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邊疆農場的初夏時節,主宰大自然的造物神總是喜歡用她手中那蘸滿濃濃顏料的畫筆,在天地間肆意地揮毫潑墨,在藍天白雲下張揚出一個個色彩繽紛的世界,在高山大地上描繪出一幅幅多彩多姿的畫卷。於是,在蒼穹之中,或墨深,或青綠,或桃紅,或絳紫,完全地脫了鵝黃的底子,她們是這般的蔥蔥蘢蘢,又是這般的葳葳蕤蕤,不再淺薄、不再稚嫩,把生命的層次濃濃地展現出來。

此時的鍾海濤顧不上欣賞大自然的美景,仍在焦急地來回走動著、焦急地向遠方觀望著。一個灰點向403地號快速移動著,鍾海濤知道,應該是方銳來了。

果然,方銳氣喘籲籲地跑到他麵前,把自行車就地一放,顧不上擦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結結巴巴的“我,我”正要說話,鍾海濤先開口了:“小銳,是不是又睡懶覺了?你呀,就這個毛病。”

“睡懶覺也是毛病啊,人家昨晚睡晚了嘛。早晨醒了又在絞盡腦汁地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就起來晚了!哎,海濤,昨天中午我們倆說過的事情,你和官洪、張欣他們幾個說過了嗎?”方銳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迫不及待地詢問起來。

“小銳,昨天下午我跟官洪、張欣他們幾個說了。聽了我們的這個想法後,他們比我們倆還高興哩!晚上我到農機房裏加班修水箱的時候,見到鄭長順了,跟他一說,他更是高興地跳起來,催著我們抓緊時間辦哩!你想啊,他們沒事的時候就在我們麵前抱怨說下班回家吃過飯後,不是跑到別人家裏去看電視,就是到處跑著追著看電影,要麽就聚在一起打打牌喝喝小酒什麽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聽了這話,方銳也很高興,但馬上臉上又布滿了愁雲:“海濤,你那邊倒是沒什麽困難,可我這邊就沒那麽順利了……”

“小銳,怎麽回事?”鍾海濤立即直直盯住方銳的臉。

“海濤,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我跟劉場長說了,他聽了後滿臉地不高興,說現在生產這麽忙,舉辦什麽文藝晚會嘛!我跟他再三解釋,說是我們利用晚上時間舉辦,不會影響生產的,可他一直在搖頭。”

方銳說完,也直直盯著鍾海濤的臉。

“那,閆書記是咋說的呢?”鍾海濤又迫不及待地問。

“他倒是很支持我們的想法的。可劉場長不開口,他也不好自作主張答應下來呀?你想想看嘛,他不可能因為支持我們舉辦文藝晚會而與劉場長的關係搞僵了啊?劉場長走後,我又跟他說了,他說讓我跟你說一下,讓我們先別急,他會盡力說服劉場長的,並說要等有機會了才行。”

“小銳,那我們還要等多久呢?”

“海濤,這就說不準了。”

聽了方銳的話,鍾海濤陷入沉思。他知道,劉天明一旦真的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讓他們舉辦文藝晚會,恐怕黨支部書記閆俊輝也說服不了他的。長期以來做行政工作,擔任三分場的場長也有五六年時間了,劉天明養成了比較粗暴的工作作風。

鍾海濤站在拖拉機前的輪胎旁,手裏拿著抹布扶著拖拉機的引擎蓋思考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小銳,咱們為什麽不去找蘭蘭說說去呢?讓她出麵,也許能說服她爸爸的。至少,她可以有很多機會幫著咱們說上幾句好話的!”

一句話提醒了方銳:“對呀,海濤,我昨晚到今天早晨都在想著用什麽辦法能夠怎麽說服劉場長呢!怎麽就沒往蘭蘭身上想呢?”

兩人所說的蘭蘭,就是三分場場長劉天明的女兒劉蘭蘭。她中學畢業後不久就參加工作了,在大田裏幹了兩年棉花承包後,又幹上機車這一行。這在五一農場也是少有的。不僅男青年能開上拖拉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女青年開拖拉機更是少之又少的了。五一農場剛組建起來的時候,也培養過一批女拖拉機手,可後來就沒再招收了。那一年,五一農場黨委看到老一輩女拖拉機手快要退休了,新一代卻沒能接上茬,就決定再招收一批,培養第二代女拖拉機手。那時的劉天明已經是三分場場長了,知道五一農場要招一批女拖拉機手,他並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三分場就有一名女拖拉機手,還是農場黨委領導幹部的愛人呢,不僅要和男同誌一樣加班加點地幹活,而且有時比男同誌還要能吃苦,因為畢竟是女同誌,即使身體不便,農忙的時候也同樣不能有絲毫的特殊。

