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的母親,她是一個失敗的女人。

江詩施聽到這裏,本想再問一句,為什麽你不告訴我?

但她剛問了兩遍,餘靜書都沒回答,於是說道:“我爸能回來照顧你,我挺意外的。”

“我也挺意外,當時他人突然就站在病房門口把我嚇了一跳,人老了不少,也沒之前那麽風光了......”餘靜書似乎有些感慨,“他來了,我問她外麵那個小狐狸精去哪兒了,他一直不告訴我。”

“那後來呢?”江詩施問。

餘靜書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後來我快出院了,我又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他說送我回了家,他就回去。我問他回哪兒去,他沒作聲......我心想,他就是要回那個小狐狸精那裏去。”

江詩施聽到這裏,心裏不是滋味兒。

如果說她在幼年時期,對父親的情人采兒沒有太大敵意的話,但在這一刻,她心中的敵意就如同被點燃的一把火似的,突然就騰了起來。而且,這火苗一旦騰起,就再也沒熄過。

“後來他回去了?”江詩施問。

“嗯,回去了,送完我回家的當天下午他就回去了。”餘靜書說罷又問,“詩施,你知道我為啥要給你講這些嗎?”

“為什麽?”江詩施問。

餘靜書說:“因為我發現,人還是得結婚,還是得有個正當的夫妻關係。不管年輕時你們怎麽打過鬧過,到老了,到走不動的時候,到生病的時候,都會有個照應,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江詩施聽罷,沒說話,她大概猜到餘靜書想要表達的意思。

餘靜書很快又開始了:“你現在還年輕,加上長得不錯,總覺得有人追你,有人對你好,你就沉迷這些。但是,以後你老了,人家男的就該離開你了。我聽說,那個姓方的很有錢,有錢的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你別看他現在對你如何如何,等你臉上長皺紋了,再看他對你好不好。如果你老了,他還能對你好,那才是真的好。”

江詩施聽罷,很想告訴餘靜書,人生就是一個過程,不能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結果把過程給忽略了。

但這類話,她覺得現在跟餘靜書說毫無意義。

她停頓了片刻,才問:“媽,你怎麽就知道方屹一定不會對我一直好下去?”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淚竟然出來了。

原來,她不管曾經多麽不在意婚姻那個形式,不管他多麽不在乎那張紙,也不管她多麽不苛求他們之間的美好能永遠延續......似乎都是假的,唯有這一刻突然掉下的眼淚是真實的。

她希望他一直都在,希望他一直對她好,希望他能永遠陪著她。

有時候,人的情感會被自己那可笑的理智給屏蔽的。

或者是,內心深處那些真實的情感就像一堆沙,而理智像一個突然打來的浪頭。浪頭打來的時候,沙就散了......可那些散了的沙,卻依舊存在,隻是換了一種形式。

但在這一刻,那些曾經被浪頭不斷打散的沙,突然聚集成堆,壓在了她的心頭,讓她難過得想要痛哭一場。

江詩施調整了好一陣子的情緒,才說:“我回去看看你吧?”

“我現在都好了,你還回來幹什麽?”餘靜書說,“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如果你聽進去了,就找個實在人結婚,不小的人了,得為以後打算了。女孩子的青春,就那麽幾年,一閃就過去了。”

“我知道了。”江詩施說。

“知道了是什麽意思?”餘靜書問,“知道了是打算結婚了?還是就這樣跟人家耗著?如果結,那啥時候結?如果耗著,打算耗到啥時候?”

江詩施聽罷,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媽,我不會跟他分開的。”

這句話,她說得特別堅定,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不和他分開,不管他做錯過什麽,也不管他以後如何,她都不要和他分開。

這份堅定,好像是突然閃現的,又好像是一直存在了心底某處,在這一刻突然浮現。

“他願意娶你嗎?”餘靜書問。

“願意。”江詩施的語氣依舊肯定,“他願意。”

她說罷,聽筒裏突然變得很安靜。

這安靜大概持續了半分鍾,餘靜書才突然歎了一口氣:“如果你真是非他不可,我也不阻攔你。如果你們的婚姻萬一有什麽不好,你可別怪我。”

“我們的婚姻不會不好。”江詩施還是那種語氣。

掛斷電話之後,她突然覺得餘靜書有些可憐,又有些無理取鬧。

婚還沒結,怎麽就想到不好的結果呢?

