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番奇遇黃粱夢,幾度巧登白玉階

第〇三九章 一番奇遇黃粱夢,幾度巧登白玉階

景平十八年,五月。西都舊京。

西市蕃舶街的波斯酒肆附屬酒樓,一層大廳裏,許多人手中端著酒碗,圍住一個漂亮青年,聽他唾沫橫飛地講故事。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離家一年,最近隨同穆家商隊返回的宋微。

“……那賊子明晃晃的大刀砍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燕子投林飛掠過去,擋在交趾王子的身前,一聲斷喝:‘住手!’聲如雷鳴啊,那賊子不提防沒拿穩,刀就往地上落。我就這麽一俯身,一抄手,把他大刀搶在手裏,反手比住了他的脖子,他立時嚇得麵如土色,跪倒在地,大叫“英雄饒命”,乖乖投降了!”

人群鼓噪起來,有笑的有嚷的:“宋小郎,你就吹吧,也不怕吹破法螺!”

“瞅你那細胳膊細腿,還搶人大刀呢,提都提不動吧?哈哈……”

“宋小隱,賊子明明是人家穆七爺用迷魂藥麻翻的,到你這怎麽成你打敗的了?你當隻有你長了嘴會說呢?”

宋微把嘴一撇:“不信你在這聽什麽聽?還一坐半天不挪屁股。七爺親口跟你說的?你倒是請七爺來講啊?”氣哼哼往凳子上一坐,故意甩個臉色,不開口了。

旁邊有的是人等著聽故事,立刻端碗酒過來,笑嘻嘻道:“真的真的,我們都知道是真的。請問宋大俠,後來怎麽樣了?那交趾王子究竟救出來沒有?”

宋微借個台階就下,喝口酒,袖子抹抹嘴角,繼續眉飛色舞講起來。聽眾們也喝了一輪酒,接著聽他講這出交趾奇遇記,照樣一邊聽一邊嗆,一邊嗆一邊掐,熱鬧非凡。

原來四月裏穆家商隊回到西都,除去各色南疆貨物,還帶回一大堆交趾國王的賞賜,當即轟動了整個西市蕃坊,連西都府尹聽說,都特地派人請了穆七爺去府衙詢問敘話。商隊裏上至穆七爺,下至最不起眼的小夥計,整整一個月,隻要被人遇見,必定要追問交趾之行。然而穆七爺老成穩重,口風極緊,最多說點大概結局,具體過程跟外人一句多餘的也沒有。至於夥計們,真正全程跟到交州南順關的其實隻有幾名大夥計,隨同七爺交趾一遊的更是心腹中的心腹,早經他仔細叮囑,被人問起,不是嘻嘻哈哈地敷衍,就是張冠李戴地瞎扯。

這些人原本就不知道全部內/幕,口才好得也有限,哪裏比得上宋微,講得繪聲繪色栩栩如生,好比演俳優雜戲,說話本傳奇,引得人聽了開頭就抬不動腿。這些日子,每逢他在酒肆,必定被人拉去講故事,還有人出錢請酒,一個多月下來,版本編出好幾個。到得後來,聽眾們也懶得計較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權當找樂子消遣。

有宋微在,酒樓的生意比平常還好,麥老板也十分高興,不去管他。

這時宋微已經講到交趾國風俗民情,講大夏官兵與交趾美女間的風流韻事,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嚷道:“公主呢?交趾國公主!宋小郎,怎麽還沒到公主!”

宋微得意洋洋一笑:“說起交趾國的三位公主,大公主已經出嫁,二公主也已定親,唯獨十六歲的三公主,正當芳齡,待字閨中。說到這位三公主,閨名我就不透露了,不合適,生得端的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僅如此,還做得一手精巧女工,真可謂秀外慧中,美麗多情。”

說著,從衣襟裏掏出塊絲帕:“臨別時公主對我那個依依不舍啊,送了我這塊親手繡的帕子……”他話音沒落,就有人把手帕搶過去,展開了一堆人圍著看。

有人叫道:“我呸!這明明繡的就是波斯文,交趾國公主怎的會繡波斯文?”

