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掉水

又是一下午趕路,當太陽落山,黯淡的星鬥在白晝出現,一天趕路終於結束了。

方臨去河邊打水,路上,看到草叢中一對野斑鳩翻騰,彎腰撿石頭時,已被驚動飛起,他抬手一擲,嗖地一聲,一隻斑鳩栽了下來。

不過,這隻野斑鳩撲騰著,還沒有死,方臨大步上前扼住它的脖頸,微微用力一扭,收獲了一隻死斑鳩。

方臨拿著斑鳩,並沒有走,掃視周圍,按照他的經驗,附近離地不高的荊棘叢、或岩石後,往往會有鳥蛋。

果然,在不遠處岩石後草窩發現了一抹白色。

“我先!我先!”

不過,在這般的聲音中,一個大高個兒從惻前方衝來,先一步撿走了幾顆鳥蛋,然後一把塞進嘴裏,這才抬頭看向方臨,臉上中充滿著得意。

這大高個兒叫姚彬,小時候發燒太久,腦袋有些燒壞了,倒也不是傻,大概就是……缺根弦,有點愣那種。

“嗯,你先,是你的!”

方臨盯著姚彬,從那雙眼睛中看出了清澈的愚蠢,旋即,目光稍稍下移,落在了對方翻滾著屎黃色的嘴裏,微微沉默。

其實,鳥蛋本就是無主之物,誰先拿到就是誰的,雖然兩人都發現了,但他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打架決定歸屬,可姚彬顯然不知道,也沒有拿起鳥蛋就跑,而是一把塞進嘴裏生吃,不得不說,是有點愣,也挺勇的。

哢嚓!哢嚓!這時,姚彬突然瞪大眼睛,聳動了下喉嚨,停止咀嚼,抬起手來。

方臨本以為這家夥是噎住了,卻見對方指著一個方向:“有人掉水了!”

他不由看去。

……

陳葉來河邊打水,抱著個小小陶罐子——太大她抱不動的,因此需要好幾次才能打夠水,可她不怕累,因為她知道娘親更累。

打水時,她要屈著雙腿,彎著腰,上半身體向前傾,衣服隨之耷拉下來,貼在身上,更顯得整個人兒小小的,小小的雙手將小小陶罐子放在水裏,河水就咕嚕咕嚕,排出空氣往裏進。

“魚兒!魚兒快進來!”

小丫頭嘴裏嘟囔著,腦後的辮子一歪一歪,搖啊搖的,這是因為她將罐子瓶口左右輕輕搖擺,似乎想要將魚兒連同水一起吸進去,最好能吸進去兩條魚,因為那樣,她就能和娘親一人一條了。

白家的白寶也在打水,相比好似沒有煩惱的小丫頭,他感覺自己在一天的趕路中累得像一條死狗,一點都不快樂,看到這般的陳葉,心情莫名煩惱,更是回想起因為陳大強的死、他家賠出去的五畝田契——理論上說,那裏麵可有他的一半啊!

他越想越憋屈,打水路過陳葉時,惡從心來,忽然在背後對著小丫頭猛地一推。

砰——啪!

陳葉栽進水裏,小小陶罐子應聲破碎,碎片劃破了她的胳膊,鮮血一下染紅了水麵。

……

姚彬、方臨都是看到了這一幕,特別是姚彬,大吼了一聲後,飛快跑了過去,將陳葉從水中抱上來。

因為這家夥那一聲大吼,將村人吸引了過來,方母、田萱也在其中——中午看熱鬧,是方父、方臨倆人,這次方叔有留守,換她倆來了。

“娘!”

陳葉摔進水裏、被陶片劃破胳膊都沒哭,見到桂花嫂,卻是低下頭,癟了嘴:“我給小罐子摔碎了。”

“沒事,人沒事就好,以後小心些就是了。”桂花嫂給兒女包紮傷口,語氣中滿是心疼。

“不是不小心,是白寶推的,我看到了。”姚彬大聲道,這夯貨的大嗓門,讓人聽著耳朵嗡嗡的。

“你這個傻子,胡說什麽?”白寶臉上閃過一抹慌亂,連忙反駁,又對眾人道:“他一個傻子,說的話怎麽能信?”

