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關係無非投所好,柔情怎奈肯獨鍾

第〇三六章 關係無非投所好,柔情怎奈肯獨鍾

景平十七年臘月,交趾內亂平定,大將軍阮銘迎王子黎均於大夏南順關。新年前夕,黎均在都城蘇瀝王宮登基,成為新一任交趾國王。

從出征到平定叛亂,獨孤銑和阮銘前後一共用了不過半個月。沒有拖油瓶隨行,大軍行進非常迅速。篡位者謀劃的是宮廷政變,欲圖兵不血刃偷天換日,隻因百密一疏,走脫了王子和上邦的冊封詔書,等收到上邦發兵的消息,即便有膽有心,也無力在途中組織有效的軍事攔截,故而隻能死守都城,負隅頑抗。

都城防衛本是阮銘一手策劃,叛軍裹挾者中更有他許多舊部。阮將軍領著一支精兵偷入城內,打開城門,獨孤銑負責控製全城,他則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王宮。反叛者見大勢已去,果然狗急跳牆,打算縱火出逃。好在阮銘趕得及時,又有忠心機靈的內侍宮女做內應,王後與三位公主雖然被熏得烏漆麻黑,總算保住了性命。

蘇瀝城不算大,獨孤銑手裏拿著阮銘畫的地圖,一上來先把各處出城關卡通道堵住,嚴密封鎖。待阮銘派來可靠下屬幫忙,開始甕中捉鱉,大肆搜捕。凡遇可疑人物,立即收押,抵抗者格殺勿論,告發叛黨者當場獎勵,不過一個晝夜,喬裝改扮蒙混逃亡的王叔就逮著了。

阮銘請示過王後,也不等王子回來做主,先將罪魁禍首一刀砍了。獨孤銑十分讚賞他這份幹脆利落,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人家家務事了。大夏軍隊在蘇瀝城外駐紮,修整幾日後,輪番放假,讓官兵們進城玩樂。而獨孤將軍自己,則帶著親信住進了王宮。有他在此坐鎮,阮銘很放心地親自去南順關迎接王子殿下。

這一趟王子回京,動靜比大軍平叛鬧得還大。先頭大夏軍隊入境,曉行夜宿,人馬疾行,盡量不驚動地方百姓。此刻叛亂已平,又是王子親赴上邦借兵成功,回去就該登基即位,順便視察宣傳一番,正好有助於穩定人心,建立聲望。宋微等隨同黎均,一路風光派頭,舒適愜意,可憐獨孤小侯爺在蘇瀝王宮等得望眼欲穿,百無聊賴,日益暴躁。

交趾比交州更靠南,即便寒冬臘月,也溫暖如春。氣候濕潤宜人,風景秀麗無儔,各種異域民俗風情更是新鮮有趣,這一切足以彌補路不夠好走的遺憾。

如此拖拖拉拉走了近一個月,年根底下,終於到達都城蘇瀝。

雖然上邦貴賓都應邀住在王宮裏,但級別跟位置很不相同。就公開的身份論,獨孤銑地位最高,代表上邦朝廷,因而被安排在專用於接待尊貴客人的嘉瑞殿。玄青上人與王後相談甚歡,直接在王後宮中住下。穆七爺和宋微則住進了王子自己的宮殿,黎均找了夏語好的親信侍衛陪同,任憑他們自由出入。二人正中下懷,隻管每天在城裏晃悠,吃喝玩樂兼打探生意行情。

蘇瀝城市雖不大,然而精致整潔。高大的熱帶植物翠綠茂盛,鮮花常年不敗。在這個中土地區都衣著臃腫的季節,此地的人們仍然穿得單薄。尤其是女性,尖頂紗帷笠帽與一身飄逸長裙,極具美感,與大夏女子相比,別有一番風情。交趾三麵環海,集市上海貨格外豐富,令生活在內陸的宋微和穆七爺大開眼界。兩人每日裏一睜眼就往外跑,身後跟著穆家的夥計和王宮的侍衛,有人搬運,有人付賬,輕鬆愉快。