有人辨認出字跡,念道:“你如同我的眼睛,沒有你,我將永不見光明……”

眾人哈哈大笑:“宋小郎,你把你娘繡給麥老板的帕子偷來了吧?”

這一年來宋微失蹤,麥阿薩對宋曼姬悉心關照,兩人幾乎公開出雙入對。麥老板暗示過求婚的意思,不過宋曼姬還沒有答應。

宋微把帕子搶回去,在衣襟裏亂掏一氣:“拿錯了拿錯了,這回保管是……”

宋曼姬從後門進來,穿過大廳,將圍住自家兒子的幾個混小子拍開,一手叉腰,一手揪住宋微耳朵:“臭小子!又躲懶!我叫你在這躲懶!”一麵嗬斥,一麵揪著耳朵將兒子拖到後院,指指院中碼好的幾個箱子:“長樂坊‘壺中仙’酒樓,銅錢現結,快去快回!”

宋微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嗷嗷叫喚,等母親鬆手,一邊揉耳朵,一邊乖乖從廊廄裏牽出毛驢,和幫忙的夥計一起,把裝著酒壇的木條箱在驢背架子上放穩當,再拿麻繩綁緊。估量一下箱子的重量,自己便沒往驢背上爬,捏捏驢耳朵,牽起韁繩:“嗯昂,閑了一早上,咱們開工咯!”

這就是宋微目前的工作,替麥阿薩送貨。波斯酒肆在可能範圍內提供送貨上門服務,主要針對本城各大飯店酒樓。不過以前的宋微可幹不了這份活兒,因為送貨的夥計都是一副扁擔挑子隨身,即使量大的時候有車,也主要靠人力推拉。麥老板不可能專門為了運輸養一群牲口。不過如今有了嗯昂就不一樣了,一人一驢搭檔,量不太大的時候正好,量大了多走幾趟也無妨。麥阿薩深知他習性,因此隻給他計件,送一壇酒勞務費兩個銅板。稍微勤快點,一天幾十文總有,哥倆的口糧草料都掙出來了。

宋微於是勉強維持在“稍微勤快”這個程度。

黎均給的東西他沒多要,隻挑了幾樣精巧便攜的珠寶,回家就讓宋曼姬收起來了。真正珍貴值錢的,反倒是那不起眼的赤露魚鰾跟雙層袖珍匕首。這兩樣東西就揣在他衣兜裏,完全起不到改善物質生活的作用。穆七爺那邊的好處,還停留在口頭上,畢竟要等到皇帝的賞賜下來,才好商量怎麽瓜分。

他對自己的要求是:日常生活不管娘親要錢。這一點他很好地做到了。除了麥老板的勞務費,送貨的飯店酒肆,頗有幾家是老板娘做主,心情好的時候會給小費。有時候他順口一說,幫著推銷出去新品種,會從麥老板處拿到提成。偶爾去禽鳥鋪子前鬥雞圍子那兒下幾注,輸贏皆有,但總的說來,贏的時候多。至於平時街頭巷尾蹭頓飯順碗酒什麽的,更是手到擒來,不在話下。

總之,在外頭晃悠了一年的宋小郎,從表麵看,跟從前基本沒兩樣,依舊聰明漂亮好吃懶做,沒什麽長進,但絕不討人嫌。

剛回來頭幾天,宋曼姬把他看得很緊。又哭又笑咒了一通,跟審犯人似的問了許久,恨不得時刻把兒子當尾巴拴在身上。大半個月後,宋微提出找點活兒幹,當娘的跟麥老板合計一番,定了毛驢送貨的主意。之前他發掘的貨郎職業早有人接替幹了。宋微不想這個時候違逆母親,反正是嗯昂馱,不費什麽勁,便答應下來。

侯小夏等一幹狐朋狗友當然少不得鬧騰幾天。宋微把帶回來的禮物分送眾人,借著久別歸來的由頭吃了好幾頓酒,漸漸消停下來。他不在的這一年裏,王大郎添了個女兒,裴七郎新近成了親,年歲跟他最相近的侯小夏,正在托媒人物色合適的女孩。成家的同時,各人也都加緊了立業的腳步。王大郎在西市商鋪做夥計,剛換了一個工錢給得更大方的東家。裴七郎成親後正式繼承家業,和父母一起打理家中的首飾鋪子。就連侯小夏,也在蕃坊藥行裏做了一年半學徒。