“我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姚彬中氣十足反駁了一句,又指著方臨道:“我沒騙人,方臨也看到了。”

村人紛紛看過來。

本來以他不想多管閑事的性格,方臨會推說沒看清楚,可村人眼中的‘傻子’珠玉在前,都出來做證了,讓他罕見地遲疑了下。

“方臨的話也不能信。”這時,白寶的狐朋狗友——宋凱,突然站出來道:“去縣城的路上,我就看見,方臨、桂花嫂借糧還糧,眉來眼去,不清不楚的……”

啪!方臨上前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可沒有留情,直接將宋凱臉都扇腫了。

宋凱沒想到會方臨會突然動手,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還是在這麽多人麵前,腦子一熱,直接揮拳砸了過來。

方臨早防著呢,側身躲過,緊跟著一個過肩摔,將宋凱重重砸在地上。

在其他人眼裏,宋凱一閃就倒下了,隻有方臨揚起又落下的衣角,訴說著他速度何等之快。

將宋凱撂倒,他袖子一挽,側目看向衝過來、想要幫忙的白寶、鄭於兩人。

這淩厲的眼神,竟是將兩人懾得硬生生止步,甚至下意識後退了兩步,等反應過來,他們大感丟臉,隻好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打不打得過都丟人’的想法自我安慰。

在場大姑娘、小媳婦們盯著如行雲流水的方臨,都是眼前一亮,感覺一整套動作有著說不出的流暢美感;田萱也看著自家臨弟,感覺有種說不出俊。

“我兒,你沒事吧?”方母也衝過來,拉著方臨近乎哀嚎的關切道。

圍觀都被這話給幹沉默了。

躺在地上的宋凱,哼哼的聲音都是一頓,心中怒吼:‘你特麽眼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好吧?’

“沒事。”

方臨微微搖頭,這才重新看向宋凱,臉色平靜,開口道:“咱們兩家也是姻親,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表兄,今天,你不知事情緣由,強為人出頭,是為不智;滿嘴噴糞,汙蔑兄長,不恭不悌,是為不孝。對兄長尚且如此,何況父母?今天宋叔不在,我替宋叔管教你,打你這一巴掌,你可服氣?”

他點出親戚關係,是宋凱表兄,表示自己打人不是沒道理,緊跟著給宋凱的行為扣帽子,不智、不恭、不悌、不孝,更引申到對方父母身上,打著管教的名義,真正是我打你一頓,你還得謝謝我呐!“哈哈!”村人愣了一下,才選擇性關注重點,反應過來‘滿嘴噴糞’的意思,給逗笑了——她們往常罵人,都是樸實無華,直接問候祖宗十八代的,哪像方臨這麽文雅,罵得如此清新脫俗,還要腦子稍稍過個彎兒?紛紛自感學到了、學會了。

不過,村中還是有一些聰明人,看出方臨的狠辣。

將宋凱為白寶出頭,定義為不智,就差直說這是一個蠢貨了;汙蔑方臨、桂花嫂的兩句話,更是被方臨定義為對兄長不恭,這也算是不孝之一,甚至還推及到父母身上,從根子上質疑宋凱的德行。

要知道,這可是儒家思想深入人心、讀書人掌握話語權的時代,扣上一個不孝之名,絕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這麽說吧,若是宋凱是一個讀書人,今天這件事傳出去,他一輩子都完了,去科舉都沒人會點他的卷。

宋凱還沒來得及深思這些,但先是被打一頓,又是被方臨站在道德製高點一通輸出,打著管教的名義,簡直讓他火氣直往腦門上衝,隻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反駁,臉都憋屈臉紅了,終於想到一個兩家不是那麽親的親戚的由頭,勉強想要駁斥。

方臨卻是不理他,已將頭扭到一邊,看向白寶:“是,我也看到了,是他推的。”

宋凱所為,還是幫他下定了決心,他是不想多管閑事,但也是有脾氣的,不可能被白寶、宋凱這一幫子臭魚爛蝦跳到臉上,還能忍氣吞聲不還手的。

“娘,我感覺好像人推我的。”陳葉也是道。

這一下,村人但凡不傻的都明白了,紛紛看向白寶,準備看他還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