茶順著桌麵往下淌,灰黑色的羽毛也打濕了,撲騰著雙翅,尖銳的爪子在氈房穹頂壁上的長方形掛毯上留下幾道狹長的抓痕。

沒有佩戴任何環圈的彎鉤爪子讓它充滿了殺傷力。

葛雲雀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她頭一回遇見野生鷲雕,木楞了片刻,立即抓緊了一旁用來通火爐的鐵杆子,冰冷的鐵杆子杵著掌心,好歹多了一點兒安全感。

“咩——”小羊羔被闖入的禽鳥嚇得瑟瑟發抖,蜷縮在葛雲雀睡前脫下的運動鞋旁。

鷲雕陰冷地瞥向她們,眼神中充滿了野性的殺戮,仿佛下一刻就會俯衝過來,用長喙殘暴地撕扯下一塊肉。

但它並沒有貿然行動,恐嚇似的振了振翅膀。

大自然中,野生動物主動獵食都是做足了萬全之策,追求一擊斃命,絕不會輕易露出獠牙,給予獵物逃生機會。

不知道還能夠維持這樣的平和假象多久,葛雲雀心跳劇烈,她緊握著唯一的武器鐵杆子,渾身肌肉都繃緊,得保護好庫蘭的小女兒才行。

她作為一個成年女性,不可能放任那種野禽抓走小孩的殘忍畫麵出現。

葛雲雀向來性子慢,習慣了隨波逐流,但現在,她必須要主動出擊才行。

“哐當”一聲,隨著葛雲雀使出全力的一揮舞,火爐被掀翻,通紅的火石四處滾動,燙得那隻鷲雕發出了慘叫。

趁著這個機會,她跳下榻榻米,顧不上穿鞋,三兩下解開小木**的繩子,將小家夥摟在懷裏。

受傷的鷲雕跌跌撞撞,沒有頭緒的在氈房內東竄西逃。

獵物的反擊,徹底激怒了這隻野生鷲雕,它冷靜下來後用極快地速度朝著葛雲雀襲來,葛雲雀反手抓住了榻榻米上的白色繡花枕頭擋在兩人身前,卻隻起到了一個緩衝作用,枕頭一下子被喙咬破,裏邊的棉花絮全都跑了出來。

她抱著小家夥一邊躲閃,一邊大聲叫道:“萊勒木!庫蘭!“

手臂被什麽東西狠壓一下,隨後便是劇烈的疼痛,火辣辣的,一雙強勁有力的爪子鉤住小家夥的包衣,往氈房外拖拽。

葛雲雀疼得眼淚花都出來了,她飛撲了上去,掙紮著抓起附近掉落的馬鞍子,一股腦地砸在鷲雕身上,感受到了野禽翅膀扇動的氣流,和濃鬱的血腥氣,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她就是抓著小家夥的衣服不鬆手。

嬰孩啼哭聲和小羊羔恐懼聲混在一塊兒。

或許是葛雲雀太過於執著,那隻鷲雕換了個攻擊對象,抓起一旁的小羊羔往外飛去。

又驚又怕的葛雲雀聽見了“咻”地破雲之聲。

她瞧見破開的氈房門外一道灰白的影子掠過,隨後是一陣匆匆腳步聲。

一雙繡滿了禽鳥的羊皮靴子出現在她視線範圍內,有人扶起了她,“白雪在外麵追擊那隻鷲雕,你沒事吧?”

“我沒事。”葛雲雀渾身脫力,就連站穩腳步的力氣也沒有,隻能任由對方扶著自己坐下。

”孩子也沒事……“她僵硬地鬆開手,把庫蘭女兒放在還冒著熱氣的榻榻米上,小家夥哭了一通,眼淚沾著之前掉落的棉絮,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萊勒木神情複雜,眼前這個漢族姑娘頭發淩亂,手臂上一道被抓出來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腳上鞋都沒穿,看上去就很弱小,但卻保護了比她更弱小的嬰孩。

氈房外人聲雜亂,說著葛雲雀聽不懂的哈語,也不知道具體到底發生了什麽。沒過多久,庫蘭衝了進來,她身上還散發著甜膩的馬奶酒的味道,抱著小女兒親了親紅紅的鼻頭,貼著她的臉頰隻覺得後怕,那麽小的孩子,萬一真的被鷲雕抓傷了。