每個人都沿著自己的人生軌跡往前走。因此玩鬧幾天後,紛紛回歸各自的生活主幹,並且開始勸宋微早點兒定下自己的主幹。宋微驀地發覺,如果從一個正常的角度來看,身邊所有人都在前進,唯獨自己原地停滯。身影不知不覺變得孤單起來。

他摸著嗯昂的腦袋,小聲自言自語:“嗯昂,不如咱倆過一輩子吧?我覺得你就不錯,比個臉都沒見過的女人強太多了。哎呀,我都不知道你能活多少歲,當初買的時候也忘了問你幾歲了。嗯昂,你幾歲了?”

嗯昂嚼著草料,不理他。

宋微便揪它耳朵,就像娘親揪他自己一樣。

嗯昂被揪疼了,叫兩聲。

宋微咯咯咯笑:“兩歲是吧?我就當你兩歲了啊!”

宋曼姬拿到他上貢的珠寶,確定不是假貨後,立刻認為有了給兒子娶親的資本,差點第二天就去請媒人。宋微趕緊攔住,理由是自己之前名聲一直不太光彩,出去這麽久才回來,還沒找到正經營生,倉促之間,說不上好姑娘,不如先緩一緩。宋曼姬信了他的胡說八道,暫且將這心思壓下,全力督促兒子奮發圖強,努力上進。

個多月後,生活徹底回到過去的模式。中間那一年時光,仿佛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宋微手裏偶爾有點閑錢,還去李曠的馬行租馬騎著玩兒。李曠本身人就能幹,又有嶽家做後盾,一年工夫,馬行生意擴大了不少。高佩娘時常挺著大肚子出現,宋微看見她就繞道,生怕挨罵。萬一孕婦出點狀況,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李曠跟他倒是毫無芥蒂,兩人在馬經上很有共同話題。但李曠擅長的是挑馬養馬,騎術相當一般。每逢到了新馬好馬,李老板總拉上宋小郎看看說說,也經常免費讓他試試,談談感想。

這天宋微又來到馬行,李曠恰好剛送走幾位客人,看見他,卻沒像往常直接去廊廄看馬,而是拉進了接待客戶的小廳。

開口便道:“妙之賢弟。”

沒錯,李曠叫他妙之賢弟。剛開始宋微眉頭直跳,聽得兩個月,已經免疫了。

關於這個字的傳播,罪魁禍首是穆七爺。穆七爺認為這是玄青上人,即尊貴的明華公主,還有尊貴的交趾國王賜給宋微的字,文采斐然兼無上榮幸,且足以證明相互關係匪淺,斷然沒有被否定的道理。有機會碰麵,就悄悄給麥阿薩和宋曼姬說了。長輩們都讚好,壓根沒有宋微發言的餘地。

也幸虧蕃坊規矩亂,宋微又一貫沒個正形,除了李曠這呆子,沒別人特意這麽叫。

李曠道:“妙之賢弟,不知你對擊鞠有無興趣?適才幾位客人,是長寧坊翁中司翁老大人家的小公子和他的幾位友人。除了買馬,還想尋幾個擅長騎術之人。下月翁府與薛長史府上有一場擊鞠賽,翁公子勢在必得,正不惜千金尋訪高手呢。”

作者有話要說:坑友們下午好。

雖然之前提醒過一次,但是覺得還是需要再提醒一次,

各種潔的親,包括感情潔癖呀道德潔癖呀靈肉合一潔癖呀古今一致潔癖呀等等,請慎蹲此坑。

雖然阿堵一向覺得,寫手的任務是寫,不是向看的人解釋為什麽這樣寫,但好比做菜的廚師雖然決定口味,但也須向食客說明食材和味道風格,所以這樣的提醒還是應該的。

謝謝qaz親的長評。還有很多親的精彩評論。鞠躬。貌似晉江是千字以上才能出現在右邊的長評列表裏,看著八百字的留言,感覺好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