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敢信人間有豔遇,未防床笫破女幹情

第〇〇五章 敢信人間有豔遇,未防床笫破女幹情

暑往寒來,冬天到了。

宋微怕冷,但凡打霜起霧刮風下雨落雪上凍,他就不願開工。然而悶在家裏也十分無趣,要知道,在宋小郎改邪歸正棄暗投明感召下,王大裴七侯小夏一幫子狐朋狗友,成家的成家,學藝的學藝,這一年裏陸續都走上了正途。年根底下,事務正緊,誰也沒空搭理他。他一個貨郎不願出門,那些閑居家中的,更加不願出門。偏趕上快要過年,誰不想買點奇巧新樣玩意兒?結果宋微的生意比平時好不少,經常推都推不掉。

十天前,長寧坊獨孤府定了一批熏香及幹酪,本該今日送去。早晨下著雪,宋微便犯了懶,窩在床上,一個人裝兩個,自己跟自己打雙陸玩兒。誰知午後不但雪停了,還出了太陽。想想前些時候看中的那套首飾,預備買下來送給娘親當新年禮,還短著幾百文錢。宋微跳下床,穿上皮襖,戴好帽子,雙手揣在羊皮袖筒裏,踩著積雪,搖搖擺擺去李曠那裏牽驢。

婢女報宋家貨郎上門的時候,崔貞正坐在後花園亭子裏賞雪。亭子地勢略高,三麵圍上厚厚的風幛,正麵空出來,對著坡下梅林,以便賞雪觀梅。桌上溫著酒,地下放了火盆。崔貞手拿一把精巧的碳鉗,無聊地撥弄那銀壺底下小銅爐裏的木炭。

銀鈴般的笑聲從後方傳來,似是一群小丫頭在玩鬧。

崔貞皺眉:“碧釵,去看看。”

喚作碧釵的婢女笑道:“定是宋家郎和她們說笑呢,不知道這回又帶來些什麽有趣玩意兒。”神色間頗為神往。

崔貞被那笑鬧聲攪得有些煩躁,卻又不好發作。聽得一會兒,心下好奇,便站起身,伸手去撥後方的帷幛。碧釵趕緊過來替她撐開些,方便觀望。

貨郎從後門進出,後門恰好在後花園邊上。隔了假山樹枝望過去,門前景象一清二楚,卻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崔貞看見幾個丫頭奴仆圍著個年輕男子,正從驢背架子上往下卸貨物。東西沒多少,人圍了一堆。年輕男子不知說了句什麽,丫頭們又是一陣前仰後合,嘻嘻哈哈。這時他側頭把袋子遞給一個奴仆,恰將臉扭過來衝著亭子這麵,修眉俊目,明朗如畫,臉上歡快的笑容便似春風吹拂、春水蕩漾,叫人不由自主也跟著歡快起來。

崔貞看得愣神,那男子卻轉過身去了。他穿了件橘色的繡花皮襖,明顯不是中土風格,長度剛及膝蓋,翻領小袖,窄腰高衩。這明豔的顏色和款式,別說男人,一般夏族女人平日都未必敢穿。然而穿在他身上,反襯得皮膚白皙清透,身材修長挺拔。光瞧個背影,便好似雪地裏著了一把火,看得人眼裏心裏俱是一團暖意。

其實宋微這身裝束,擱在西市蕃坊,壓根不算什麽。穿得比他花哨的男人有的是,隻不過多數沒他長得標致罷了。到了東城,夏族平民普遍衣著端莊素淨,這麽一比較,自然顯得出格。他為了凸顯自身特色,一貫也往出格了穿,一身胡風,招搖過市,拿自己當活廣告。

碧釵見崔貞目不轉睛盯著宋微看,便道:“夫人如有意,不妨招這宋家貨郎來說說話。”

崔貞挑起嘴角:“難得看見一個把回紇裝穿出樣子來的。”

碧釵豈能不懂主子心意,笑道:“前次焦叔去西市采買,得知這宋家郎確是蕃坊人氏,年方十九,尚未婚配。家中隻有一個母親,乃是波斯酒肆沽酒的胡姬。”

崔貞示意她放下風幛,重回亭子裏坐下,又倒了一杯酒喝。不一會兒,聽得後門處聲響漸歇,才蹙額支頤,懶懶道:“這大雪天,難為他特地走一趟。叫過來喝杯熱酒,給幾個賞錢。免得人道咱們公侯之家,不懂得體恤下情。”

碧釵應了,心頭暗笑,趕忙叫亭子外頭候著的奴仆,請宋家郎留步。

宋微收好貨款,上了毛驢,又被獨孤府的仆人叫住。笑問:“不知尊府還有什麽吩咐?”