“謝謝你,雲雀,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的女兒恐怕會被鷲雕抓走。”庫蘭的漢語講得不是很好,她越想越覺得後怕,抱著孩子哭了起來,就連頭上包著的花頭巾也亂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葛雲雀下意識把受傷的手臂遮擋,怕會讓庫蘭更自責,她情緒過度激動,一時有些頭暈,加上手臂發疼,勉強撐起精神說了幾句話,就顯得懨懨的,伏在榻榻米上唯一僅存的白色繡花枕頭上,整個人累極了。

正在扶起火爐的萊勒木用哈薩克語對庫蘭說了幾句話,這個哭得眼紅的年輕媽媽才緩過神來,趕緊把孩子抱到更安全些的大氈房裏。

等人走後,葛雲雀才把手臂從枕頭底下拿出來,傷口已經自動凝血,幹掉的血液和衣服粘連在一塊兒。

”能麻煩你幫我把包裏的藥取出來嗎?“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

萊勒木順著葛雲雀手指的方向,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個背包,裏邊全是一些常備藥物,翻找了幾下,他走了過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有些冰涼的汗。

“沒發燒,我去找點幹淨的熱水過來,你別到處跑。”

丟下這句話後,萊勒木就出去了。

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氈房門口,葛雲雀渾身的力氣都仿佛鬆懈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冒出來的膽量,竟然敢和一隻野生鷲雕作對。

她動了下手臂,沒忍住發出“嘶”氣聲,卻還是仔細觀察自己的傷口。

幸好隻是劃傷,並不算特別嚴重,否則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草原上,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一大群當地的哈薩克老媽媽湧入氈房,七嘴八舌地詢問葛雲雀身體狀況如何,過於熱情讓她疲於應付,好在出去打水的萊勒木回來了,他的臂彎上還掛著一件白色衣服。

好歹將這群老媽媽給勸走了,萊勒木放下瓷盆說,”我瞧你衣服被扯壞了,就找庫蘭借了一件蘿珊以前做的衣裳,你待會兒換上吧。“他貼心地半蹲下來,用濕巾擦拭傷口附近的血漬,又塗抹上葛雲雀自己帶來的碘伏消毒,輕吹了幾下傷口。

有些微涼的氣息,讓葛雲雀心裏有些古怪,就連呼吸都稍微停了一瞬。

她別扭地挪開視線,避免和對方撞上視線。

好在萊勒木動作很快,迅速幫她包紮好傷口,塗抹上了止血修複的雲南白藥。

氈房裏掛著的燈被鷲雕撞壞了,閃了幾下,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就徹底熄滅,整個氈房都陷入黑暗之中。

“萊勒木,你還在這兒嗎?”葛雲雀有些怕,伸手在半空中虛空抓了幾下。

黑暗使得她本就脆弱的膽子,變得更加孱弱。

下一瞬,有些粗糙,帶著溫熱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我還在。”年輕的青年垂下眼眸,慶幸燈光熄滅,夜色足以濃厚,讓人看不清他露出的羞澀一麵。

他輕咳了聲,說道:“你別怕。”

一安靜下來,就覺得氣氛有些僵住,葛雲雀理智腦告訴她應該放手,可是感性腦又保持了沉默,她抓著萊勒木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韁繩。

漆黑的夜晚會放大身體感官,萊勒木嗅到了清新的花香味,似乎是從這個漢族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她和草原上的姑娘截然不同,沒有那麽深邃的五官,可還是讓人無法忽略。

有著與眾不同的獨特氣質。

像是天邊一輪清淺的月,又冷又清。

他還嗅到了一股血腥氣混合著雲南白藥的味道,是從她受傷的手臂傳來的,她不飲酒,隻喝甜的東西,整個人透出一種幹幹淨淨的氣息。他依照燈滅前的記憶,抓起榻榻米上的被子,抖了幾下,搭在葛雲雀的肩頭。

“晚上風大,別著涼了。”

葛雲雀“嗯”了聲,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破掉的氈房門外時不時有人經過,亂成一鍋粥了,可氈房內就是很安靜,像是置於一片被封閉起來的水晶球內。

“白雪膽子可真大,竟然敢追上去,那隻鷲雕的體型比它大多了。“她主動出聲打破了沉寂。

萊勒木笑,“你膽子也不小。”

他像是哄小孩一樣,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拍了拍葛雲雀的頭頂,示意她下來,這個氈房門壞了,半夜風大,火爐也撞翻了,不保暖,還是換個氈房睡覺安全些。

“我鞋不見了。”葛雲雀有些赧然地說道,她之前就沒找到鞋子在哪兒,現在黑漆麻黑的就更別想找到了。

哢,火機打燃,一小縷火光從青年的手中出現,“我幫你找找。”

頓了下,葛雲雀驚訝地問他,“既然有打火機,為什麽剛才不用?”