聽說農場要招收一批女拖拉機手,劉蘭蘭卻吵著鬧著要去報名。

對於女兒的這個要求,劉天明是堅決反對的。一來是因為一個初中畢業生要報名當一名拖拉機手,劉天明知道,別的不說,就是按照場黨委的招收條件,也不符合要求的;二來是因為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如果真的當上了拖拉機手,整天一身油一身汗一身灰沒白天沒黑夜沒早晨沒晚上地和男青年一樣進行機車作業,他不願讓女兒吃那份苦。雖然女兒承包一份棉花地也很辛苦,但如果地裏的農活忙不過來,老伴可以幫上一把,實在太忙了,還可以請人幫忙突擊上三兩天;在拖拉機上幹,即使再忙再累,也無法請人幫忙了。

劉蘭蘭卻不顧父親的反對,找到了當時在五一農場很有名氣的三分場女拖拉機手陳淑芬,要跟她學開拖拉機,立誌當一名第二代女拖拉機手。

陳淑芬是看著劉蘭蘭長大的,對於她的這個請求,當然一口答應下來了。

於是,劉蘭蘭一下班或是農閑時節,就跟著陳淑芬學起了開拖拉機。遇上陳淑芬晚上檢修機車時,她也在旁邊一邊當幫手,一邊向她請教拖拉機的構造原理和容易發生的故障及排除方法。

劉天明剛開始還極力反對,因為五一農場這次要招錄的一批女拖拉機手,條件明確規定文化程度在初中以上,以高考落榜生為主,情況特殊的可適當放寬學曆條件。他知道文化學曆僅憑這一條,女兒就不夠格,雖說有放寬學曆的附件規定,但女兒並沒“情況特殊”可言的。但當他看到女兒跟陳淑芬認真學習開車修車的那股韌勁,並且一口一個“阿姨”地圍著陳淑芬身邊轉去轉來時,劉天明心裏清楚,即使自己再阻撓,也不能改變女兒的誌向了。再說了,陳淑芬不僅是農墾局和五一農場勞動模範,還是五一農場原工會主席、現任五一農場主管機務工作的黨委常委、副場長汪樹清的愛人,入黨時間也比較長了,每年都評為五一農場優秀黨員、先進生產者,跟著這樣的先進分子在一起,不用擔心對女兒的成長不利。於是,劉天明隻好任由女兒與陳淑芬在一起了。

看到父親不再不停地數落著自己,劉蘭蘭學得更起勁了。她白天從地裏回來後跑到陳淑芬機車作業的地塊跟著她學習機車駕駛技術,晚上就坐在燈下,將陳淑芬送給她的拖拉機構造原理書籍一遍一遍地苦學,雖然學得很吃力,但她咬牙堅持著,實在弄不明白的地方就記下來,第二天天不亮就去請教陳淑芬,再加上蘭蘭媽做思想工作,劉天明終於想通了:女兒已經長大了,在農場裏工作,開拖拉機也算是一門技術活。有了一技之長,今後在工作上也會讓自己少操許多心的。

於是,劉天明一改過去的態度,不但沒反對,在五一農場招收女拖拉機手的理論考試前,還跟五一農場場長賀誌誠說了一番好話,再加上陳淑芬的丈夫、五一農場黨委常委、主管機務工作的副場長汪樹清出麵說情,陳淑芬又向場機務科長薑培山再三推薦,場黨委就按“特殊情況”進行處理,劉蘭蘭的理論課總算勉強通過了。當然,實踐課大家都看在眼裏的,劉蘭蘭跟著陳淑芬學習了半年多,陳淑芬也把蘭蘭當成自己女兒一般的教育。一個實實在在地教,一個虛虛心心地學,劉蘭蘭上拖拉機進行實際操作後,不但沒讓人失望,而且還比較優秀。如願以償,劉蘭蘭終於當上五一農場第二代女拖拉機手。

和第一代女拖拉機手一樣,為了讓第二代女拖拉機手能夠盡快成長起來,五一農場黨委對每位新招錄的女拖拉機手都進行了嚴格的管理和培訓。於是,由五一農場主管機務工作的副場長汪樹清出麵協商,薑培山將劉蘭蘭分配在他的愛人陳淑芬的機車組上。

劉蘭蘭很珍惜這份工作,分配到陳淑芬的機車組上後,不僅勤奮好學,也十分敬重師傅,遇到機車維修上的難題,不僅虛心請教,而且不真正弄懂原因決不罷休。同時,劉蘭蘭認為師傅快到退休年齡了,不宜再幹重活了,所以髒活累活或是機車外出作業,她總是爭著搶著幹。陳淑芬也很喜歡劉蘭蘭耿直豪爽的性格、勤奮好學的態度,不僅悉心傳授技術,還時常給她講解做人的道理。

