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在克拉瑪依
五月的新疆克拉瑪依魔鬼城,空氣裏夾雜著碎刃,直往人臉上吹。
李鳶裹緊了身上的衝鋒衣,試圖擋住這股要將她整個人撕碎的寒風。
在上海哪裏吹過這樣的風,跟混著刀子一樣。
遠處一望無際,寸草不生,大片風沙侵襲過後的土堆奇形怪狀地矗立著,是橫亙在沙漠裏的神秘古城,層巒疊嶂,荒涼無比。
“之前真有遊客看見了受傷的鵝喉羚羊?”李鳶一邊搓著手,一邊問警員老王。
這兒沒水沒草,實在不像是能生存的地方。找半天了,連根羊毛都沒見著。
老王吐了吐嘴裏的沙子,眉頭被風吹得皺在一起,嘴唇幹得起皮,“李博士,你別看這地方荒涼,野生動物可不少呢。鵝喉羚羊靈得很,咱們得慢慢找。”
老王說話帶著一股新疆口音,李鳶每次聽完都要反應一下才能明白,
她這次來新疆,一是為了探望從上海遠赴克拉瑪依援疆的哥哥,二就是為完成關於天山雪豹的保護與研究方向的博士畢業論文。現在國家對野保方麵投入的力度逐漸加強,尤其是對雪豹這種瀕危野生動物。
在上海的時候,李鳶就老聽哥哥說,克拉瑪依,石油之城,處處充滿“野性美”。
她承認,沒來的時候自己還是挺期待的。
現在?美不美她不知道,這風沙倒是夠野的。
平淡了沒幾天,直到昨天有遊客報警,說在魔鬼城看見了受傷的小羊,還拍下了照片。
哥哥李彥把照片拿給李鳶一看,李鳶當即就認出這個就是鵝喉羚羊。
鵝喉羚羊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李彥所工作的林業公安局則要立即出動,開展救助。而作為野生動物保護學研究生的李鳶,也正式加入了救助小隊,跟隨著警隊一起來到了魔鬼城。
忽然,老王停住腳步,壓低聲音說:“前麵好像有情況。”
順著警員的聲音看過去,果然有隻小鵝喉羚羊蜷縮在遠處的山洞下,本該像精靈一般跳動的小羊,卻一小隻落了單。
警員帶了專業的捕捉設備,李鳶卻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它腿受了重傷,估計跑不動。”
老王試探的往前走了幾步,那小羚羊就隻是警惕地看著他們,撲騰了兩下,卻不見動。
“嘿,還真是!”
眾人便收起了手裏的繩索和抄網,小心翼翼地往小羚羊處走去。
李鳶觀察,這小羚羊最多六個月,身體瘦弱,應該是和羊群走丟了很長的時間。
幾個人很輕易地就“包圍”了小羊,按住它後又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它的頭,想讓它別害怕。
李鳶翻看小羚羊的後腿,像是摔傷,隱隱可見白骨,傷口發黑,和周遭的皮毛一起凝固了。
“得帶回去治療……”
李鳶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什麽劇烈又沉重的聲音。
原本湛藍無雲的天突然就變了臉,天際線揚起一道長長的橘線,逐漸延伸變寬,遮蓋住了烈日,視線像是被籠罩上了一層土黃色的霧。
一瞬間,風沙騰空而起,沙牆高聳入雲,滾滾而來便將一切吞噬。
“是沙塵暴!”有人喊。
這是李鳶聽見的,最後一句清楚的話。
霎時昏天黑地,什麽都看不清。
沙塵暴來襲,每一次的呼吸鼻腔裏都會卷入沙子,李鳶抱緊了懷裏的小羊,不知道該怎麽辦。
警員老王的影子在遠處忽遠忽近,沒一會兒就徹底什麽都看不見了。李鳶惶恐地瑟縮在土堆下,不敢往前一步。那風幾乎要將她帶起來,耳邊像是鬼怪嘶吼。狂風夾雜著沙礫,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怎麽辦?
李鳶不知道。
人類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從來都是渺小無力。
李鳶在混亂中突然冒出個無厘頭的想法,她要是死在了沙漠裏,算不算為野生動物救助事業貢獻了終身?
無厘頭的想法剛生出,她忽然看見遠處有兩個燈,忽明忽暗,正在往自己這裏移動。
是車子!
這個終身看來是貢獻不了了。
她剛要張嘴呼喚,就吃了一嘴的沙子,直往喉嚨裏鑽,嗆得肺都跟著疼。
李鳶索性抱著小羊,更像是抱著赴死的決心就往那裏匍匐前進,趴伏在沙子上,一點點往前挪動。
車輪碾壓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急,越來越近,直至停在了她旁邊。
很快,門被打開,一雙穿著黃色軍靴的人跳了下來。
那人給她套上了防沙麵具,一把便將她撈了起來,李鳶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長相,就被一把塞進了車裏。
車子駛離了沙丘,穿過黃沙,一路狂飆。
李鳶被顛簸得頭暈眼花,胃裏更是翻江倒海,更別說嘴裏,方才僅僅在風裏待了兩分鍾,跟吃了一嘴的泥一樣,但她還始終緊緊抱著那隻胡亂撲騰的小羚羊。
沙塵暴驟來驟停,就這麽十幾分鍾,就又恢複了平靜。
李鳶這才緩過來,睜開眼環顧四周,這輛越野車的內部被專業加固過,到處放置著可供應急救援的專業設備,後座堆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繩索和折疊鐵鍬,隻有一點空餘,這點空餘被李鳶和小羊占領了。
“老……老王呢?”
“後麵警車上。”
李鳶爬了起來,透過模糊的車後玻璃往後看,來時的五菱警車幾乎被風沙變成了土黃色,被一條鋼索牽引著跟在後麵。
“世界末日了……”李鳶疲憊地倒回去,劫後餘生一般的用上海話感慨了一句,
開車的男人聞聲,忽然笑了一下。
李鳶聽見笑聲,這才抬眼看過去。
後視鏡上映出男人的臉。
他穿著件黑色衝鋒衣,天生淺色的頭發隨意地梳在到後麵,眉毛濃而英氣,鼻梁高聳,下頜立體,隻是墨鏡擋住了他的眼睛,但李鳶還是察覺出他不是漢族,即使他普通話聽不出口音。
“來之前查過天氣預報的……”李鳶小聲解釋。
“魔鬼城裏的風沙就跟小狼崽子一樣,天氣預報可猜不透。”
他的語氣溫柔,透出不屬於這粗狂沙漠的溫柔,像是在砂礫上的雲,能夠遮蓋炙烤,庇佑萬物。
懷裏的小羊掙紮了幾下,李鳶回過神來,低頭捏了捏他的耳朵:“儂看看儂看看,為了儂,為了救你差點西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