也許自己婚姻不好的人,也會將自己的遭遇強加在子女身上吧?

說來也怪,江詩施就這樣跟餘靜書聊了一會兒,心裏竟漸漸安靜了下來。

但,她的腦海裏想的仍是關於方屹。

她突然覺得,即便她和方屹以後真的結婚了,即便是不能走到最後,也沒關係。

因為方屹對她而言,像是一份突然來到生命中的美好。這份美好陪著她走過那麽長的一段路程。即便某天美好突然消逝,她應該也不會特別難過。因為那麽長的一段路,足以變成比路更長的回憶,伴她度過餘生。

此刻,她特別想嫁給方屹。不管是給愛情一個歸宿,還是讓愛情多一種體驗,她都想嫁給他。

等他一回來,她就立刻告訴他,她要嫁給他。

......

方屹一直沒回來,江詩施知道,情況可能會比她想象得更糟。

她依舊很難受,依舊會七上八下難以安寧。

但這種感覺維持了一段時間,她竟開始慢慢適應了。盡管壞的感受依舊還在,但也不至於像最初那樣坐立不安了。

她想回去南安一趟,回去看看餘靜書。

在起身之前,她還特地去看了那個黑色的監聽器,拿在手裏翻弄了好一陣子,又重新放進那個小盒子裏,然後塞進了衣櫃左側第二個格子的最裏麵.......

她買了回南安的車票,在回去的路上,看著窗外的風景,還是那麽熟悉。

她想起了當初她從南安縣城到廣南市讀書時,每個月都要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很多次,看到的,也都是這些風景。

這麽多年了,除了高速公路上的那些路燈換了,一些廣告牌,在不斷變化。至於其他的,似乎並未太大改變。

想到這些,她的腦海裏突然閃現方屹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山沒變,水沒變,唯獨人變了。而對一直靜默的山水而言,人也沒變。

她還記得,方屹當時反複在思考一個問題:這麽多年,他到底變了沒有?

當時的他們,還處於熱戀之中,加上她當時驚歎於方屹的思考和表達,沒能很認真地去思考這個問題,也很難給這個問題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在這一刻,她也開始問:這麽多年,我變了嗎?

此刻的她,能清晰感受到這種改變。在過去的那段時間,她的身心是有所依靠的,她完全活在被保護的環境之中。而現在的她,是不安和無依的狀態。

她變了。

方屹也變了,隻是在沒有人能夠走入他內心深處時,是不可能發現這種改變的。

而這種改變,太正常不過了。正如人的細胞,6-7年的時間就會完全更新一次。

......

江詩施回到家樓下時,發現樓下那棵最大的三角梅開了,紫紅色的花兒把院子占有五分之一。

這種三角梅,她上次去方屹家的時候也見過,也是正逢花開。

當時她還跟方屹說,也正因為三角梅,她第一次到他家,也有種親切感。

方屹卻說,她之所以會有親切感,不是因為三角梅,是因為有他。

此刻,江詩施盯著那一片紫紅看了好久,才邁開步子上樓。

她回到家門口時,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門兒。

當她走進客廳時,餘靜書正躺在沙發上休息,冷不丁地看到江詩施,嚇了一跳,盯著她看了好半天,才問:“你怎麽回來了?”

“我回來不是很正常嗎?”江詩施一邊說,一邊將肩膀上的包放在了沙發一旁的凳子上,“也就兩個多鍾頭車程,一張車票而已。”

“你回來也不說一聲?”餘靜書說話間,人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江詩施見狀,問:“你的腿好全沒有?能走路嗎?”

餘靜書走了幾步,才說:“隻要不提重物,跟正常人沒兩樣。”

“我爸走後,就你一個人?”江詩施問。

“嗯。”餘靜書眼中透著倔強,“我剛才不是說了,隻要不提重物,我就跟正常人一樣。”

江詩施沒多說什麽,打開冰箱看了看,裏麵的菜和水果已經所剩無幾,於是二話沒說便出去買菜了。

中午她做飯,餘靜書吃得很香。

這麽一個心理上要強倔強,行動上卻很軟弱的人,在麵對好久沒能吃上可口飯菜時,沒忍住多吃了幾口。

江詩施看著她,再一次覺得餘靜書這一生活得......特別失敗。

但她的心裏,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這種難過,可能隻有那種見識多母親的不易,又對母親無能為力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