人們常說嚴師出高徒,護短莫從師,這話是有道理的。

劉蘭蘭在陳淑芬的嚴格管理和悉心傳授下,在劉天明和老伴的大力支持下,不僅熟練掌握了棉花播種、中耕追肥等技術含量比較高的機車作業,而且修理機車也很內行,工作上能夠獨當一麵了。

有了劉蘭蘭作幫手,陳淑芬的機車組也如虎添翼。這幾年,她們的機車組先後榮獲了農墾局和五一農場先進機車組,她和劉蘭蘭也雙雙多次獲得“優秀拖拉機手”“先進生產者”、“生產標兵”等榮譽稱號。

汪樹清退休兩年後,陳淑芬感到自己也已經到了退休年齡段了,許多工作應該放手讓劉蘭蘭單獨去幹了,同時應該讓年輕人多露麵。於是,機車組上有了先進名額就直接推薦給了她。陳淑芬退休後,劉蘭蘭正式接管了師傅的機車組,成為機車組長。因為工作表現出色,這幾年,劉蘭蘭先後榮獲農墾局先進生產者、“新長征突擊手”、五一農場“勞動模範”等稱號,稱得上是五一農場機務戰線上的一麵旗幟了。

而劉蘭蘭每每聽到人們讚揚她時,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在鍾海濤進入她的機車組後,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強烈。雖然鍾海濤是自己的徒弟,可自己總感覺與他文化知識相比,自己的文化水平太低了,隻上完初中就因生一場大病回家休養後,從此再也無緣校門了,這成了自己無法彌補的遺憾。

那年臨近高中升學考試,本來已經嚴重感冒的劉蘭蘭在放學回家路上突然遇到一場暴雨,回到家後高燒不退。三分場離五一農場醫院不僅有十來公裏的路程,而且全部是石子路,待劉天明急急忙忙將女兒送到五一農場職工醫院時,劉蘭蘭已經燒成肺炎了。雖經醫院全力搶救,命是保住了,但住院就占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出院後,醫生再三叮嚀劉天明和他妻子要讓劉蘭蘭多靜養,不能再受風寒了,這一靜養就是一個多月。雖然後來劉蘭蘭再三要求繼續複讀然後考高中,但劉天明就這麽一個女兒,生怕再出意外,就沒同意,再加上母親更是擔心受怕,劉蘭蘭從此再也無緣校門了,這成了她一生的遺憾。她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所以特別羨慕鍾海濤、方銳那樣有文化知識的人。在方銳上大學的那些日子裏,她總是向鍾海濤打聽方銳的情況。當她每每看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有一封信件寄到鍾海濤手裏時,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至於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她似乎又說不上來。

“海濤,如果你去找蘭蘭姐的話,我敢說她肯定會幫你忙的,她對你真的很有好感呢!我們都在一個分場裏上班,早不見麵晚見麵的,我連這點還看不出來嗎?”說完這話,方銳衝著鍾海濤做個鬼臉,嗬嗬地笑起來。

“小銳,你又在瞎說什麽?再瞎說我可要跟你急了!”鍾海濤一邊說,一邊拿過一條幹淨的毛巾趕緊把手擦了擦後,一把將方銳攬在懷裏。

“海濤,我還真不是跟你開玩笑呢,憑我的敏感,我感覺蘭蘭姐真的很喜歡你呢!再說啦,她不僅是你的師傅,還是你的領導呢,你開拖拉機還是她教會的呢,這是不假吧?”說完這話,方銳仍然笑嗬嗬的,然後又慢慢收住了笑,深情地看著鍾海濤。

其實,方銳說劉蘭蘭既是鍾海濤的師傅,又是他的領導,這話也不是沒有一定依據的。一九八一年高考失利後,由於家庭貧困,再加上妹妹還在上學,鍾海濤就聽從了父親的勸告,放棄了複讀再參加來年高考的打算,回到三分場參加大田承包兩年棉花地後,考慮到他有文化,又是農場土生土長的第二代青年職工,經三分場黨支部研究後,推薦他參加了五一農場機務人員招聘考試,成績合格後,讓他上了機車,分配到已經擔任機車組長的劉蘭蘭機車組上,理所當然是劉蘭蘭教會了他機車作業。

所以,方銳說劉蘭蘭既是鍾海濤的師傅,又是他的領導,雖然是開玩笑的話,其實也並沒說錯,隻是這機車組長的“領導職務”不是被“官方”任命的,而是由分場黨支部研究後指定的。許多機務職工並不看好這個職務,因為機車組長除了每月多拿一點補貼外,沒有其它任何特殊“待遇”的。有的隻是多幹活多操心,主要原因是機車組長不僅要承擔許多責任,還要操心機車作業質量和組員一年的收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