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重生在一個花娘身上。
而且是一個即將掛牌出售的花娘。
簡嬤嬤用那雙淬著毒液般的眼神將我從頭到腳瞄了幾遍,濃妝豔抹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模樣兒生得倒是絕頂的,身子骨也嬌軟,一個月後,必定能賣出一個好價錢。芍藥,你好生侍候著,若是出了一點兒差錯,仔細我把你的骨頭拆了當柴燒。”
“知道了,嬤嬤。”
芍藥低著頭,像受了風寒似的,兩腿都在發抖。
簡嬤嬤扭著腰肢走了,我坐在床邊發呆,腦子裏像一團亂麻,混亂得理不出頭緒,我安逸璀璨的人生,怎麽會在十六歲的時候戛然而止?
明明我曾經是輔國公府裏千嬌萬寵的大小姐,是仙姿玉貌的天之嬌女。
爹娘有三個兒子,卻隻有我一個女兒,他們疼我,視我為掌上明珠,哥哥們寵我,對我百依百順。
我在國公府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哥哥們也會幫我搭梯子。
等我長到十四歲時,人人都誇我是臨京城裏最頂尖的美人兒。我也不知他們說得是真是假,隻知道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要把國公府的門檻踏破。
可爹娘最懂我的心思,在我剛過了十四歲的生辰後,就讓我與梧哥哥訂婚了。
梧哥哥是葉尚書家的小兒子,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他比我大兩歲,總愛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挺拔俊美。他極斯文,望著我時,眸子裏總像是泊了一汪暖春的水,溫柔繾綣,教我沉醉其中。
我期盼著,憧憬著,就等著滿了十六歲後,與梧哥哥正式成婚。
但成婚的日子還未到,國公府卻遭遇了滅頂之災。爹爹被奸人所害,誣陷他與廢太子勾結,圖謀造反,聖上震怒,派兵抄了國公府,並將闔府上下都打入天牢。
天牢陰森恐怖,腐爛發臭的稻草裏還有老鼠蟑螂竄來竄去,爹爹受了酷刑,皮開肉綻,滿身鮮血,母親一下子垮了,病得極嚴重,高燒不退,人事不省。
而獄卒們還在外麵嘻笑著談論我那三個哥哥已被斬首的消息。
聖上賜的鶴頂紅已送到了天牢,據說是皇恩浩**,允許爹爹留個全屍。爹爹狂笑著將毒酒一飲而盡,母親卻消受不了這皇恩,她在高燒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拿著那杯鶴頂紅,學著爹爹的樣子毫不猶豫地吞下,我曾經那麽驕傲那麽矜貴,縱是死,也必須死得有骨氣。
隻是遺憾,臨死前未能見到梧哥哥一麵,希望他——
忘了我罷,再去尋一個如花美眷。
劇烈的腹痛,好似有尖銳的刀子在翻絞著我的身體,神智已漸漸渙散,眼睛裏什麽也看不見了,像籠著一層黑布,聖上的鶴頂紅,要人性命便是這般的輕而易舉。
我終於死了,離我十六歲的生辰還差三個月。
一一一
再睜眼時,我已來到了這座銷金窟。
我的魂魄,已來到了這個喚作雪眉的花魁身上。
我站在銅鏡前,望著鏡裏雪眉的那張臉,鴉黑的發絲,瑩白的皮膚,眉目如畫,朱唇櫻紅,她與我長得倒是一模一樣呢。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在雪眉的左眼角處,有一塊小小的紅色胎記,顏色鮮紅,宛如桃花的形狀。
這點小瑕疵並沒損了雪眉的美貌,反倒更添了一絲勾魂攝魄的嫵媚。
芍藥小心翼翼地勸我,“雪眉,你別傷心了,在咱們倚紅樓,這便是命罷,你別想著逃了,這裏到處都是——”
“你放心,我不會逃的,”我淡淡一笑,“這裏到處都是嬤嬤的打手,想逃就是死路一條。”
兩天前,我曾看到有個逃走的花娘被抓了回來,被王青關在柴房裏用鞭子抽了兩個時辰,天未亮就死了,屍體被裹在破席子裏,扔到亂墳崗去了。
王青是簡嬤嬤手下最凶悍的打手,滿臉橫肉,魁梧得好似鐵塔一般,腰上纏著的鞭子是用浸了水的牛皮製成,打起人來一抽就是一道深深的血印子,常常把那些不聽話的花娘們抽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
芍藥聽說我不逃,她明顯鬆了口氣,“雪眉,你知道就好,你還有一個月就要掛牌了,簡嬤嬤最看重你,說你是倚紅樓開業以來最漂亮的娘子,她指望賣個高價,你若是敢逃走,我大概也是活不成的——”
“別說了,我都明白,”我垂眸苦笑,“你給我拿點吃的過來罷,我有些餓了。”
芍藥應了聲,忙不迭地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提著食盒進來,裏麵是一碟素白菜,一碟燉豆腐,再加一碗稀得能看見人影的白粥。
芍藥嚅囁著開口,“雪眉姐姐,廚房裏隻有這些,簡嬤嬤說你馬上要掛牌,身段是頂要緊的,不能吃得太多。”
“沒事。”我拿過碗筷,夾了一塊豆腐送進嘴裏,味道寡淡,而且有些涼了,前世在國公府裏,這樣的菜式連灑掃的雜役都不屑吃的,可我現在別無選擇。
我得活下去,重生為人,我就要珍惜這條命,我還要想法子離開倚紅樓,回臨京去找梧哥哥。
清晨,第一縷曙光還沒照進窗戶時,掌事嬤嬤已經開始教我彈琵琶了。
前世我也是會彈的,但彈的多是《西江月》《念奴嬌》這樣舒緩優雅的曲調,而今,我也要開始學習那種軟儂**的曲子,音調糜靡,更似挑逗。
我的表現顯然不能讓掌事嬤嬤滿意,她瞪著一雙老眼,手指頭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倚紅樓裏從沒見過像你這麽蠢的女人,幾首小曲都彈不出,要不是你有這張臉,真該打發到暗門子裏去做營生。”
暗門子裏都是最下等的妓子,接待的客人都是販夫走卒,市井苦力,做一輩子的皮肉生意也賺不回贖身的錢。
我低下頭,溫順地說:“嬤嬤別生氣,我會努力的。”
大概是看我態度如此恭敬,她罵了我幾句後,終於氣哼哼地走了,我獨自練了一會兒,指尖彈得都紅腫了,卻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