黎均忙著善後,又要準備登基事宜,即使有阮銘幫忙,也幾乎焦頭爛額。為表尊重,稍微大點的事都會問問獨孤銑的意見,就算獨孤將軍根本懶得管,亦須走個過場,結果弄得獨孤銑幾乎不能脫身。宋微來了好幾天,連個影子都沒見著。暗中咬牙,這小混蛋,轉眼就能把自己丟到腦後。

獨孤銑捏起拳頭。如今他算看清楚了,不論兩個人在床上多頻繁多親密,隻要你不找他,他就能表現得從來不認識你。對宋微來說,身體有多容易淪陷,心就有多難攻克。不管他床上叫得再如何歡實浪蕩,統統走嘴不走心。獨孤銑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心。然而他知道他如何對待他的母親,他的朋友,哪怕偶遇的路人,他有多體貼,多善良,多義氣。唯獨在情愛事上,如此沒心沒肺。又或者,不是事情不對,而是人不對。一旦這麽想,獨孤銑就更加鬱悶且無奈。

想來想去,別無他法,除非時時刻刻綁在身邊,否則多過得幾日,恐怕連自己長什麽樣都要被他忘記了。

黎均的登基大典上,獨孤銑終於見到宋微尊容。作為觀禮貴賓,宋微穿了王子殿下贈送的禮服,一身鮮亮簇新,站在玄青等人身後。他模樣俊俏,是處處經得起推敲的好。往樸素了穿,仿似水墨寫意,往隆重了穿,恍若工筆重彩。滿堂富麗,人樣子真正襯得起衣裳樣子的,其實沒幾個。宋微站在不起眼處,卻引得前後左右的女人,尤其是公主殿下,黎均的兩個妹妹,眼神兒不停往他身上瞟。

獨孤銑一時憤憤,恨不能立馬把人捉到自己房裏去鎖著。強忍一陣,又不覺鬱鬱。來硬的肯定不管用,來軟的麽,多半隻換得他一場敷衍。究竟如何才能打動這副鐵石心腸呢?

交趾國一切典章製度均仿效大夏,儀式沒什麽特別,就是繁瑣。午後還有幾場祭祀,須延續到半夜。宋微瞅個空子,打算溜回去睡覺。當然除了他,誰也不會有這般想法。穆七爺與他同桌吃飯,飯後站在一塊兒閑話,等著看後半場。聽他這麽說,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我活了大半輩子,頭一遭看王子登基,都不知是幾輩子積下的福氣,你小子可好,這都敢嫌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機緣……”

宋微愁眉苦臉道:“我站得腳疼,別一會兒咕咚摔地上,搶了國王陛下的風頭。”

獨孤銑早看見這邊動靜,悄悄走過來。聽見他這句,本來一肚子氣,忍不住笑了:“實在累的話,我叫人送你。”

這話說得突兀又曖昧,好在他來得也突兀,穆七爺被嚇一跳,忙著見禮,倒沒留意說了什麽。

宋微也跟著行禮,比穆七爺還要恭謹兩分。抬起頭,狠狠瞪一眼,提醒他注意分寸。

獨孤銑被瞪高興了,和顏悅色道:“今日宮中守備森嚴,一個人千萬不要亂走。”

宋微彎腰鞠躬:“謝謝將軍提醒,我請相熟的侍衛大哥送一段。”

獨孤銑的本意,是找人把宋微送到自己住處。無奈眼下不太方便安排,也不知道晚上什麽時候能得閑,心想不必急於一時,暫且作罷。

後半段登基儀式,宋微果然在穆七爺不可理喻的搖頭歎息中躲懶去了。

第二天,獨孤銑正要去找他,結果臨時發生了別的狀況,不得不親自處理。

原來大夏軍隊輪番放假,又趕上快要過年,原本就帶足了糧草,發足了軍餉,新上任的交趾國王又額外賞賜一份,於是人人有錢得閑,紛紛進城尋歡作樂。蘇瀝城內各處勾欄妓館,飯店酒肆,無不歡迎上邦天兵天將。玩得開了,難免鬧出些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的事故。地方官不敢擅自做主,直接報到阮大將軍那裏,阮大將軍自然來請獨孤將軍決斷。