“忘了。”萊勒木神色自然道。

很快,一雙女款運動鞋被他拎了過來。

葛雲雀歇了會兒,恢複了些體力,她簡單收拾了下東西,把背包抱在胸前,跟著萊勒木換了個氈房。

新換的氈房比她之前睡的那個更小,進門半米處就是用來放鞋子和火爐的地方,再就是一張橫鋪,鋪上還有一床有些淩亂的被子。

“我聽見你聲音的時候已經睡著了,所以有些亂。”萊勒木似看穿了她的想法。

葛雲雀淡然道:“放心,我一點兒也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她要是忙起來不收拾屋子的話,也是像這般亂糟糟的,更何況草原上用水沒有那麽方便,再加上他養了隻獵鷹,有點動物的味道也很正常。

今天留宿的客人比較多,沒有空餘的氈房了,要不然萊勒木不會讓她來自個兒住的氈房裏,他歎了口氣。

“真的沒關係。”葛雲雀安慰道,她很感謝萊勒木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也很感謝他的一直陪伴,“對了,我都忘了跟你說一聲謝謝了。”

萊勒木用他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盯著她,“你不要同我這麽客氣。”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兩個人生分的隻能互相道謝,他以為經曆了這幾件事情以後,自己和葛雲雀已經成為了朋友。而朋友之間,是不需要說那麽多聲謝謝的。

可她這樣鄭重其事,反而讓他心裏有些憋悶的慌。

怕有其他變故,萊勒木沒有絲毫睡意,讓葛雲雀上鋪睡覺,自個兒靠在最角落處,用一柄小刀削東西打發時間。

沒過多久,主人家的大氈房內,那隻受了傷的鷲雕和被吵醒的葉德力都被人丟在地上。

“庫蘭,瞧瞧你兒子幹的好事!”一個三十出頭的哈薩克男人怒火衝天。

臉皮上還帶著明顯巴掌印的葉德力癟著嘴,臉頰氣鼓鼓,淚珠懸在眼眶邊遲遲不掉下來,他倔強地把頭扭到一旁,不去看周圍的家人。

原來這隻鷲雕是附近山上的,還未成年,本來不會主動來人類居住的地方,是被葉德力招惹來的。

葉德力故意用生肉引誘,試圖學著哥哥和父親一樣馴鷹。

“我不是有意的,誰能想到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他為自己辯解道,要不是阿爸不允許他學馴鷹,他也不至於偷偷摸摸地給野禽喂生肉,還險些害了自己小妹。

男人反手又是一掌扇去,“還敢嘴硬!”

葉德力臉上疼得很,可他就是不肯認錯,嘴巴翹得能頂起三個銀水壺了。

“你就少說幾句吧,他已經知道錯了。”庫蘭心疼兒子,抱著小女兒在旁邊心急,無奈她說話不管用,勸了也當白勸。

男人陰沉著臉,對妻子發火,“就是你平時太慣著他了,要不然他能惹出這麽多事情來,要是其他事情也就算了,這回要不是村裏那個漢族姑娘幫忙,孩子就得受傷。我看待會兒就帶著葉德力去人家麵前跪下道歉,祈求得到那個女孩的諒解。”

”好,萊勒木還在那兒沒走,我們這會兒就去吧。“大事麵前,庫蘭也不含糊,把小女兒哄睡之後交給婆婆,替葉德力擦幹淨眼淚,叮囑了幾句,就和丈夫一同去找葛雲雀。

那隻受了傷的鷲雕在地毯上一動不動,葉德力掙脫開庫蘭的手,往回看了眼,正好撞入那充滿殺氣的禽鳥眼睛,嚇得他一個趔趄,腦袋磕在了用來固定氈房的木柱子上。

“哇——”葉德力的淚水頓時砸在了地麵,簡直要把地毯砸出個水坑來。

太可怕了,他以後再也不學馴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