“家主人道是宋家郎辛苦,為表謝意,特置薄酒一杯,還請不要嫌棄。”大戶人家即使奴仆之輩,亦十分有教養。

宋微略感詫異,卻也沒多想。從這半年的交易看,獨孤府似乎沒有男主人,采買的盡是女人及下人食用之物。“獨孤”在鹹錫朝是個大姓,源起北方鮮卑。高祖開國,麾下三族十六部,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獨孤氏。族中彪炳史冊、位列公卿者,不在少數,故而從來不曾被當作外族對待。

照宋微的猜測,這府裏住的,應該是位孀居的貴族寡婦。

時間還不晚,生意也打算長做,拜會一下這位獨孤夫人,似乎沒有什麽不妥。

宋微整整衣裝,跟著引路的婢女往後花園走。婢女與他相熟,回頭笑道:“別擔心,夫人很好說話的。”

來到亭子前,婢女行個禮:“夫人,宋家郎到了。”讓到傍邊。宋微摘下帽子,以回紇禮節深鞠一躬:“宋微拜見夫人。夫人安好。”言畢抬頭,手舉著帽子停在半空,一時忘了戴回去。

他實在沒想到,這位孀居的獨孤夫人,竟是如此美豔的一位年輕少婦。在他預想中,獨孤夫人至少是中年以上年紀,卻不料比自己母親還要年輕不少。

宋微不是沒見過美女的人。問題在於,在他最經不起女人誘惑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合乎理想的女人。

他這一世剛感受到女人的魅力,就在女人身上栽了大跟頭。接下來忙著養傷、打官司、找工作、幹工作,被女人傷害的陰影漸漸消散,卻還沒來得及真正確認及體會對女人的感覺。可以說,這一刻崔貞的出現,好比恰口渴時有人端來茶水,恰肚餓時有人呈上飯菜,就算強忍著不吃,那口水卻是止不住要往下淌的。

崔貞很滿意宋微的表情和反應,更滿意他的模樣和氣質。這麽近距離細看,不由得想起暖閣裏那株產自南海的金橘樹,鮮豔、芬芳、精致、茂盛,卓爾不群卻又亟需嗬護。

她柔柔地笑著,撫了一下鬢發,才溫聲道:“宋家郎無須多禮,請坐。”

宋微定了定神,雙手捧著帽子戴回去:“多謝夫人賜坐。”當真在下首坐了。

這邊崔貞親自洗杯斟酒,端到宋微麵前,聲音越發低柔:“天寒雪重,一杯濁酒,與郎君祛寒。”卻不放下杯子,隻把眼神斜斜瞟著,專等他伸手來接。

這是個太過專業的勾搭調情路數。

宋微心頭狂跳,手指微微發抖,慢慢伸過去,覆上女人的手背,對方果然沒有掙脫,垂眸斂目,倒似陡然間羞怯了。

宋微心裏愈加篤定。僵持片刻,手指不抖了,指尖滑過,把酒杯扣在掌心,緩緩靠近唇邊,嚐了一口。

從會走路開始,他就在酒窖裏轉,一口下去,便知好歹。

“亳州九醞香,多謝夫人美酒。”

崔貞淺笑抬頭:“宋郎好見識。”

宋微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變輕了,恍若要飛起來一般。想起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果然醉意上頭,忍不住要賣弄:“九醞香美則美矣,可惜顏色略微渾濁,襯不起夫人絕色。”

“哦?依宋郎之見,什麽酒……才襯得起奴家的顏色?”

“高昌翡翠漿,龜茲琥珀濃。色正香醇,人間極品,宋微當為夫人求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杯我一杯,眉目傳情,漸入佳境。崔貞表麵富貴端莊,正經底下透著十足放浪;宋微一身風流不羈,放浪裏頭偏存著幾分正經,勾搭得順理成章,彼此默契。不覺天色昏暗,崔貞順便就留宋家郎吃晚飯。

宋微很是掙紮了一下,才道:“恐怕家中母親惦記,今日隻能有負夫人厚意了。”說罷起身告辭。

崔貞滿以為此事十拿九穩,不料到口的熟鴨子還能展翅飛走。剛擰起眉毛,轉念一想,如此難得的人物,自該圖個長遠。遂說幾句溫柔情話,依依不舍相送,又在打賞的錢袋子裏塞了個香囊。

宋微雖然神情留戀,到底利落地轉了身,騎上毛驢回家。他走得如此幹脆,怕母親擔心是一方麵,不知深淺,發展太快,怕吃虧上當是另一方麵。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也最無法啟齒的原因,是怕自己……不行。