於是年前幾天,獨孤銑回到軍營,大肆整飭軍紀。把犯事的軍官士兵在場上綁一排,挨個審問,當場行刑。其間還真有那傲骨情種,為了溫柔多情的交趾美女寧死不屈。獨孤銑氣樂了,宣布隻要挨滿一百軍棍,或者女人帶走,或者自己留下,兩廂情願即可。一時竟出現了士兵排隊挨板子的奇景。隻不過最終扛滿一百下的並不多,許多人半途受不住告饒退出,白挨一頓打。

經此一番,軍中紀律嚴明整肅,鬧事的基本絕跡。

阮銘是跟獨孤銑一起來的,看得目瞪口呆。回去與黎均一講,年輕的國王陛下哈哈大笑。此事在蘇瀝城中流傳,竟成一時佳話。

獨孤銑再次見到宋微,居然已是除夕。老國王死了不過數月,黎均還在孝中,宮中慶典很有節製。可也不敢怠慢了上邦貴客,各種儀節用品,茶酒食物,應有盡有。宋微參加了黎均特地叮囑的集體活動,就回到住處跟穆七爺以及他的貼身夥計擲骰子打雙陸,輸贏一點小錢。黎均早搬去王宮正殿,這王子住處如今隻住了幾位客人,自成天地。

西域各族都有自己的新年節日,宗教更是五花八門。交趾國新年的過法,基本跟鹹錫夏族一樣。宋微是根本無所謂,而穆七爺這樣的,夏曆新年雖然也過,卻並不熱衷。生意人常年在外漂泊,也沒什麽心情特地懷人思鄉,隻當它是個平常日子。

深夜散場,準備收拾睡覺,侍衛來報國王陛下請宋公子。宋微心想莫非守歲寂寞,找人去作陪打發時間,衣服脫了一半又穿回去。走出院門,等在外邊的卻是獨孤小侯爺。

“小隱,你來。”獨孤銑說著,牽了宋微的手便走。牟平和秦顯遠遠跟在後頭。

宋微身不由己,隻得隨著他前行。嘉瑞殿離王子住處頗遠,好在獨孤銑很照顧宋微的步速,加上心情舒爽,走得十分緩慢。

繁星滿天,宮燈璀璨,天上地下,交相輝映。人在其中,很容易產生平和愉悅之感。因為老國王新喪,並無煙花鞭炮,反而倍添寧謐溫馨。宋微也忘了跟獨孤銑計較,在夜色中悠然漫步。

交趾王宮形製與鹹錫皇宮完全一致,但規模不過幾分之一。走得一刻鍾,也就到了。沿途侍衛看見獨孤銑的令牌,無不恭謹放行。

宋微跟著他進了嘉瑞殿,上到三樓,是個四麵虛空的開闊平台。周圍掛滿宮燈,欄下花團錦簇。特別是粉紅嬌嫩的桃花和碩果累累的金橘,層層疊疊,鮮豔亮麗,盎然春/色頓時撲麵而來。平台中央鋪著毛氈絨毯,放了矮幾蒲團,幾上有酒有菜,還有若幹小食點心,一看就知費了許多心思。

獨孤銑拉著宋微對麵坐下,自己動手給他倒酒。

“小隱,我知道你希望能回西都陪你娘過年。不過眼下隻有我陪你,權且將就將就吧。異國他鄉,難得故人。今晚留在這,我陪你守夜,好不好?”眼底含笑望著他,端的是柔情似水。

宋微看了看麵前的酒菜,又看了看對麵的人,略有些艱澀地開口:“那個……小侯爺,我們回紇人,其實是十月過新年的……”

看著那張臉漸漸變得懊喪尷尬,宋微再也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越瞅越可樂,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獨孤氏雖說鮮卑後裔,但同化已久,早與夏族融為一體,一向過的是夏族新年。小侯爺光想著借除夕之機發動柔情攻勢,卻不料表錯了情,馬屁拍在馬蹄子上。

惱羞成怒:“那就你陪我!喝酒!”

“哈哈……好,喝酒,我喝酒……”宋微勉強收了笑聲,在對方怒目瞪視下喝口酒。大概黎均貢獻出了王宮裏的珍藏,味道還真不錯。宋微忽然覺得,麵前別扭又霸道的男人,也並非毫無可愛之處。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青霜的長評,鞠躬。

謝謝大家喜歡這個故事。