不能怪他緊張。任誰彎了幾輩子突然發現自己變直了,對當事人來說,其震撼程度,大概跟直了幾輩子突然發現變彎了一樣。當然,從非主流入主流,也許不會有那麽多糾結掙紮,然而也更不願麵對失敗的後果。眼下的宋微,不論生理還是心理,都交織著渴慕與膽怯、向往與害怕。縱然他再如何著急證明什麽,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崔貞是個非常合適的對象。自主獨立,美麗大方,溫柔體貼,年長有經驗,想必事後也不會糾纏不清。宋微決定,認真談談這場姐弟異性戀。

轉眼到了景平十七年五月,宋微的戀愛談了快半年,進展順利。

買賣雖然照做,獨孤府占的比例卻越來越大。崔貞對待小情人很慷慨,基本宋微到了長寧坊,就不用走別家。宋微也不是小器人,總要挖空心思,額外給貞娘尋些等閑見不著的精巧物件,博美人歡心。要說宋微別的不會,吃喝玩樂樣樣來得。他長得好,性情單純開朗,因為母親的緣故,慣於甜言蜜語哄女人,天生的極品小白臉。崔貞獨守空閨,最是寂寞無聊,自從認得宋微,不知開心多少。

兩人隔三五天見個麵,喝酒吃飯、遊戲消遣,甚至出門踏青遊春、拜佛上香,同進同出,越來越親密。獨孤府上下婢女奴仆,皆習以為常,更坐實了宋微猜想,崔貞是個孀居的有錢寡婦。此番郎情妾意,你來我往,圖的是及時行樂。宋微當然不會傻到去問“你過世的老公如何”這種煞風景的蠢話。

戀愛談了小半年,盡管崔貞暗示過若幹次,宋微從未留宿。

這一日天氣晴好,宋微陪崔貞在後花園賞花。五月鮮花爭豔,近處嬌媚者如芍藥牡丹,遠處清新者如薔薇石榴,無不開得熱烈奔放,香風襲來,令人沉醉。

崔貞靠著長榻,衣著輕薄,神情慵懶:“聽說夜裏燭光下,花朵顏色姿態另有佳妙之處,與白日大不相同,不知宋郎可願與奴同賞?”

宋微覺著自己不能再拖了。神經抻得太久,隻怕適得其反,越來越緊張。是騾子是馬,在此一舉,長痛不如短痛,上吧。暗下決心,咬牙點頭:“得貞娘相邀,夜賞鮮花,是宋微的榮幸。”

吃罷晚飯,果然先裝模作樣點上巨燭,賞了一陣子花。宋微要壯膽,特地多喝了幾杯酒。崔貞挽著他的胳膊,臉緊貼著他脖頸,宋微隻覺濃鬱的香氣熏得頭腦昏沉,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內室,坐在床上。

婢女們燃上熏爐,調暗燈火,放低簾幕,輕聲嘻笑著出去了。崔貞看宋微呆愣愣的表情,比平日機靈模樣還要可愛萬分,不禁撲哧一聲,在他臉上捏了一把。

宋微猛地回神,崔貞身上居然隻剩了【和諧】。

崔貞半跪在床沿,纖纖玉指挑起他下巴:“宋郎這般羞澀,莫非是……【和諧】?”

跟女人確實是第一次。宋微瞬間想開了,紅著臉靦腆一笑:“有勞姐姐教導……姐姐可得多【和諧】著我點兒……”

崔貞大喜,這可真是撿著寶了。再不矜持,直接把宋微剝了個精光,預備拿出看家本領,使出渾身解數,製造一個回味無窮的美好良宵。

宋微努力放鬆,在對方老練的【和諧】下,呼吸漸【和諧】。他心裏十分期待,期待著崔貞幫他打開人生另一扇大門。

忽然,門外守候的婢女一聲驚呼。聲音極其短促,像被什麽掐斷了似的。屋裏兩人來不及反應,就聽“啪”的一聲,房門被踹開。緊跟著“哐啷”巨響,擋在床前的四頁屏風被人踹飛,筆直砸到牆上,撞得四分五裂。

一個男人負手立在床幃前,燭光從側麵照過去,映得他的身影幽黑而又高大。

臉上似乎沒什麽表情,語調也十分平穩,卻無端透著陰森寒氣:“嗯?正【和諧】呢?抱歉打攪了。”

宋微嚇得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腦子裏瘋狂咆哮:“要死了!這女人竟然有老公!”

作者有話要說:阿堵沒有食言,小攻出場。

這是個樂嗬故事,看不慣的親別太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